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举幡舞箭伤姜维
酒酣耳热分说刘禅
为将者,不能不熟习弓马。骑马从来是我最喜欢的游戏——虽然以前穷的时候往往只有驴骡可骑——射箭却是这半年才刚学会的。不过我相信自己很有习射的天赋,虽然弓不算硬,箭不算长,出门打猎射地上的走兽,几乎每矢必中,就算射天上的飞鸟,也有四成把握——如果射程够得上的话。因此才从地上爬起,我就把弓箭抄起来了,瞄准最近的一员敌将,“嗖”的一箭射去。
这员敌将穿着普通,也没大红的披风,也没黄金的盔饰,品级应该不会很高。他立马在一面大纛下,秋风乍起,吹得大纛“烈烈”翻卷,我也看不清上面字样。听到阵后异响,士卒惊呼,此人驳马转过身来。我可不能容他转身,他好歹是个当官的,万一就此勒束部下,排开阵列冲杀过来,我恐怕还没来得及喊投降,就先变成蜀贼枪下之鬼了。
因此我瞄准他的脑袋,狠狠就是一箭射去。敌将促不及防,匆忙间把脖子一缩,可惜只射中盔缨,没能取下他的小命。不过任何人都受不起这种惊吓,那将惊呼一声,驳马就走。他这一走不要紧,大纛就此横拖,蜀贼四下溃散。
秦锐此刻已经上了马,大叫道:“冲呀!”我一把揪住他的缰绳:“冲什么冲?穷寇莫追……况且,要防备蜀贼的下一轮进攻,还是固守为好。”秦锐低下头来,表情奇特地问我:“你没看见那旗子上的名号吗?”我摇摇头。秦锐突然大吼道:“棋子上写‘汉大将军’!咱们干嘛不追?!”
汉大将军?费祎死了以后,蜀贼又新封大将军了吗?我正在疑惑,刘睿凑到我耳边,低声禀报道:“大将军就是姜维,他是年初才被加封的伪职……”我冲他一瞪眼:“为何早不禀报?!”刘睿嗫嚅着说道:“这种消息,我以为没多大价值……就只吃饭的时候和寿长他们几个随便提了一下……”
天老爷呀,蜀贼新封了大将军,这都不算有价值,他刘季明整天就知道把什么样的情报上禀给我呀!其实此人并非情报干才,他只是超级八卦而已吧……我此刻真恨不得一箭把这小子射死算了——如果他距离我再远一点,在有效射程内,我肯定会那么干的!
于是我朝秦锐怒喝道:“你既然看清了旗号,为什么不赶紧追?!”秦锐长叹一口气:“晚了……他已经跑了……你要老爷我追,你倒先松开我的缰绳呀!”
段谷之战,蜀贼精锐丧失殆尽,上将被俘被杀者不下十员,姜维变装逾山而走,逃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究其失败的根源,一是他所期盼的侧面夹击部队并未能及时赶到战场,二就是我军突然在他身后死地中出现,让他以为邓安西早就识破了他的计谋,从而肝胆俱裂,再无战意。
我带着秦锐等人,配合邓安西内外夹击,杀得蜀贼大败亏输,倒也斩敌近百,夺取大纛两面并器械无数。事后我暗拟应对的腹稿,匆忙前去拜见邓安西,果然邓安西见面就问:“贵、贵官如何料到姜维会走段谷,而先在死地埋伏?”
嘿嘿,老小子,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我自蹈死地,如果没有个讲得通的理由,只是为躲荫凉的意图就会被发现,而以邓安西那一板一眼的死性格,胆怯避战,即便凑巧立功,他也不会因此奖赏我的。我白射姜维一箭,若不能得到点奖赏,甚至反而从此被邓磕巴看不起,那可有多冤呀!
