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惠仁皇后跌跌撞撞地跑回宫后,整整一下午都不敢出来。
直到宫女说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她才收拾好表情,戴上手套,面色阴冷地走下了密室。
密室中,十二名黑衣人垂首而立,像十二尊杀气腾腾的雕像,见到孝惠仁皇后的一霎,所有人单膝跪地,道了声“参见主子”。
孝惠仁皇后微扬下巴,眸光微颤地看了看他们:“如何?”
为首的黑衣人上前一步,道:“启禀主子,有陈世子阻拦,诸葛冥……跑掉了。”
孝惠仁皇后一巴掌扇了过来:“跑掉了就是跑掉了,说什么‘有陈世子阻拦’?你在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吗?”
黑衣人深深地低下头:“属下不敢!”
“呵呵……”孝惠仁皇后苦笑了两声,“堂堂大内高手,居然连一个皇子都对付不了!真给我长脸啊!”
被大君削掉一根手指已经够憋屈了,但只要能除掉诸葛冥,她会觉得一切都还算值得!谁料啊,竟让诸葛冥给跑了!
这根手指……简直是白白地没了啊!
孝惠仁皇后气得目眦欲裂,想要报个仇就这么难吗?
……
出密室后,孝惠仁皇后吩咐宫女道:“他们辛苦了,赐酒。”
宫女一愣,皇后几时变得如此体贴、如此宅心仁厚了?
片刻,又听得孝惠仁皇后道:“鸳鸯壶里的。”
这便是要赐毒酒了。
宫女低头:“是。”
……
孝惠仁皇后失魂落魄地走在冷风萧瑟的小道上,午后阳光格外刺眼,照在身上,却半分不觉得温暖,反而凉到人心底,最隐蔽的位置。
她捂住心口,那儿正在一抽一抽地痛!
她知道她的小六不是被犀牛踩死的!
别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她的小六,已经再也不能叫她一声“娘”,可杀人凶手还在外头逍遥法外!
去他的纳兰家!
去他的千秋万代!
小六没了,那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要她的小六活过来……
不管小六是喜欢上官若,还是喜欢诸葛冥,她都不管了……
她只想要能看见他、听见他、摸到他……
“娘娘!”
宫女拿着披风,披在了孝惠仁皇后的肩上。
孝惠仁皇后擦了泪水,问道:“都处置了?”
宫女点头:“处置了,不过娘娘,奴婢很好奇,他们虽说没能完成任务,可……留着还有些价值,娘娘为何一定要处死他们?”
“你当本宫愿意吗?他们是本宫从喀什庆带过来的暗卫,比京城的任何人都值得本宫信任,可他们得罪了上官若,大君要本宫给他一个交代,本宫还能怎么办?”
她几乎是撕扯着嗓音咆哮出的。
宫女垂下眸子:“娘娘,您息怒。”
“本宫怒不怒又有什么关系?小六不在了,没人在乎本宫了。”她的泪水再次掉了下来。
此时的她,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不是那个处心积虑的皇妃,只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悲凉得催人泪下。
宫女红了眼眶,哽咽道:“娘娘,您还有纳兰嫣,她是您侄女儿,她会孝敬您的。”
“谁要她孝敬?”孝惠仁皇后怔怔地摘了一根柳枝,“她都还没与诸葛烨圆房,今后能否顺利当上皇后还是个未知数!”
“娘娘!娘娘!”一名太监神色匆忙地跑了过来。
孝惠仁皇后眸光一厉:“何事?”
太监道:“行宫的刘姑娘病了,管事来问话,要不要给请个太医瞧瞧?”
“哈哈!笑话!一个青楼官妓生了病,还劳动太医?她当太医都是路边捡来的不成?”杀人凶手的娘亲,她会救才怪了!孝惠仁皇后掐断了手中柳枝,“再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搅本宫,仔细你的脑袋!”
……
“咳咳咳咳……”刘姑娘靠在床头,用帕子捂住嘴,咳得浑身的汗都冒了出来。
姑姑递过一杯水:“喝点温水先。”拿了刘姑娘捂嘴的帕子一看,面色剧变,忙捏成团塞进袖子,对素蓉道,“宫里怎么说?太医可来了?”
素蓉含泪摇头。
姑姑又问:“那我们自己去请大夫!”
素蓉再次摇头:“白蓉去了,门口的侍卫不放行……”
姑姑的身子晃了一下:“那……明岚呢?她在不在?”
素蓉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捂住嘴,泪珠子掉了下来。
姑姑一屁股跌在了床头。
“咳咳咳咳……”刘姑娘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七……七……咳咳……”
姑姑握住刘姑娘的手,勉力笑道:“七殿下与明岚出去了,想必是有事,您先休息一会儿,他们很快就能回来了。”
刘姑娘虚弱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不行了……你……帮我带几句话给……七……殿下……咳咳咳咳……咳咳……”
姑姑跪下,握住她的手道:“姑娘,您不会有事的!”
