第九章灯花尽
我晃晃悠悠的回到了院子里
酒凉了。
“来人,去把酒再热热。”我无力的说道。
“得嘞。”一小二跑来拿酒。
我也没抬头,楞楞的望着那两颗常青松,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客官,您的酒。”这声音出奇的刺耳,我不觉抬头看了看。
“哎呀,文和,你吓我一跳。”我哑然失笑,居然是贾翊。
“哎呀,我家小公子可是想那来年的春色?”贾翊眨了眨眼,嘿嘿一笑。这话倒是让我觉得哭笑不得,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这老狐狸一语双关呐。
“哎呀,春色虽好,却也花红柳绿,迷了双眼啊。”我不禁叹道。看了看贾翊,他正望向对面的窗户,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这老家伙不会知道了吧。莫不是他刚才偷看到了。
“是啊是啊,主公是想束之高阁咯?”
“嗯?此话怎讲?”
“莫待秋风起,做了花前树。”贾翊捋捋胡须,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仔细品味这话,这是在劝我主动出击啊。
“羌笛尚苍凉,不敢问王侯。”我回答了一句,贾翊看着我笑了笑,微微点头。
“凉州新雨后,鸿影双双成。”他尤为苍凉的一句,仿佛想起了什么,或是悲痛的记忆,或是苍凉的心情,让我也不禁心头一凉。
“洛水有佳人,天地一线分。”
“落花流水尽,方觉春意深?”贾翊回过头问我。
“我……”我竟无言以对。
“唉,主公啊,霸业犹可图,情深莫枉闻。”
“可是我……唉。愁煞人也。”我皱皱眉。
“主公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日后,浴血疆场生死尚未可知,所以还是……”贾翊越说声音越小。
“文和啊,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此事万万强求不得,该来时自会来,何必要抢了天命。”
贾翊若有所思,舔了舔嘴唇最终没说出什么,只是点点头。
“对了,文和,你什么时候来的?”
“主公留恋春色,数日不归,我等岂能不担心,我要是不来,恐怕大军就要拔营了。”
贾翊说的有声有色,说的我忍俊不禁,最后放声大笑。
“文和啊,那辛苦你了,哈哈哈。”我故意装作内疚的样子。
“哎,哪里辛苦,不辛苦,与主公共论春色,饮酒作诗,可谓是真逍遥也,何谈辛苦。”
这老家伙还真是一出一出的,搞得我很无奈啊。
贾翊见我不说话了,哈哈大笑。
“主公,玩笑之话,莫当真。”
“好了好了,说说正事,兵练的怎么样了?”
“依照主公写的,正汉兄正在加紧训练,已经初见成效了。秦寒每日带着苍狼卫在大漠里训练,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搞什么。”
“没事,不用管他,放开了让他们干,管太多反而不好。”
“主公说的正是。对了,主公可听说巴蜀动乱,贼人四起,现如今正打的不可开交呢。”
“倒是略知一二,这不,我这院子里正有一股巴蜀的香气。”
“哦?什么巴蜀香气啊?”贾翊背着手望着那楼台。
“天府之香韵,松竹之气节”我指了指那位姑娘的房间。
我和贾翊对视一笑。
“哎呀,主公可是越来越有才气啊。”
“哪有先生大才,哈哈哈。”
我们两人边吃边聊,竟到了黄昏,微凉的日光让这积雪泛起银光,明灭闪耀,恍如天堂。
好平静的天地,心旷神怡啊。
夜深,烛光昏。
素罗帐,绣枕空,独坐不知欲何为,心沉沉。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睡也不是,涌动不安的暗流,泛出的是伊人模样,拍打着我的心岸。文和说的对啊,终究是摆脱不了这羁绊啊,奈何,奈何!
我从没有想过,也决计不愿让一个好女孩跟我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误了人家性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
“哐当……”门外传来一声破裂的声音。
“谁?”我警觉起来,闪到门后,低声喝问。
“小女子惊扰了公子,还望公子莫怪。”一阵柔声细语,如天籁般,钻进我的耳朵。
我急忙打开了门,正见是那姑娘,竟然我手足无措,不知所云,只是傻乎乎的看着,她正跪在地上捡拾碎片,芊芊玉指,动如仙舞。她察觉到门开,抬头看我,恰巧,我也正看向她,目光的相遇,让我如触电般。她竟莞儿一笑,轻掩朱唇,明眸闪动。大概是看见我那傻傻的样子了吧。我也是不由得脸红。
她迅速拾起碎片,准备下楼去,我再也忍不住。
“站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太严厉了,可能吓到他了,也许是平时就习惯了吧。
“公子……”她打了一个冷颤,缓缓回头。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姑娘……要帮忙吗?”我竟然用这种理由来搪塞词穷,说出口后我就后悔了。
“不敢惊扰公子,公子早些歇息吧。”她微微颔首,轻轻点头后便转身就走。
“你这么晚是要去做什么?”
