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一位老木匠师傅抱怨过:“现在做个箱子做个架子都用木钉汽钉木螺丝,放在以前别说这些小件,就算你盖间房子造艘船,哪怕用了一根钉子都得让同行笑话死。网”
中国人习惯把钉子称为“洋钉”,顾名思义——钉子属于泊来品,西洋玩艺。但这种说法并不尽然。
中国铁匠掌握冶金锻造技术的历史很悠远,不过在洋钉引进之前钉子这种东西不是绝对没有,而是基本未投入量产,且用途多在武器和工事之上,比如儿狼牙棒,陷马坑,以及隋唐时期开始钉钉子包铁皮加固城门等。
民间钉子的使用无论从原料采集、锻造成本还是流通渠道等角度来讲,都不是一个省时省力省钱的过程。作为普通劳动者的木匠,大批量使用钉子带来的高造价也不切实际。于是乎,中国木匠更偏爱铆榫结构,直至发展到用不用钉子成为衡量木匠水平的一个尺度。以至于在木匠行里,“这小子,就会钉钉子”成为了一句最恶毒,侮辱、兼诽谤性质的辱骂。比骂人家祖宗八代,更容易激怒对方。
当然,传统木匠也不是完全不用钉子。在工程上钉子突出的功能不是工具而是构件。上至皇宫内院,下至官员豪宅,大门上几乎都有门钉,除了装饰,还是等级制度的体现。所以,门钉又衍生成为一种文化。至明清时期,门钉的使用数量已经成为了身份的象征:皇宫规格最高,九排九列八十一个,老百姓房子再好也得叫寒舍,门上没有钉子,所以,平头老百姓被称之为“白丁”。
我口若悬河摇头尾巴晃的把这套大论点对陆老爷子讲了一通,本以为能得到他的夸奖,没想到陆老爷子淡淡然问我一句:“既然你说是因钉子造价高,那木匠骂人说这小子只会钉钉子,充其量不过是说这木匠铺张,怎么会像骂了人家八辈祖宗那么严重呢?”
这个问题,我被问的哑口无言,尴尬的看了虎子舅一眼。虎子舅翻瞪我,哧之以鼻:“好好听着,我师父这是教你能耐呢!”
陆老爷子呵呵一笑:“大光,钉子属金,你说金木共用的家伙什都有什么?”
我想了想:“工具,刀枪之类的吧?”
陆老爷子点点头:“好孩子,你很聪明。以金做锋,木做柄,不是工具就是武器。你想想,金木共用盖间房子,你是想有刀兵之劫还是想一生劳碌呢?过去有缺德的木匠,因为东家得罪了自己,出于报复在上梁之时给东家下尅,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偷偷在房梁上钉一根钉子。”
我晃然大悟,情不自尽冒出一句日语:“哦,搜哇滴斯内!(原来如此)”
虎子舅骂了我一句:“臭小子别给我在这耍怪态!”吓得我一吐舌头不敢吱声了,继续看着院子当中擂台的局势。(百度搜索网更新最快最稳定)
只见院中两人正忙活得热火朝天。
罗常青接过钢丝绳后,把钢丝绳头搓散压成一扁排,用两块三角截面的木条夹住,又绕了两周。然后以同样规格的三角截面木条围成了一支圆木桶,木条和木条之间都扣出了公母槽。这种连接方式我很熟悉,地板和地板之间就是如此结构。而且这种公母槽和中国传统的技法不太一样,槽沿边缘带回勾,咬合之后成为锁扣结构,只在某一个角度上才能够分开,其他角度始终牢牢固定在一起。
听说这项技术是从德国进口的,当时德国人因为我们盗用了专利还跟中国打过官司,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罗常青身为传统木匠,还懂得洋为中用。
转眼之间他的绞盘就拼成了,离远瞅像个笔筒似的,很是精致漂亮。
而施文的绞盘相对比较粗糙,只是一根粗细适中的原木,扒掉外皮又在原木身上刻出一道道沟痕,每条沟痕的宽度正好是钢丝绳的直径,应该起到防滑的作用。施文又用手中的锉刀尖将离钢丝绳头十公分左右位置上的细钢丝挑松散,横着塞里一根寸许长的小木棍。然后将插着小木棍的钢丝头一起塞进了绞盘上早已经钻好的窟窿里,拧了两圈。我看出来了,这个窟窿八成是里大外小,小木棍顺进去再横顶,刚好能把钢丝绳卡住。然后,又从班门儿阵容中招呼出两个男的帮忙,将绞盘抬起旋转,缠上钢丝绳,缠了大概二十来圈。
那边罗常青的绞盘也缠了差不多同样的长度,直到任成山拿出来的钢丝绳基本被他们两个绷直了。
缠妥了绞盘,双方开始做辘轳架子。罗常青果然别出心裁,用那堆碎木头板拼接成两条半尺来宽三米来长的宽链子。每隔二寸左右,链子上便支出一个凸起,凸起的尖端并不垂直于链子面,而是全部与链子面形了一个六十度的夹角。两条链子完成分别包在两排圆轴上再首尾相接,我一看简直绝了,他分明做了一对木制的坦克履带。
这对履带做好之后,平行放在地面上,罗长青蹲在当中又开始忙活。由于被履带阻碍了视线,我看不到其中还有什么机关,直到他封上挡板支起架子,最后把绞盘连同钢丝绳架了上去,说了一声:“行了。”
履带上放置的架子平平无奇,只不过多了两个让人猜不透用途的细节。其一,是在两侧外架的里边,各有一根垂直树立的圆木棍,与支架平行,上通绞盘轴下接履带档板;其二便是他这架辘轳拉拽钢丝绳的方向不是朝前,而是在辘轳绞盘后方设置了一个横木架,钢丝绕架对折,改变了受力方向,从后往前缠入绞盘。
施文的辘轳相对比较一目了然,整体像一架自行式起重机,四根粗壮的木方撑住地面。与罗常青异曲同工的也有两点,一是辘轳四根承重的木方里侧还有四只着地的木轮子,轮上各有个豁口,以木楔子楔住,防止随意滚动滑行。如果真是起重机原理的话,这四个木轮才是承重关键,四根木桩只起到辅助作用。
另一处则是施文的辘轳也改变了钢丝绳的受力方向。不同的是,她在辘轳前方装了一支横架,将钢丝绳压在架底,又高高支起一根立木,使钢丝从正上方缠入绞盘。
看来,无论是大学里主修工程力学的高材生,还是经验丰富却没受过高等教育的木匠,对力的掌握和理解都是相同的:改变绞盘的受力方向、与地面保持滚动摩擦。难道这便是所谓玄之又玄的“道”?