刘姑娘哽咽道:“我……舍不得他……”
“姑娘!”姑姑的泪溢满了眼眶。
刘姑娘含泪笑了笑:“我……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生了他……做他娘亲……我……很骄傲……但是我……我拖累他了……我不想…
拖累他了……我不想……到死……还要……拖累……”
“姑娘……您别说了……您没有拖累殿下……您很好……能做您的儿子……也是殿下的福气……”姑姑泣不成声地说着。
刘姑娘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然微微地笑着:“你……告诉他……我……我……我要……休了……明岚……”
“姑娘!”
这一次,是素蓉的声音。
相对于她的惊愕,姑姑显得异常平静。
都说母子连心,诸葛冥究竟是喜欢明岚还是喜欢上官若,刘姑娘又怎会看不明白?
活着的时候,她什么都没他做,但愿死了,能让他得到幸福。
姑姑加大了握着刘姑娘的力道,她能感觉到刘姑娘的生命正在一种看得见的速度流逝,她很怕自己一松手,刘姑娘就被牛鬼蛇神带走了。
刘姑娘似是知道她的担忧,吃力地笑了笑:“我活够了……你都不知道……跟他在一起的一天……抵得上外边一年……我这十几年……把一辈子的福……都享了……你该……替我高兴……”
“奴婢高兴,奴婢很替姑娘高兴!”姑姑泫然地附和着,“但是姑娘……您能不能先别走?等殿下回来……见殿下最后一面!”
“我怕是等不了了。”刘姑娘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镯子:“这是……我给儿媳的……给……上官若……今后……就拜托她……照顾我儿子了。”
生命走到尽头时,终于叫了一声儿子,然而诸葛冥却听不到了。
诸葛烨拿着药材来到行宫,门口,侍卫拦住了他们:“皇后有令,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行宫!”
诸葛烨拔出利剑,稚嫩的面庞上浮现起与年龄格格不入的狠厉:“给我让开!”
侍卫道:“您要违抗皇后懿旨吗?”
诸葛烨一剑砍掉了侍卫脑袋:“谁敢再拦着孤,下场与他一样!”
侍卫们面面相觑,全都被他的杀气给震住了。
诸葛烨丢了剑,抱着药包,一路狂奔到琉璟阁,可当他推开房门时,刘姑娘已经被盖上了白布……
刘姑娘过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宫。
陛下批阅奏折的手顿了顿,一滴墨汁洒在奏折上,须臾,他若无其事地问:“临死前可有……说些什么?”
老太监道:“说了一些思念七殿下的话,还有……叫七王爷休了明岚,娶上官若。”
明岚是陛下指给诸葛冥的,刘姑娘要休掉她,分明是在违抗圣旨。
奇怪的是,陛下的脸上竟无多少惊讶之色,毛笔在奏折上写了几笔后,说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它的?”
老太监道:“还说,她这十几年,把一辈子的福都享了,能做七王爷的娘亲,她很骄傲。”
“还有呢?”陛下追问,捏着毛笔的手指,隐约泛出了白色。
老太监纳闷,陛下仿佛在期待什么?
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陛下再次开口道:“没什么就算了,叫人打理一下,安葬吧。”
一个没有名分的女子罢了,按理说,随便挑个过得去的地方葬了也就可以了,可殿下刻意来了一句“安葬”,又让老太监不敢轻易怠慢:“陛下,葬哪儿合适?”
陛下抬眸,望了一眼窗外,天很蓝,离他很远:“凤凰山庄。”
“那是……”陛下的私人避暑山庄啊!
陛下道:“那是朕,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
老太监张大了嘴。
陛下放下笔,神色端庄地走出了御书房。
老太监躬身,像往常那样把陛下没写完的奏折收好,却一低头,瞧见奏折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个“汉”字。
心乱,故而书法乱。
老太监的眸光在“汉”字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掌灯宫女前来问他要不要用膳,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原来刘姑娘是汉人啊。”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却没一个汉人坐上了妃位,更没哪个汉人生下了皇嗣。
元皇后与孝惠仁皇后只怕也不知道刘姑娘是汉人吧?
是啊,她们怎么会知道?她们也不需要知道,一个完全不受宠的、连名分都没有的官妓,一个生下来就不被陛下承认的皇子,对她们……几乎是不构成威胁的。
诸葛冥一行人返回京城时,刘姑娘的遗体已经下葬了。
因为葬的地方非常隐蔽,老太监并未让人知晓刘姑娘的遗体被运往了何处,只带了诸葛冥一人入凤凰山庄祭拜。
在那里,诸葛冥碰到了陛下。
陛下还是不喜欢这个儿子。
如果不是非要生下他,她不会落下病根,更可以呆在他身边,做个宠冠后宫的女子,哪怕无法跻身妃位,但也不会做十几年的苦行僧。
诸葛冥也不喜欢这个父亲,他对自己如何,自己并不在意,可他欠他娘一个名分,他娘是汉人,但这不是一国皇帝懦弱无能的借口。
“你给不了我娘的,我来给!总有一天,我要我娘以皇后之名载入史册!我还把要那些喀什庆的老顽固一个一个剪除!我要他们知道,什么喀什庆人,什么汉人,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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