“家父稍有风寒,小女子准备为父亲抓些药来,适才不慎洒了最后一碗汤药。”她略微低了低头。
“夜已深,姑娘孤身一人出去,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莫不是这的大人是个狗官?”
这话一出,我就想给她两嘴巴子。
但是,又于心何忍啊。
“承蒙姑娘不弃,在下愿陪姑娘走一遭。”
“这……”她顿时语塞,脸上泛起红晕。
我看着她,她再看我时已然闪开了我的目光。
“好吧,有劳公子了。”她头也不回的就下楼去了。
我关好门,也马上紧随其后。
外面渐渐飘起小雪,风不大,但还是冷的刺骨,她还是一袭紫色长裙,长发飘飘,在风中,在雪中。
我在背后,美不胜收,却也怜惜。我急忙脱下外衣,一把拉过她,给她披上。我拉她的一瞬间,她好似触电,在我怀里一动不动,任它风寒,雪起。我感觉到她的呼吸,她听得见我的心跳。如此便好。
我背起她,她也不敢说话,好像吓住了一样,任我摆布。
一路上,都没说话。
她渐渐的搂紧了我的脖子,把头贴在我的背上。那一刻,我也释然了,一寸柔情都留不住,又如何留得住万里河山。
我大步向前走去。
突然,我感觉脊背一阵凉,我不知发生什么,直到我听见她的哽咽。
“姑娘……”
……
“我没事……”
我恨不得这条路无边无际。
“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我转开话题想打破这沉闷。
“小女姓吴名若,家父取字雪娇。”她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清怨。
“好名字,人如其名!我叫燕浪,字汉晨。”
“汉……晨?”她若有所思的吟道。
“怎么了,不好吗?”
“公子误会了,雪娇只是觉得公子的字别有它意。”她偏着头问我。
“哈哈哈,雪娇果然聪颖过人啊。”
“公子……”她害羞的怨了我一句。
“快到了,下来吧。”
我们买完药就赶紧赶了回来,我还记得叫开药铺时,掌柜那奇异的眼神,还有那句话。
……
“掌柜,买药。”
“小店没有二位所需之药。”
……
后来我是一路上都不敢说话。吴若脸涨得通红。时不时嗔怨的看我一眼。
回到客栈,刚进门,就听见人声嘈杂,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我跟着吴若穿过人群,却见老牛和贾翊正在商量什么。
“老牛,文和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我还沉浸在先前的快乐中无法自拔。
他二人愁眉苦脸的向我走来。拉着我上了二楼,吴若被挡在楼下。
“主公啊,先前那老汉死了。”老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顿时一阵难受,这也太巧了吧,这时候挂了,你早不挂晚不挂的。
我赶紧向现场赶去。
只见老人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嘴角有些污渍,双目紧闭,嘴唇发紫。脸上有一些粉色小疹。我一眼看出来是中毒而死。正欲发作,转身看见吴若满含泪水,已经瘫软在地。我赶忙过去扶她起来。
“没事,没事……”我试着安慰她。
她也不说话,紧紧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泛滥。她在也忍不住,一头扎进我的怀里,痛哭。
我紧紧搂住她,希望能分担一丝痛苦。
后来,我让贾翊彻查此事,给所有人一个答复。
那天晚上,我都不知道她的泪水湿了我几层衣服。直到天亮,她才呼哧呼哧的在我怀里睡去,那样甜静。
今天已经三天过去了,一大早我就见吴若在打扫后院,我怎么舍得,赶紧叫过她。
“大冷天的,别扫了,这不是你干的活,快,放下,放下。”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扫把。拉着她就进了客栈。
“公子,你放开我,就让我扫吧,公子替奴婢安葬家父,这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就让小女子做些事吧。”
“做什么做,不需要你做。”我生气的白了她一眼。
吴若看我生气,也不做声,任由我拉着她。
“你呀你,能乖乖听话吗?不让你干就别干,你看看,你这手是抓扫把的吗?”我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羞涩的一笑而过。
这时,贾翊过来了。
“主公,衣物今日已经都收齐了,老百姓们还给了我们好多羊奶,粮食,足足装了二十辆牛车啊。”贾翊说的是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啊,我却高兴不起来,这话的意思就是大哥,咱该回家吃饭了。
贾翊看出我的心思。
“哎呀,羌笛尚苍凉,不敢问王侯呐……”说完摇摇手大步流星的上了二楼。
这简直是拉着我的手赏我一巴掌啊。太毒了,太毒了,我摇摇头。
“大人,莫不如早早归去吧,恕小女子先前不知是大人,多有冒犯,望大人不计前嫌。大人当以国事为重。”
我吃惊的看着吴若,我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我怔怔的看着吴若。
“大人,雪娇本是一介草民,你又何必痴心,何况你我只是一面之缘……罢了。”她背对着我,轻声说道。
我竟说不出话来,此时,我心里翻江倒海,犹如针扎。
“小女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她说的很吃力,我听的却很清。
“雪娇,你怎会说出这番话来,莫不是我待你不好?”