罗常青都和施文都准备好了,任成山上来假模假式的客气道:“罗师兄,请问是你亲自上阵还是换一位贵教门中神力之士啊?”
罗常青想了想,对陆凯真说:“力气我不行。”
陆凯真点点头:“放心,我自有安排。”说着转身向我们走过来。
我心里一翻个,不会是让我上场吧?那还不如让安澜上呢!岂料陆凯真压根没用正眼看我,对虎子舅说:“以文,你今天身体怎么样?”
虎子舅毫不怯场:“师哥,我估摸着这事你就得找我。论力气我胡以文啥时怕过别人?”说着,站起身舒展舒展胳膊腿,便要下场。
这时陆老爷子喊住了他:“以文啊,我想过了,从今以后你就别再做我记名弟子了,我收你入室,你是明正言顺的墨匠门人!”
虎子舅先是一愣,紧接着扑通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谢师父提携!”说完大步流星迈入场地。
任成山见虎子舅上场,诡异的一笑,朝班门儿众人招招手:“祛虚师弟,辛苦你上台走一遭吧!”
坐在座位里的支占强一愣,显然没想到任成山会点到自己,十分不情愿,不过碍于面子只好掸掸僧袍走出人丛。
任成山单手伸出,亲热的握住支占强的手,嘱咐道:“师弟,我知道,要说力气我班门无出你其右,这趟辛苦非你莫属!切记切记,今日咱们与墨匠门的师兄们只是切磋,切莫伤了和气。”
支占强点点头,勒了勒腰间的裤带,伸手握住绞盘上的摇柄。虎子舅不甘示弱,骑马蹲当式一站,从丹田中喝出一声:“来吧!”
四膀叫力顷刻之间地上的钢丝绳当的一声绷紧起来,旋即发出轰轰的嗡鸣。在场所有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紧张的观察着这场别开生面的拔河比赛。
班墨比试,比的绝对不是蛮力,但力士的作用不可小觑,否则辘轳没怎么样,绳子让人拽走了,拽到头不是人家给你拽坏就是你被人家拽走。不过这种情况今天不会出现,虎子舅和支占强怪力旗鼓相当。眼看着这根钢丝慢慢螺旋扭转越来越细,我都担心它会突然绷断。
两架辘轳在两位力士角力之间嘎吱作响。动起来,我才看懂罗常青与施文手段的确精妙绝伦各有千秋。
施文的辘轳,钢丝绳是从上缠入绞盘的,化解了正面的力道,从而避免了被对方平地拖走。由于选料笨重,加上支占强每每将摇柄摇下时又中和了向上的力道。可以说,只要支占强不撒手,绞盘不秃噜扣,她这架辘轳永远纹丝不动。
罗常青的设计更让人拍案叫绝。他将钢丝入绞盘的方向从前改到后,整个辘轳的着力点也随之靠在了虎子舅的后面,虎子舅摇柄向回使劲,正好把这股力道卸掉,跟施文的设计如出一辙。
不过,罗常青明显技高一筹。一来是他用零散的小件拼接成的绞盘,接缝与接缝处能将力量化整为零,钢丝缠在绞盘上显得十分松散,大大减轻了辘轳整体承受的负荷。下面的履带更是精妙,绞盘两架内侧的两根小木棍竟然是两条传动轴,随绞盘的转动源源不断的带着履带向回转。履带上六十度凸起成了一根根倒枪刺,牢牢抓住地面寸步不移。
支占强和虎子舅太阳穴青筋蹦起老高,谁也拽不赢半尺。两架辘轳在顶牛的千钧之力下也开始摇摇晃晃。
施文见状忙拎锤上前俯身敲紧木轮上的楔子;罗常青也扬起手中木屑填实连接处拉开的缝隙。
就在这时,耳轮中只听咔吧一声,人群爆发一阵惊呼。
我抻脖子往院子当中一看,我的亲娘舅姥爷啊,怎么会出这种情况?胜负到底该算谁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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