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件文书说的其实是两件事,一件是富平之役战死者的抚恤,一件是职俸和绩俸。富平之役太原郡战死者一共两千三百八十一人,每人一共是六金的抚恤,总计一万四千二百八十六金。太原郡各级官吏的职禄和绩禄早已经下拨完毕,一共合俸禄两千石,钱十万贯。这两笔钱都被郡守杨怀贪污了,当然分钱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朝中的大员。有两件文书写的就是这两件事,钱都分给了谁,如何分,还附有每个人写的收条。另一封文书则是一封杨怀写给朝廷大员的书信,大意是并州考试选官绝对不能置之不理,要给吕布一个厉害瞧瞧。计划就是春节过后,纠集太原、上党、上郡三郡战死者亲族赴美稷索要抚恤,同时三郡官员一起请辞,让吕奉先头疼去。
看完这三封文书,钟祥心潮起伏,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中正在天人交战。不知为什么,陈宫的话回想在耳边,“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要是对百姓有益的事情,我陈公台一身当之!”。老朋友,虽然我钟祥只是一个升斗小吏,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也不次于你!钟祥伸出颤抖的双手,把三份文书藏在怀里,其它的文书分类放好。又坐下来静了一会,这才提起气死风灯笼,起身回家。刚出门,一眼看到了负责巡夜的张捕头。张捕头四十余岁了,为人甚是诚笃,一向对钟祥甚为关照。看到钟祥出来,连忙点点头。“三更了才完活?赶紧回家补觉,小心累着,看你的脸都发白了。”钟祥打着哈欠说:“多谢老爹关心,衙门里人都没了,郝曹篆留了山一般的文书让我整理,刚弄完。”张捕头哦哦了两声去了,钟祥自行回家。
钟祥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小七岁的兄弟钟谦。去年娶了一房妻子,妻子姓张,名叫张大姐,年方二十二,如今一起住在老泰山家。钟祥的老泰山是个屠夫,开着一爿猪肉铺,每日里生意甚是红火,育有三女,前两个都已出嫁,张大姐最为年长。
回到家里,已近四更,钟祥也没进正房,就在客房歇了。躺下去却毫无睡意,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挨到天明。这才起来梳洗了去找钟谦,钟谦就在两百步外的米铺做伙计,兄弟俩找个僻静地方,钟祥把三件文书的事情一说。钟谦虽然是个十八岁的后生,理路却是十分清楚。“哥,这事你做得对,只是不知可以拖延多少时日?”钟祥想了想:“按理说是到初十开印才能想起,但是此事既然如此重大,也许杨怀临时讨要也未可知。”“哥,今日我就和你启程,米铺内有现成的牲口,我和主人家说一声就可以。”“也好,我回家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钟谦张了张嘴,终于说出来了。“哥,千万莫和嫂子说起这事,嫂子是个没主意的,肯定要和他父亲商量,你那老泰山的为人你可是知道的。”“我记得,不说。”
钟祥回到家里,张大姐刚起床,以为丈夫刚回来,免不得又埋怨一番。“你真个是木钟!满衙门都放假了,就你一人在熬灯油!熬灯油也就罢了,何曾多一文钱回来?你看看我那二妹,上半年刚嫁得美稷小李相公,据说今年家里使了钱,要举茂才了!再看看我,跟着你至今银挖耳也没见得一个!”说到这里,禁不住眼角湿润,眼泪噗噗落下。两个是新婚不久的夫妻,钟祥不得不小心赔笑劝慰,这张大姐是个人来疯的脾气,越劝越哭。钟祥拍惊扰了岳家,肚中又是窝火,一跺脚。“等我办一件天大的事情出来,你就知道我不是木钟了!”“就你?能办天大的事情?”张大姐不哭了。钟祥就一五一十的把这件事和张大姐说了,还再三叮嘱。“这事万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你爹!你爹的脾性你是知道的,最是势利不过,他知道了肯定要出首的,到时候你丈夫的性命就完了!”吓得张大姐连连点头,收拾好行囊送钟祥走了。
明日便是春节,大家忙着洒扫炊事,一忙起来就把这件事忘了。到得初二下午,张二姐和丈夫回门了,眼见妹妹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身珠翠,张大姐免不了有些发酸。再见了爹娘曲意逢迎的样子,心里更加不喜,这一来自然就多喝了一点酒。等得宴席吃完,就剩下父母、妹子、妹夫闲话的时候,张大姐终于忍不住了。“爹!娘!等那木钟办一件天大的事情回来,你就知道我挑对女婿了!”众人一阵惊愕,连忙细问,张大姐只是咬住嘴唇不说。
那小李相公名叫李开,家中很是有些钱财,如今托了门路到太原郡守杨怀那里,已经谈妥三百贯举个孝廉,此次就是来送礼的。李开贯会察言观色,当下徐徐讲来。“大姐,就凭你这花朵一般的姿色,嫁给姐夫确实是亏了。姐夫去做一件泼天的大事,你总要说出来让我们一起听听,让我们也高兴高兴。”说完,他斜了张大姐一眼。“莫不是姐姐在耍嘴?”“那个在耍嘴?”张大姐一时口快就说出来了。“他去美稷城告杨郡守了!”
