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溪长儒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隋军大营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发现自己很难睁开眼睛。他用了很久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脸上原来缠了厚厚的纱布。然后他又想起来,自己的头被那个突厥将军砍了一刀,而自己也用亲兵用命换回来的弯刀切开了那个突厥将领的皮甲胸腹,但他却不能确定那个突厥将领是不是死了。
当时他被数十个突厥狼骑围攻,那个突厥将领突然从旁边冲过来一刀砍在了他的头上。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反手一刀将那个突厥将领的胸甲劈开。可惜的是,他手里的是弯刀而不是横刀。
弯刀太短,或许没能将那个突厥将领的肚子彻底剖开。
躺在床榻上的达溪长儒睁不开眼,想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嗓子里火辣辣的疼。费了很大的力气,他也只能从嗓子里挤出一丝极干涩沙哑的呻吟。即便是这样的发声,依然让他的感觉到嗓子里几乎被火烧焦了一样的疼。
“大将军!您醒了!”
达溪长儒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手心里的温度让他有些心安。
是独孤锐志,他分辨的出来是独孤的声音。
“大将军,您别说话……您的伤势太重了些,尤其是头上这一刀险些毁了您的眼睛。您放心,铁哥他们三个都没事,援兵赶到,突厥人已经退了。现在咱们在大营里,您只需安心养伤就是。”
达溪长儒极艰难的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脑袋沉重的好像压着一块石头。
“大将军,咱们的兄弟大概救回来不足二百人,不过有一半伤势都颇重……请功的奏折元帅说已经写好报了上去,但送到朝廷一来一回就要耽搁几个月的时间。兄弟们的功劳不会被埋没,那些重伤残了的士兵元帅允诺每个人先发二百贯肉好……”
达溪长儒嗯了一声,却没有力气说一句话。
独孤锐志扶着达溪长儒喝了一口水,他嗓子里火辣辣的疼这才稍微缓解了一些。为达溪长儒将被子盖好,独孤锐志坐在他身边说道:“大将军,元帅刚才还来看过您。您身上重伤五处,有两处前后贯穿……幸好咱们军中不缺少药物,您可知道这次险些就战死?”
说到这里的时候,独孤锐志的话语已经带着哽咽:“大将军,突厥五可汗联兵四十万南下以来,柱国冯昱,上柱国李崇,兰州总管叱列长叉皆败,损兵折将。武威,天水,安定,金城,延安,上都诸郡,大隋的兵马接连战败,唯独咱们出弘化这一战打赢了……沙钵略可汗被咱们两千骑兵斩了一万五千余人,心生惧意,元帅的援兵一到他就狼狈的撤走了。”
独孤锐志说完这翻话的时候,达溪长儒终于能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独孤”
沉默了好一会儿,达溪长儒嗓音沙哑着声音极轻的叫了一声。
“大将军,我在。”
独孤锐志连忙往前凑了凑身子。
“你……咳咳……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会说谎的人……”
达溪长儒缓缓的摇了摇头,触碰到了伤口疼的忍不住嘴角咧了咧:“你的心姓不够沉稳……城府也不够深……你骗人的时候,你的眼睛不敢看着我……说……到底你骗了……骗了我什么?”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情绪又波动起伏所以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触动了伤口,血又从纱布里渗透了出来。
“大将军……您别急!”
独孤锐志连忙取了水,扶着达溪长儒喝了一口:“我……我不是想骗您……只是想让您好好养伤。”
“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
独孤锐志脸色变的极难看,嘴角抽搐了几下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援兵……根本就没有援兵,突厥人是因为损失太大,惧于咱们这两千人马的战力和意志,再加上内讧而退走的。沙钵略可汗和他的侄子染干还有达头可汗起了争执,据说三方厮杀起来,沙钵略可汗杀了达头可汗……咱们的援兵,根本就没到!”
“没有援兵……”
达溪长儒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渗透进了纱布中,渗透到了伤口上,那么的疼。
心里更疼。
…………隋朝初年,草原上的突厥分为五部。阿史那摄图称沙钵略可汗,此外还有阿比可汗,达头可汗等四个可汗,其中以沙钵略实力最强。大隋高祖文皇帝杨坚立国之后,对突厥部族礼遇渐薄,突厥各部都怨恨大隋。北周的一位公主嫁给沙钵略可汗的叔父,这位公主为了复兴大周而数次劝说沙钵略兴兵南下。
沙钵略也觊觎中原的锦绣江山,于是纠集了其他四部可汗兴兵四十几万南下。他汇合了原北周营州刺史高宝宁,攻入长城以南。大隋边军淬不及防,接连战败。
突厥的这次进攻,声势浩大,来势凶猛。五月十六曰,高宝宁配合突厥,向平州发起进攻,在整个战线,隋军的防线被多处突破,屯守乙弗泊的行军总管冯昱遭到突厥数万骑兵围攻,力战数曰,寡不敌众,壮烈殉国。
东部战线,突厥与高宝宁的联军突破隋军防线,进攻幽州,李崇出战,不利。十月,西北长城沿线重要州县一个个的陷落,突厥攻破木峡,石门两关,分兵南下,越过六盘山,挺进谓水,径水之滨,严重威胁长安。
十二月十五曰,文帝再派内史监虞庆则为元帅,驰往弘化拒敌。
达溪长儒为行军总管,可虞庆则却只给了他两千人马,其中隐藏着什么龌龊事显而易见,自古沙场征战,从来都不是只有厮杀这般纯粹。
隋军大营在元帅大帐中,灯火摇曳。
虞庆则坐在桌案后面,脸色阴沉的让人害怕。他的手里拿着一支毛笔,眉头皱着却没有落笔的意思。他已经这样纠结着坐了很久,却依然没有想好这份奏折该怎么写。这次达溪长儒率军两千,硬捍突厥沙钵略可汗四十万大军,杀敌一万五千余,逼退突厥大军的胜绩太大了些。
若是如实报上去,皇帝陛下必然龙颜大悦。
可陛下太聪明,太睿智……如果这份奏折如实写的话,只怕陛下立刻就会发现其中的破绽。两千人对阵四十万狼骑……说起来这一战打的壮阔赢的霸气,可为什么只有两千人?他虞庆则手握重兵,为什么与敌决战只派了两千骑兵?
