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响起,震散山间的薄薄雾霭,露出了建立在半山腰上的一座佛寺,佛寺不大,僧舍三四间,环绕着一间佛堂,佛堂的两扇红漆木门大开,枭枭青烟飘出,随着晨雾缓慢的消散在天地间。
佛堂之上一尊如来佛祖石像于一方香案后端坐,大殿地上摆放着两只铺团,一位身穿黄色僧衣的老和尚,正盘膝于一只铺团之上诵念早课经文,大殿之外一个十几岁的小和尚,正努力的敲撞着悬在半空中的青铜大钟。
“当……”
敲过了最后一下晨钟,小和尚甩了甩有些发酸发麻的手臂,转身走进了佛堂,在老和尚身旁的另一只铺团上坐下,也开始诵念起了早课经文。
不多时,佛堂旁边的一间僧舍房门突然打开,一个身穿月白色道袍,头发寸短的少年,打着哈欠走出僧舍。
在僧舍前的空地上站定,少年先是狠狠的伸了个懒腰,而后动作缓慢的打了一套拳法舒展筋骨,接着就地盘膝一坐,双手结印于胸前,双目微阖,呼吸慢慢由深变浅,竟是吞吸吐纳起来。
骄阳初升,金色的阳光洒进寺庙,也洒在盘膝于地的少年身上,金光临身,如果忽略那身月白色道袍,一眼看去倒似有佛家大能之势。
“姜大哥,师父请你过去。”
结束了早课的诵念,小和尚道一走出佛堂,在少年不远处站定,对着少年说道。
姜哲慢慢的睁开微阖的双眼,两道明亮的光芒闪过,缓缓的站起身,姜哲笑着跟道一点了点头,而后迈步向佛堂走去。
走进佛堂,姜哲便看到老和尚正端坐在铺团之上,正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一如香案后端坐的佛祖,那笑容总是让人见了便觉内心平和。
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无悔大师就是这幅笑容吧!
佛堂前晨钟旁,当年十岁的姜哲和五岁的道一亲手栽下的小树苗,经历了六载的春秋交替,如今已经成长为一棵枝叶繁茂,能够为山雀遮挡风雨的高大青柏。
当初站在一旁看着姜哲和道一载小树苗的无悔大师,脸上挂着的就是这副笑容,六年来从未变过。
无悔大师是半路出家为僧的,有时候姜哲就会想,无悔大师年轻时也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虽然六年来姜哲从未证实过自己的猜测,却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猜测。
“六年了!”
无悔大师等到姜哲对佛祖雕像行过礼,盘膝在铺团上坐下后,微笑着开口说道,那声音淡淡的如徐徐清风。
姜哲点了点道:“是啊!六年了!”
无悔大师道:“这六年你每年都要在我寺中住上三个月,今年正好是第六年,而今天也正好是三个月的最后一天,我和你师父的约定也算是完成了。”
姜哲道:“大师……”
摆了摆手,无悔大师打断了姜哲的话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六年来除了佛经,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教给你,所以你我既没有师徒之名,也没有师徒之实。”
姜哲看着眼前这个佛一般微笑的老和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认真的与自己撇清关系,六年来姜哲一直拿无悔大师当师父看待,即使无悔大师只是教给他一些静心的佛经,无悔大师对姜哲也与小和尚道一一般无二,即使姜哲总是穿着一身道袍出现在山寺中。
这根本就不是一次简单的告别,虽然无悔大师脸上的笑还一如往常一样,但姜哲却明显的感觉到气氛很是凝重,倒像是一场生离死别。
没必要这样啊!姜哲很想告诉无悔大师,即使他与师父的约定完成了,自己也可以随时来山寺看他,可当他看到无悔大师平静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种明显是安慰人的话,说出来自己都未必回信,只要回到门中,师父势必不会再允许自己来山寺。
有关师父与无悔大师之间的恩怨,姜哲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二师兄一次醉酒后有和姜哲提起过,师父与无悔大师原本是性命相交的兄弟,一起闯荡江湖,后来似乎因为一个女人反目,两个人也因此十几年不曾联系过。
后来姜哲发现,似乎自己的几位师兄师姐都知道师父与无悔大师之间的事情,只是没人敢说罢了,二师兄也是因为喝醉了才对姜哲说了一通,当然二师兄也因此受到了师父的惩罚,面壁一年,禁足三年不得下山。
有时候姜哲就会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奇女子,能够让两个生死与共的兄弟反目呢?