既然已经说了,张大姐只好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胡闹!一个小吏敢和郡守大人做对!这事鸡蛋碰石头!我要去出首!”张屠夫一拍桌子吼道。“不成!大姐刚嫁过去,你出首了,那木钟估计是活不了了,你让大姐做望门寡不成?”老太太针锋相对,这一下大家都僵住了。还是李开明白。“老泰山老泰水莫要生气,依小婿看来,这件事必得出首。为什么呢?有道是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不要为钟祥一个人弄个诛九族满门抄斩!再说大姐这花朵一般人物,怎愁嫁不出去?这事小婿包了!”这一下张屠夫一家吓得不轻,有合计了半个时辰,终于决定要出首了。
郡守府,杨怀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郝文不断地左右开弓抽自己的嘴巴。“好了,老郝,你是跟我多年的老人了,这个篓子捅得太不该。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郝文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一定将功赎罪!”杨怀转向张屠户。“张屠户,这次你大义灭亲,做得好!来人,赏!”立刻有人端上一盘东西。张屠户一看,是十金,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跪倒磕头:“谢大人的赏!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老爷应允!”“讲!”“这钟祥坏了事,我家大姐和他的亲是做不成了,请大老爷断了他们的和离。”“小事一桩,老郝,一会你带他们去办。”“诺!”“不过,本大人要你们为我做一件事,去美稷将钟祥骗回来!”“这个······”张大姐有些为难了。“嗯?”杨怀发起了官威。张屠夫和李开急忙相劝,张大姐这才点了点头。“去吧,一会老郝告诉你们怎么做。李开,办完了这件事,你的孝廉就到手了,说好的五百贯我也不要了。”“多谢大人!”李开喜出望外连连叩头。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杨怀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老郝,这三份文书你是知道的,一旦到了吕布手里会有多少人掉脑袋!这次的事情你要办不好,你的全家就等着上吊吧。你带上这个张大姐和李开,快马加鞭,去把钟祥弄回来,找到那三份文书,然后······”杨怀用长长的指甲抹了下脖子。“小人明白!”郝文抹了一把汗急匆匆地出去了。
钟祥和钟谦骑着两头毛驴,昼夜兼程,一连走了六天。到了美稷城已经是大年初五了,等得早关开过,两人牵着毛驴,缓步进城。不知为什么,今天进城的人特别多,城门口拥挤的水泄不通,两个人好不容易进了城门,刚想喘口气,四五个半大小子打闹着冲了过来,贴着着两人旁边冲进了城。两人没有在意,四处打听着来到了将军府。看到将军府门前的两个石狮子,钟祥终于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钟谦连忙上前,看见哥哥满面青紫,心中就是一急。这时将军府门前的兵丁也跑出来帮忙,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钟祥终于睁开了眼睛。“我是陈宫陈公台的旧友,有天大的事情要找他,烦请通报。”“尊驾请进府衙等候,我等马上去通报。”
说完这些话,钟祥心中块垒一去,大为舒畅,伸手向怀中摸去,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那三份文书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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