大胜!
不能不报。
可怎么报,才是虞庆则头疼的。
纠结了很久,虞庆则突然将毛笔掷在地上,狠狠的拍了一下桌案,这一声脆响将大帐中他的几个亲信将领吓了一跳。众人畏惧的看了他一眼,纷纷垂首不敢言语。
“这一战……为什么不是我打的?”
虞庆则本是匈奴后裔,隋文帝得禅位而立大隋之际,他一力主张尽诛北周宇文皇族,从而得到了杨坚的重用。封为内史监礼部尚书,京兆尹,彭城郡公。他为杨坚建立大隋立下了不小功劳,在朝中地位颇高。
“元帅……灵州道元帅河间王杨弘那边战事胶着……宁州道元帅左仆射高颖那边似乎兵事也不顺利。唯独元帅你这一路人马打了胜仗,陛下若是得知必然欣悦……您为元帅,这一战的功劳自然在您身上。至于这奏折怎么写,其实还不全在您?”
沉吟了一会儿,虞庆则的亲信幕僚杜明卫轻声说道:“军中多是您的亲信,只有达溪长儒是个外人。只要元帅您想……卑职愿意替您将不好做的事情做了。只要达溪长儒一死,这件事谁还敢胡乱去说?再者……他带回来那一百多个残兵,就算想闹事就闹的起来?上达天听……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
杜明卫压低声音道:“这反击突厥部族的第一场大胜,可不能轻易送给别人啊……元帅您想想,各道元帅都没有建功,大隋已经失了六郡,这样的颓势之下,您这一场大胜对士气鼓舞之巨难以想象啊……这功劳之大,超乎寻常!”
“不可!”
虞庆则摇了摇头道:“达溪长儒深受陛下信任,又身为行军总管,他若出了什么事,陛下必然令人彻查……”
“怎么会呢?”
杜明卫嘿嘿笑了笑说道:“达溪将军是战死疆场的,这件事三军将士皆可为证啊!陛下若是得知,必然重重的褒奖……达溪将军虽然战死,却也能得到无上的荣耀,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至于那一百多个残兵……达溪长儒都战死了,他们自然也都战死了。”
杜明卫笑的极灿烂,越说眼神越明亮。他缓步走过去,弯腰将地上的毛笔捡起来双手捧着递给虞庆则:“元帅,这奏折怎么写,其实简单至极,难的……是您的心地太善所以不忍……可是元帅,您也应该明白,达溪长儒若是不死的话,这一战到底如何早晚会被陛下知晓。您心善……达溪长儒可未必心善!”
虞庆则深深的吸了口气,接过杜明卫递过来的毛笔沉吟了一下开始落笔,很快,奏折便一挥而就。
在他低头写奏折的时候,站在大帐最靠外位置上的部将韩僧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他是大隋名将韩擒虎之弟,生姓勇烈。今曰见到了这龌龊的一幕,忍不住替达溪长儒叹了一声。他看着伏案而书的虞庆则,眼神轻蔑。
…………开皇三年初,元帅虞庆则在弘化大败突厥沙钵略可汗。斩敌数万,一战而退突厥数十万大军。大隋皇帝杨坚大悦,加封虞庆则为鲁国公,晋位上柱国,官至尚书右仆射,食邑一千户,其彭城郡公的爵位由其第二子继承。
达溪长儒战死沙场,文帝感其忠烈,下诏曰:突厥猖狂,辄犯边塞,犬羊之众,弥亘山原。而长儒受任北鄙,式遏寇贼,所部之内,少将百倍,以昼通宵,四面抗敌,凡十四战,所向必摧。凶徒就戮,过半不反,锋刃之馀,亡魂窜迹。自非英威奋发,奉国情深,抚御有方,士卒用命,岂能以少破众,若斯之伟?言念勋庸,宜隆名-器,可上柱国。其战亡将士,皆赠官三转,子孙袭之。
自此,大隋少了一位名将。
草原上多了一群流浪的骑兵,还有一个刀疤脸的将军。
…………开皇八年,文帝杨坚在晋王杨广的府邸里宴请群臣,楚公杨素与鲁公虞庆则起了争执,互相嘲讽,文帝不悦。杨素遂与虞庆则不合,二人反目。
杨坚深信杨素,自然不喜庆则。
开皇十七年,岭南李贤举兵反隋。有数将请命,杨坚却指派虞庆则为帅征讨。虞庆则平叛归来半路,被人诬告以谋逆大罪。文帝派人锁拿,斩于荒野。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8s 2.213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