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做的菜好不好吃在其次,对大夫人董氏来说,只要她不添乱,不消失,不变母鸡,也不变鬼,那就是她的造化。若不然,为了这个疯儿媳,她每天得受不少袁氏和谢氏的闲气。
当然,儿媳妇做吃的来孝敬,本就是一件有脸面的事,她自然也乐意,得知墨九在灶上,她还专程派丫头去把袁氏和谢氏请过来,说让妯娌都尝尝大郎媳妇的手艺——变相地显摆一番。
墨九乖巧起来很可怕。
她伺候在大夫人的身侧,不仅把大夫人的胃暖了,还把袁氏的嘴也哄了,便是三夫人谢氏不爱多话的人,也对她赞不绝口——当然,只是对菜。
所以这么一顿饭下来,墨九很快就把事情了解清楚了。
这两日萧乾的身子好些,便向萧运长和老夫人辞行,前往赵集渡与谢忱会合,办他的公差去了。
此次洪涝,赵集渡为重灾。
墨九还了解到,墨妄今日晨间又过来一趟,萧乾不仅没有拒见,反而让薛昉客气地邀他入内,两个人关起房门,大约谈了一个时辰,墨妄才急匆匆离去。而墨妄离去不久,萧乾连晌午都没吃,就离府了。
两个大男人能说什么?这中间,肯家有猫腻。
墨九暗自打着肚腹官司,这边董氏和袁氏几个,又讨论起萧府的另一桩大事——举家迁往临安。
袁氏娘家在临安,董氏与谢氏虽都是楚州人,却也向往京城的繁华。楚州虽好,但离珒人太近,说不准哪天就打起来,提心吊胆的不安全。这会儿,虽然萧运长还没有宣布搬家的事,但几个夫人都偷偷吩咐下人打点起行装,把自家在楚州的铺子庄子慢慢处理了。
墨九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关心萧家大事,对哪个皇帝坐江山就更无兴趣。
辞别了几个夫人,她回到南山院,照例去“戒备森严”的竹楼转悠一圈,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之后,她就坐在石凳上,问蓝姑姑:“你说我要怎样才能住回‘冥界’?”
蓝姑姑了解她。
当初在冥界,她们“出行”方便,还有隔壁辜家孝敬的鸡鸭可以加餐。但出了小树林里的事,那小院铁将军一锁,再也无人能进。
蓝姑姑摇头,“老夫人有交代,任何人不得入那个院子半步,说那里邪气,住不得人。”
如果她执意要去“冥界”住,难免不被人怀疑。墨九考虑一瞬,严肃地点点头,“那便算了,不住冥界,我也可以像萧大郎一样嘛,留在南山院好吃好喝,不必请安,还不必见人。”
蓝姑姑以为听错,“姑娘有法子?”
不等她话音落下,墨九已笑眯了眼,“你家姑娘,最不缺的就是法子。”
——
萧家后院有一处破旧的院落,离墨九以前住的地方很近,一直无人打扫,尘封的门楣与屋角,挂着一些蜘蛛网。
淅沥的雨还没停。
大抵蜘蛛也怕雨天,有好几只挂在墙上,墨九昂头瞅了瞅,似乎对它们的数量有些失望,又把手上的竹筒拿给蓝姑姑,从篮子里掏出一个装了蜂蜜的盒子,拿竹签子挑开,把蜂蜜均匀地洒在一棵树下……
她做得很专注,很认真,像在干什么正经事。蓝姑姑眉头皱了又皱,却忍着没吭声。
“你怎么不问?”墨九突然道。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蓝姑姑的脸一如既往的苍白偏黄,像营养不良似的,但眼神却灼灼有光。
“那你不问问,怎么知道?”墨九低头拨了拨蜂蜜。
蓝姑姑好奇心上来,“那我便问了。姑娘,你在做什么?”
“嗯,问得好。可我不告诉你。”墨九没有回头,只拿竹签子把墙角一个较低的蜘蛛网拉下来,那蜘蛛顺着竹签子往下爬,她便把竹签倒插入一个竹筒子,蜘蛛就傻傻地自投罗网了。
“来了来了……”她像捉宝贝似的,把竹筒子盖住。
如此几番,她就捉了几只蜘蛛。
“姑娘,你可千万莫吓我,拿这东西做什么?”蓝姑姑有些怕蜘蛛这种毛茸茸的生物,连喊她的勇气都没了。
墨九放下蜘蛛筒,又去观察浇了蜂蜜的树根,蓝姑姑看她不理会,又接着规劝:“姑娘别玩了,我们回去吧,一会几个丫头见不着你,又该咂咂乎乎了。如今使君不在府里,若有人欺着你,也没个说话的人。”
一听萧乾的名字,墨九就转了头。
她把穿了蜘蛛的竹筒递到蓝姑姑的面前,看她吓得后退一步,这才道:“下回再说这样的话,蜘蛛可就入你的嘴了。”
不敢看竹筒里的爬行生物,蓝姑姑苦着脸,“我说错什么了?”