“大人照顾周全,只是,大人和雪娇本不是同路人。”
“你住嘴,别一口一个大人的,什么不是同路人?”
她扭过头不愿看我。
“大人,世事难料,命途多舛,大人何必如此。”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有问题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大人多虑了。”她哽咽道,却又强装。
我一时没了话。
突然。
“大人珍重!”她扭头跑出了客栈。
我没有追,贾翊跑过来大喊,赶紧,人跑了,追啊。我才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追出客栈,直到东门都没有看见她,我慌乱了。一时不知所措,傻呆呆的站在东门前,欲哭无泪。
贾翊和老牛带人赶了过来。
“主公别急,她一个女孩子能跑到哪里去,我这就派人找。别急啊。”
我点了点头,转身朝客栈走去。
一步一步,好漫长,好漫长……熟悉的路,熟悉的药铺……只是,人不复。
我回到客栈,自己躲在房间里,又是独坐,小二拿了一壶酒上来。
“一壶怎么够,去,拿一坛来。”我平静的对着那小二说。小二吓得一身冷汗,连连答应。
彻夜,宿醉。
我摸爬滚打终于躺倒了床上,就这么无所适从的躺着,任由泪水肆无忌惮。
我拉起被子擦拭眼泪,突然,一阵香气扑鼻,我仔细寻去,却见一块绣绢藏于枕下。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手都不听使唤,慌张的打开绣绢,上面绣着一树杏花,旁边书几行小字:
风雪夜,长生道,念起君情寒意消。羌曲尚凄凉。
烛影深,灯花落,莫把愁情杯中说,误了衣衫薄!
好一个误了衣衫薄……
我闭上了眼,恍若她就在我身边,对我亲口说,可是睁开眼,却只有烛火跳动……
我缓缓将绣绢藏入怀中,一个飞奔,抱起酒坛猛灌。
……
“是不是醉了就能重来?是不是醉了才可再见?”
……
“主公,你怎么样?是我,文和啊。”
我缓缓睁开眼,贾翊坐在床边,秦信,秦寒,徐荣都来了,正站在我床边。
“主公,你可醒了,大家都担心坏了,你昏迷三日三夜,文和先生愣是守了三天三夜啊,你咋喝那么多酒,大夫说你都喝伤了。”徐荣厚重的声音,仿佛长者一般。
“是啊,主公,兄弟们听说你病了,都要来看你,大营差点炸了锅。”秦寒上前对我说。我想回答,可是实在是说不出话,只好冲他笑笑,点点头。
“哎呀,大哥,为了女人……”啪的一声,贾翊捂住了秦信的嘴。秦信傻乎乎的还没明白。
我看着气氛尴尬,冲贾翊点点头,示意他没事。
老牛端来了参汤,冒着热气。
“来主公,喝点参汤,郎中说你伤了身体,赶紧好好补补,要不以后怎么带着兄弟们建功立业啊。”
老牛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我嘴边。就这样,一口一口,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老牛放下碗,默默叹息……
我自己端起碗,一饮而尽……老牛笑了,文和笑了……
我在客栈休养了七八日,经此风波,回到都护府已是十一月末了。
回去后,我每天起得很早,总要扫扫院子,跑步到后寨溜一圈,再跑回去,无论多大雪,每天如此。
文和几次问我,我也不愿说。
每天看看书,和徐荣练练武,和将士们聊聊天,没什么不好。偶尔激情澎湃的说几句,或者吟几句诗。
直到有一天,我在寨门口晒太阳的时候,偷偷拿出那绣绢看的时候,贾翊正好看见。
“主公,文和相信,有缘自会相见,所以主公只需静待天时即可。正如绢上所言,莫误了衣衫薄啊,五千将士的将来,可就在您一念之间。”
“文和说的是,我早已想通,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见我,她若愿意,定会相见。文和放心吧,我绝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误了千万性命。”
将近年关,我也不愿来年春暖花开,成了孤家寡人,更不愿在春风中,重提旧事。
灯花落尽,卿已知我心,足矣。
我收起了绣绢,赶往卫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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