好在我早就拟定了腹稿,当下清清嗓子,从容地回答道:“蜀贼上陇,粮道不通,利速战而不能久持,大人故以久持之计,扼其于武城山。我料姜维计穷之下,必自蹈死地,以引诱大人主力与战。下官探查上邽附近地形,唯此一处,可谓天然死地,虽死而不通透,尚有反败为胜之机,故知姜维必来此也,乃预先于谷中埋伏。”
这段话我谋划了一路,自诩头头是道,仓促间你找不出丝毫不合理的地方。果然邓安西听完以后,略点一点头,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原来如此。大人料、料敌如神,本人钦、钦、钦、钦……”
好歹你也把这两个字说完呀,让我听听究竟是“钦佩”还是“钦服”。然而邓磕巴咬了半天牙关,终于还是喝口凉水,把死讲不出来的那个字给生咽了。
邓安西将所有虏获,包括铠甲、器杖、粮草,都分了一成给我,以双方兵力对比来看,这已经算是重赏了。此外,他还表示定会上奏朝廷,汇报我的英勇事迹,请求颁奖。其实他是否上奏朝廷我倒并不是很在意,他若能在司马公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战利品运回陇西后,我并没有全都用来充实军备,因为谁都清楚,光有充足的铠甲、兵器、旗帜,没有饷钱和兵粮,士兵是无法打仗的。我要把富裕下来的物资拿去周转,争取钱而生钱,生生不息。当然,能让钱生钱的最好最快的方法就是商业,这方面,老马和李越都是高手……或者不如说,马氏家族和李氏家族都擅长此道。他们长年私运茶、盐、铁等货物去羌中,换回毛皮、牲畜,这在陇西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而身为太守的我,也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
现在有了郡太守做后台和出资者,马、李二姓倒腾物资就更顺当了,不仅如此,钟爱华等羌中贵姓也帮了我很大的忙。“论牛羊,我钟羌是最好的。我这便修书一封给叔父,让他比时价抬高一成收大人的货,再压低一成给大人出货,只要大人不再贩去别族便可,何如?”他还特意献上一张上好的狐皮,悄悄进言。
我知道钟羌想要垄断大宗的盐、铁贸易,好再倒手卖给别的羌种,于中牟利。不过商业的事情就是如此,只要道路通畅,那就万事顺遂,而保证通路者多分一杯羹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我欣然同意,也借此收服钟羌之心,终究他们的游牧地距离襄武最近呀。
我才回到襄武城中,水缸就不负所望,终于打听出了老马和刘睿心结的根由。原来老马以大姓嫡派的身份隐于陇西,前此只做一个小小的书佐,是有其很深用意在的。朝廷为了防止地方坐大,非特例,本州人士不得担任本州之官,而太守辟举的佐官、书吏则不在此限。老马做不了陇西的官员,只好来做书佐,真实目的是为马氏向羌种私贩货物做联络人。
其实这点我早就有所料及,但线索并不明确。确定这一点后,那么上回老马请斩刘睿的缘由也就一清二楚了。虽是走私,也要做足表面文章,他们总是利用互市的机会,虚报货物数量和种类,如果按照刘睿所说罢了互市,这条通路就要断绝了,你说老马怎能不怒?