只可惜有了二师兄的前车之鉴,师兄师姐们没人敢在议论师父与无悔大师的事情。这使得一心想要修复师父与无悔大师之间关系的姜哲,有一种有力无从去使的感觉。
师父那里姜哲是不敢问的,虽然姜哲心里知道师父很疼自己,但每次看到师父那万年不化的冰山脸,姜哲好不容易攒足的勇气,就会华丽丽的消散掉。
至于在无悔大师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姜哲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无悔大师那一直挂在脸上的佛般的笑容,让姜哲一次次的退却了,跟一个待自己那么好的老和尚,提他当年因为一个女人和生死与共的兄弟反目的往事,这行为太残忍不过了,姜哲实在说服不了自己这么做。
无悔大师见姜哲沉默不语,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黑色佛珠摘下,递与姜哲道:"这串佛珠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姜哲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佛珠,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你离开之后,我也要带着道一离开了!"
无悔大师看着姜哲带上佛珠,点了点头说道。
姜哲闻言一愣,目光直直的看着无悔大师道:"大师打算去哪里?"
无悔大师道:"青州,夜摩寺!"
姜哲再次沉默,青州距此三千多里,这以后怕是真的很难再见了。
姜哲低着头沉默了良久,直到无悔大师起身向佛堂外走去,这才缓缓的抬起头道:“我知道当年你与我师父打赌,是大师你赢了对吗?”
已经走到佛堂门口的无悔大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约定已然完成,谁输谁赢又有何意义呢?”
姜哲看着一脸和煦笑容的无悔大师道:“那就是大师赢了,既然是大师赢了,这证明大师与我有缘,既然如此,大师当初为何没有收我入门,而是仅仅让我每年来寺中学经三个月呢?”
无悔大师没有回答姜哲的话,而是笑着反问道:“你师父对你不好吗?”
姜哲摇摇头道:“不!师父他对我很好,我只是好奇而已,不是说佛渡有缘人吗?”
无悔大师沉默了一下道:“我不是佛!”
明亮的太阳光芒,透过青柏茂密的枝叶,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星星点点的光斑,光斑世界里,小和尚道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在一块石质的棋盘上摆出了一副残局。
已经走出佛堂的无悔大师,回过头看着依旧坐在那里的姜哲道:“再下一盘。”
姜哲站起身越过无悔大师走到道一身边道:“六年来我与大师下棋,即使是大师有意相让我也从未赢过,这最后一盘,就留待日后我有信心赢过大师时再下不迟。”
说罢话,姜哲转向道一,伸手擦了擦道一脸上的泪水,笑着说道:"道一长大了,不能再哭鼻子了哦!姜哥哥以后会去夜摩寺看你的。"
道一看着姜哲,点了点头道:"嗯!道一再也不会哭鼻子了,姜哥哥,你真的会来夜摩寺看我吗?"
姜哲笑着说道:"当然!姜哥哥说话算话,等到师父允许我下山历练,我就先去夜摩寺看你和大师……"
有山风徐徐袭来,高大青柏茂密的树冠随着在山风中轻轻摇晃,两只色彩斑斓的山雀站在枝桠上拍打着翅膀,"叽叽喳喳"的鸣叫着,像是在同少年做别。
向着站在青柏下看着自己的无悔大师和道一挥了挥手,姜哲转身一步步的向山下行去,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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