墨九回给她一个阴恻恻的冷脸,“你那句话的意思,好像我能靠得住萧六郎一样。”慢慢起身,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蓝姑姑,“你有没有搞明白,萧六郎不是我的谁,我的夫婿是萧大郎。而且,在我看来,女人得靠自己活。”
这些话她说过不止一次,可蓝姑姑与她的价值观相差太多,除了好奇她脑子里怎会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从没想过女人可以靠自己,应当靠自己。
不过,就墨九的事而言,她从来就没有指望过萧大郎,几乎每次出事,首先想到的都是萧六郎。
这样一想,她重重一叹,“若姑娘嫁的人是萧使君,那得多好。”
墨九眉梢一挑,“你确定?”
她和萧乾整天斗嘴吵架,互相看不惯,从一开始就是冤家,两人之间的路就从来没有宽过,在一起哪可能会幸福?
蓝姑姑点头,点得很利索,“那是自然,若真那般,姑姑我也就放心了。”
翻了个白眼,墨九拍拍蓝姑姑的肩膀,“下回见着萧六郎,我问她讨点药,治治你这病。”
墨九其实是个懒人,若是可以不动手,她绝对不浪费一根手指头的力气。可今儿天刚放晴,她却挽着袖子去了灶房。亲自下厨也不奇怪,毕竟她也不是没干过,可入了灶房,她就把灶上的人都轰走了,连打下手的人都不要,就不正常了。
厨娘原本不放心她一个人,再怎么不济,她也是府里的大少夫人。
然而,她们说了无数的话都抵不住墨九的一句话,“再不走,我一把火将灶房烧了。”
这疯子说得出,就干得出。
几个灶上的人,面面相觑,总算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墨九带着一个食盒去了董氏的院子。她与董氏促膝长谈了一会,大抵是说自己命苦,嫁给大郎,在府里也没个地位,让大夫人念在自己年纪小,多多宽待她。
董氏原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墨九“哭诉”的时候,有不少丫头婆子瞧着,她为了做好婆婆,便笑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墨九喜出望外,又客客气气的拉开食盒,“我新想出一个别致的菜,特地拿来给大夫人尝尝鲜。”
这几天来,墨九都把董氏捧着拍着,董氏已经习惯了她这样下小讨好,慢慢的,觉得这个儿媳也还不错,想到老夫人始终不待见墨九,她不免唏嘘。
“你这痴儿,天天孝敬我有什么用?你却不知,我们府上哪个人说的话管用吗?”
墨九很无辜地摇头,“我孝敬您是天经地义的事,府里哪个管用我懒得想,我只知道大夫人是国公夫人,是比二夫人和三夫人都要尊贵的人……”
这句话拍到董氏的心坎子上了。
她这些年身为国公夫人,却因萧运长不待见,娘家又无靠,不得不居于二夫人袁氏之下,难免受些窝囊气,这本就该她的地位没得到,人人也都装着看不见,就连萧运长的小妾都敢暗地里收拾她,她这一肚子气,都没有今天这么顺过。
抚着墨九的手,她忘了曾对墨九做的“恶事”,只投桃报李道:“傻孩子,这府里,谁大都大不过老夫人去。你这菜天天做给我吃,为何不拿一些孝敬仙椿院?”
墨九心里话,若她拿去老夫人就会吃,她又何苦绕这么一个大弯子?
默默垂下头,她咕噜道:“我这粗手粗脚做出来的东西,老夫人哪里看得上眼?”
老夫人年纪大了,吃东西很讲究,也精细,她仙偆院里有一个专门的小厨房,有专门的厨子,只为她一个人做饭,口味墨九已尝过,确实不错,所以,老夫人这几年只吃自家厨子做的。
可有大夫人亲自引荐,墨九又诚惶诚恐地端着盘子,虽说她对墨九的气还没消,但多少也得给大儿媳妇一些脸面。
“嗯,搁这儿吧。”
墨九想要上前伺候,老夫人却黑着一张脸,一个姓周的婆子赶紧上前象征性的为老夫人挑了一筷子。
那是一盘粉条炒肉,老夫人牙口不好,细嚼慢咽地吃了一点,点了点头,周婆子看她脸色,又赶紧上第二筷。
老夫人闭眼吃着,没想到这墨氏做的食物,口味这么独特美味,不由又从董氏手里拿来筷子,自己夹着吃。
墨九看她吃得香,目光便亮了,上前屈膝行礼道:“老夫人,我有一件事相告……”
“墨氏!”老夫人是个脑子活溜的人,墨九一说话便猜到她有事相求,所以不等墨九说完,便先打断,“这道菜很新鲜,叫什么名儿?”