既然清楚了这一点,我就也让刘睿在生意上插上一脚,一方面拉他下水,另方面也让他和老马共处一段时间,好逐渐解开两人之间的心结。我特意自掏腰包,请二人来喝酒,席间探讨贩物羌中的问题,并且拉着两人的手说:“信翔、季明,全靠你们了。你们一定要精诚合作,千万别因一点小事就生嫌隙。若生嫌隙,这事情就容易败露。”我相信他们都是聪明人,就算心中不豫,也不会暗中使绊,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一回到襄武,我就把自己亲信这几人的功劳都报了上去,包括秦锐、刘睿、李越随同出军,包括老马、小马、水缸等留守郡城。还没一个月,朝廷的嘉奖令就到了襄武,加我护西羌校尉衔,罢免苏处的狄道校尉职,而以刘睿代之,余人也皆各有赏赐。
秦锐大为不平:“奶奶的,老爷跟从大人出征,在段谷破了姜维,咱们在奋战的时候,他刘季明还爬在树上不敢下来,干嘛这都尉的位置给了他,不给老爷?!”我好言抚慰,告诉他只要忠诚勤勉,迟早总有升官发财的机会。其实道理不说也很明白,他刘睿是前朝国姓,家系源远流长,陇西秦氏又是什么身份了?可惜李越本族就在陇西,必须遵守本州人士不官本州的原则,否则这都尉一职应该是他的——虽然他并没有参与最后的决战。
刘睿倒很识时务,一拿到官诰,立刻前来见我,跪下就磕头,那谀词是如同黄河之水,滔滔奔涌不绝:“小人能有今日,全靠大人的栽培。不过小人不通军事,狄道城池残破,我也不愿意前往彼处。请大人容小人在襄武城中吃口安生饭吧,狄道都尉所部,便请大人辛苦代劳。虽是不情之请,小人知道大人为国为民,是定不会推辞的。”
他的潜台词很明白,那就是说狄道的军事也全都交给了我,他虽然挂着都尉头衔,其实还愿意当我的部下,甚至是清客。我想他也明白,刘氏作为前朝国姓,从来都是遭忌的,如果没有我的提携,他就算暂时出人头地,也很快就会被抹掉。不过我倒是搞不明白,上面为什么偏看中一个姓刘的……是司马公宽宏仁慈呢,还是……不,一定是司马公宽宏仁慈,那是断然不会错的!
陇西今年收成不错,加上私贩货物的利润,郡衙上下,大家都吃了个脑满肠肥。最可怜的是苏前都尉,被朝廷调任凉州,躬着腰,苦着脸,还没吃到秋收的甜头,就被迫要离开襄武远去赴任。“此人大是不爽利,”小马私下对我说,“临走的时候,扯着几个婊子的手哭哭啼啼的……凉州也不是没女人,他何必如此悲伤?”是呀,凉州不是没女人,但却没有你如此上心的皮条客了呀,我嘴里不说,心中可在窃笑。
十一月,又有一道明亮的曙光照耀在我头上,让我看清了前进的金光大道:朝廷下诏,要我赶赴都城洛阳去陛见。我竟然有机会面见天子……更重要的是,肯定因此有机会面见到我所仰慕、崇敬的司马公,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祖宗坟上都大冒青烟呢。
进京前,我先完成了一系列周密的部署和准备,内政交给老马,军事交给刘睿是不用说了,我还特意摆下一桌酒席,和刘睿恳谈了一个通宵。我主要的目的是向他打听蜀中的内情,要他不管大事小情,是众人皆知的谣言,还是藏如珍宝的秘辛,全都一毫不剩地给我倒出来。刘睿这厮酒量不大,才两盏落肚,目光就有点迷离,我急忙抢过酒壶来,再不给他倒满——这种状态正好,酒酣耳热,意气飞扬,可又不到胆敢信口胡沁的地步。
“这里便是成都呀……”刘睿三指拈起一枚下酒的蚕豆,抛到桌案的西南角落,然后就开始他滔滔不绝的讲演。不可否认,这家伙知道得真多,从黄皓新近献给蜀主一班女乐讲起,到蜀主扯了其中两个上榻去胡天胡地,再到将出女乐来大宴群臣,全都讲得有声有色,有如目见。关于蜀主夜御二女的故事,竟然还有细节呢,听得我那个血脉贲张!
蜀主的香艳故事讲完,然后就是蜀中妖人列传,其中最妖的据说是个名叫谯周的家伙,巴西人,当的是伪朝的光禄大夫。此人善观星象,据说当年诸葛亮死在五丈原,这家伙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就预先算到了。最近因为姜维老吃败仗,此人就到处散布悲观情绪,说什么又有将星殒于汉中,说什么西南帝星不明,云云。
妖人多异事,但这类异事总不如夜御二女来得提神,时已夜半,我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连打哈欠,有点困乏,刘睿才好不容易一路北推,终于讲到了汉中,讲到了姜维。我掐自己的大腿一把,强打精神,只听他说:“原来九月间段谷大战,姜维与伪镇西大将军胡济共约进犯上邽,胡济失期不到,姜维才被我军杀得大败。退回汉中后,他被迫上书自贬,降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
我身体前倾,“喏喏”连声,困意立刻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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