昧旦时分,星月无光,夏日的虫鸣被隔绝在外。
砰砰砰——
高高的火堆架起,团簇的火光接连炸响,映亮这一方阒静的天空。
古老的青灰色祭坛爬满棕色的繁复咒文,像无数条狰狞的毒蛇一般簇拥着祭坛中心面容精致的绝美女子。她长发未束,跪坐其上,身着一件妖诡的血红嫁衣,尽管四周风声涌动,却连她的裙摆都不曾掀起。
枯瘦的祭司披着黑色的斗篷,深陷的眼窝黑洞洞一片,像是有鬼魅藏在其中。他留有长长的指甲,尖端被削的尖锐,此刻那尖锐正在女子额前写字。白皙的肌肤被刺破,“令”字长长的尾笔像是一把锋利的血刃,割断女子的眉心。
女子面向通往祭坛的石阶,石阶两侧分列着整齐的人群。所有人都是统一的黑色风衣,翻飞的衣摆发出猎猎的颤音。站在最前方的是四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老人身后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稚嫩的脸庞上那一双双凝视着她的眼睛在黑夜的映衬下诡异的发亮。
祭坛上下的两相对比透出一股浓烈的时代违和感。
老祭司垂下滴血的指尖。
“九方钰,轮回之门将在天光笼罩的那一刻开启,你背负家族神圣的使命,你的名字将与下一任家主刻在一起。”
女子闻言,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说得好听,不过是一种自私的表现。
九方,是一个强大的家族,可在这强大的家族背后,弥漫的还有黑暗。
在本家,所有人都知道一个诅咒——单生咒。本家嫡系血脉只有一胎,而每胎必定是双生子。单生咒,便是只能活一个。二十二岁成人礼之后,一子赴死,一子继位。
可以说,九方家的荣华便是由每一代的子孙用自身血肉换来的。
残忍,而荒唐。
雪冷的刀锋映出女子点漆似的眸子,鲜艳的血色顺着她的手腕流淌,蜿蜒的流进祭坛上诡异的纹路。
祭坛上棕色的咒文逐渐亮起,此时看去祭坛下竟是中空的,咒文被镂刻在表面,透过空隙能看见里面流动的暗红液体。
巨大的血腥味开始弥漫。
女子的眼神微微一凛,这祭坛下肆涌的鲜血,不知凝聚了多少九方家的亡灵。
罪孽。
老祭司早在咒文刚刚亮起时就退出了祭坛,口中开始吟唱一曲梵文,石阶下的黑衣人也跟着垂首唱和。
声音宏伟而庄严。
也真是可笑。
沾了血色的光芒逐渐变得通红,与此同时,遥远的尽头突现一抹纤细的身影。
如同感应一般,女子抬起头,向着那方的人影绽开一抹动人的笑容。
石阶前方的几个老人本就注意着祭台,此时女子突然的笑容顿时让他们有种诡异的熟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顺着女子的视线,他们也看到了那个身影。不过他们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那是一张与女子极其相似的脸,是九方家默认的下一代家主。
本来,为了不使分离来得痛彻心扉,这一代的双生子自一出生便被隔离了起来,当然,也从一出生就决定了她们各自的命运。对于对方的存在,她们从不曾知晓。
但是命运,又怎么说得准,八岁那年她们终是偶遇了对方。一模一样的脸,像镜子中的美丽,就像两个半圆,在相视的那刻拼成一个整圆。
真正的完美无缺。
女孩疯狂的推开挡路的人群,九方家的人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到来。后面的人群主动侧身让过,却没人上前阻止。因为根本不需要。
乌黑的发丝张扬的飞舞掠过,正好站在石阶旁的一位老人凝视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惊诧。可他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女孩冲上祭坛,她似要直接冲到女子面前,却被耀眼的红光阻拦。她白皙的手掌砰地拍上红光,眼里盛满滔天的惊恐。她无声的呐喊,却只能颓然的滑坐在地上。
咒法一旦开启,就绝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中断。
九方家的人都知道,这一代的双生子是出了名的感情好,生离死别流点眼泪在所难免。不过为了家族未来牺牲,可是无上的荣耀,她总会想明白的。
人人都这么想着,因此也没人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只除了那位沉默的老人。
祭坛上的女子站起身,火红的嫁衣美丽而妖娆,她每走一步,裙摆上的百兽图腾都熠熠生辉。
她来到这世上与她最亲近的女孩面前,蹲下身,隔着妖艳的红光,两只同样美丽的手掌贴合在一起。
她们是这世上最契合的一对人。
女孩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张开的嘴哽咽不成声。
女子微微一笑,眼中转过万千华光,她轻启朱唇,用只有女孩可以听到的声音缓慢说道:“我答应过你,要保护好你,我不能食言。”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线天光从远方射来。
女子站起身,在死亡面前,她依然笑得风轻云淡,她高昂着头颅,不被人察觉的微微颔首,向老人点头致谢。她俯看女孩,面容温和,“我要走了。”
女孩抬起头,万千霞光铺满她瑰丽的双眼,她忍着刺痛仰望着只属于自己的最后的柔情。
此时的梵唱已经结束,所有人静寂无声。
在女子被光芒笼罩的一瞬间,下在九方钰身上的禁制才终于得以解开,她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九方钰,你的名字,叫做九方珏。”
阳光毫不停留地掠过祭坛,里面身着嫁衣的女子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青灰色的石面。
九方家世代相传的祭坛,在这一刻,化为平常。
黑。
一片无垠的黑。
在黑暗的无尽空间中,时间也变得漆黑。
像是被遗弃在整个世界之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向前,一遍又一遍回想过去的人生。可越是回想,记忆就越是模糊。到了最后,她只是机械的行走,漫无目的。
黑暗,是最能吞噬人意志的,即使他什么也不做。
原来死亡真的不是最痛苦的,孤独,才是嗜血附骨的恶灵。她逃过,茫然过,歇斯底里过,可最后都归于平静。没用的事情做再多也没有用。
她想了很多,与其说她是为了妹妹去死,倒不如说是为了她自己。她厌恶家族的荒谬,受不了家族为她安排的人生,命运的枷锁将她牢牢的禁锢。她的身上流着九方家族偏执的血液,以为死亡就是解脱,她根本,就不想活着。
可是现在呢?
在这寂寥的无边黑暗里,漫长的时间沙流中,亘古的难言孤独间,她忽然想要再看一眼蔚蓝的天。
滴答——
黑暗中响起水珠滴落的声音。
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2617s 3.641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