墨九不得不先回答她的问题:“回老夫人话,这道菜叫蚂蚁上树,老夫人,我……”
老夫人淡淡瞄她一眼,又夹了一筷,打断她,“蚂蚁上树,为何叫这个名儿?”
墨九面有难色地看着老夫人咀嚼不停的嘴,急切道:“老夫人,我要说的事,便与这个有关。”
“咳!”老夫人不悦地瞪她:“好好说话,萧家的大少夫人,怎可这般不懂得规矩。说话要清楚,要慢……”她一边吃,一边教训。
墨九“哦”一声,很老实地一字一字道:“回禀老夫人知晓,我是想说:我在萧家做了许多荒唐事,可老夫人从没有责怪过我,墨九这两日独自反省,深深觉得对不住老夫人。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什么来表达心意……所以我晚上睡不着,因为睡不着,我想了很多……比如给老夫人唱歌,比如给老夫人献舞,或者为老夫人做一件冬衣,可我唱歌像鸭叫,跳舞像牛疯,便是做衣服也拿不出手,最后我决定为老夫人做一道我最为拿手的蚂蚁上树……”
她说到这里,老夫人已然把盘子里的烂肉粉条吃了一大半,听她啰啰嗦嗦,有些不耐烦,却没有催促。
墨九很认真,继续慢条斯理道:“为了做好蚂蚁上树,我找来蜂蜜放在树下,于是,我就得到了许多许多的蚂蚁……”
老夫人面色一变,赧然地张大嘴巴,满是皱纹的眼直勾勾瞪着墨九,久久说不出话来,那表情比吃了苍蝇还要难看。
墨九却浑然不觉,还掰着手指头向她表功,“我让蓝姑姑仔细挑选,只选个头大的,长得肥胖的,这才肉多鲜美,也好配得上老夫人的身份。我把这些又大又肥的蚂蚁收集之后,又辅以生姜、料酒等多种佐料拌匀,再把它们与泡好的粉条一起下锅,在起锅的时候,再放上一点葱花……”
看着老夫人想吐又吐出不来的样子,墨九一本正经凑上头去,舔了舔嘴巴,“老夫人觉得味道如何?”
“呕——”老夫人趴在桌侧,吐了个昏天黑地。
她这一吐,整个仙椿院就炸了。
敢这样捉弄老夫人,墨九原该被打板子,罚跪,抽脸、甚至更重的体罚……但大夫人吃了她的嘴短,加上“蚂蚁上树”这件事她无形中也成了帮凶,于是她跪地叩头求情不止,老夫人这才脸色苍白的摆手。
“滚出去,禁足一个月,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不,不要啊。”墨九苍白着脸,又紧张又害怕地补充,“老夫人,我是真心实意来恕罪的,还专程捉了几只蜘蛛放里面哩……这可都是高蛋白。高蛋白,你懂吗?”
老夫人指着她,手指颤抖不停,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病呜呼。
“回去!若敢出南山院一步,小心打断你的双腿。”
于是,墨九千恩万谢的走了,像得了个护身符,从仙椿院出来,觉得这天上的雨,都可爱了许多。
当天下午,墨九让蓝姑姑去把在医馆休养了许久的玫儿接回了府。玫儿的病是萧乾让治的,接她回来,也没有敢多说什么,可玫儿一回南山院,墨九便把大夫人送来的几个丫头打发了出去。说自己做错了事受老夫人体罚,是罪人,不敢让这么多人伺候。
玫儿身子已然大愈,一入南山院,就与墨九抱头痛哭不止——当然,哭的人只有她自己。
墨九笑眯眯地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了,姐又可以带你装逼带你飞了?”
“装逼?”玫儿抬起泪眼。
“额!”墨九认真搓一下太阳穴,“就是装上翅膀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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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姑娘们,昨儿从成都到武汉,飞机延误,出租车又堵……居然用了整整12个小时,耽搁了写文的时候,今天又拍摄啥的,搞了一天,实在很疲惫,字少了点,等我回成都了,多更些啊,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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