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络供需平台出现之前,供需双方的信息是极不对等的。●⌒,.
目前的时代非但信息不对等,资源也不对等。有的人家势力颇大,进士两三位,举人一大堆,但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就是拿不到商货,所以他们也不可能参与今晚的盛宴。
徐元佐对此极不乐见。
在他看来,苏州太仓嘉定这些商人,能量都太小,政治用途几乎为零。当然,他作为前首辅的亲族,看别人家都是小官也很正常。然而能量小可以用银钱铺路呀,偏偏这些商人的银钱也不很多。
这就是因为长久以来的禁海政策。官办的船厂都熬不住,临港的海商只能小心翼翼靠走私获得收入。只要赚够了心理价位,立刻洗脚上岸,买地当地主去了。那些真正的大地主,也只肯以实物或是资本入股,分一笔红利,绝不肯自己冒险造船出海。
这是民族习惯,强求不得。老祖宗靠着这种习惯,从炎黄时候的一县之地起家,占据了几乎整个东亚,后人也不能以短短百年的利益损失就将之彻底抹杀。
徐元佐最希望做的事,就是把苏松的势家拖下水。可惜这些人只有肥肉放在嘴边了才肯咬一口,对银子的**远远比不上小商人。这或许正应了那句话:缺什么才追求什么。徐元佐这种人在他们眼里才是怪胎异类,好好的读书人偏喜欢陶朱之术。
只是这样的异类在大明会越来越多,到了万历年间,就算山寺老僧也知道放高利贷,投资商货,赚取红利。
这些人中,也就唐明诚算是能入眼了。
徐元佐心中暗叹一声。不说苏州人,就连松江人里也是上海人居多,华亭人陪衬。这也难怪,有海船的人家本来也不多。没海船的人家谁爱赶上几千里路凑热闹?
“你也要让几面出去么?”沈玉君问道。
徐元佐从沉思中出来,最后听到是有人三千两买走了陆举人的令旗和三分之一的漕额。显然其他人的渠道也都不很通畅。就算光贩卖棉布,还有极大的利润空间。
“没这打算。”徐元佐低声回应表姐,看到唐明诚投来的微笑,知道唐明诚也不打算出让。
两位大佬都不出手。下面的拍卖就成了小份额的配比转让,单位细致到了“石”和“百斤”。徐元佐因此才发现,原来还真有自家没海船,纯粹来买额度的人。这是对海贸很有信心的。反之也有人连船带额度都肯出卖,显然并不看好徐元佐认定的朝阳产业。
席上没有烈酒。只有黄酒,沈玉君却有些醺醺然:“若是按照三千两算,什么都不做,光是转卖这些令旗堪合,就有九万两!”
徐元佐道:“不能按三千两算。我家有的是棉布。光是卖布,获利就在十四万五千两以上。你若是算上江南的漆器、细木家什,这价值就难以估测了啊。”
沈玉君美滋滋地笑着。
徐元佐瞟了她一眼:“慢着,你好像比我还高兴呐。”
沈玉君双手捂了捂脸颊,果然面皮发烫,忍俊不禁道:“是么?”
徐元佐干笑一声:“这些银子可不全是我的。海贸的生意虽然是我在做。但人家看的是徐老先生大人的面子。我若是将这收益算在自己头上,那非但不懂事,简直要天怒人怨了。”
沈玉君冷静了一下:“这倒也是。你要给公家交多少?”
徐元佐道:“利小不足以让人支持,每年万两是要交的。若是我赚得更多,还要再按份收取一些。”
沈玉君暗道:十五税一,跟田税一样,不多不多。
“剩下的才是我的。”徐元佐在“我”字上的咬了重音。
“呃?什么意思?”沈玉君顿时酒醒,微微后仰,眼中冒出了疑惑和愤怒。
“放心,我不是说要跟你家拆伙。”徐元佐笑道。
沈玉君这才镇定了些。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元佐低声道:“我的意思是:公司若要用这些令旗堪合,可以从我这里租呀。”
“等等!”沈玉君失声叫道:“从你这里租!”
原本喧杂的厅堂里,突然间鸦雀无声,众人一同望向沈玉君。
沈玉君眉毛一挑。长臂一挥:“跟你们无关!”
众人连忙低下头,继续自己的生意。
徐元佐迎着沈玉君的目光,解释道:“这不是很清楚的事么?进京活动海运之事,我出力出人脉,最后获得收益,这很正常啊。咱们公司又没做什么。只是提供了交通工具,这个我会叫他们结算给咱们公司的。”
“可你不就是股东么!”沈玉君这回没敢喊出来。
徐元佐笑道:“你看啊。咱们两家办了个公司,这公司对外经营,有盈利有负债,它像不像一个人?一个靠契书合同拟定出来的人?除了不吃喝拉撒,跟活人没区别吧。”
沈玉君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我只有在以公司名头出面的时候,才是这个人的一部分,盈亏归于公司。”徐元佐道:“我若是以徐元佐、徐家的名头出面办事,我还是我,跟公司这个人没关系呀。这就是公私分明,不能乱来呀。”
沈玉君扶住额头,手肘撑在台面上:“有点乱,让我想想。”
徐元佐呵呵一笑,端起面前的黄酒一饮而尽。
他俩说的并不是秘密,所以也没刻意回避旁人。陆举人听了徐元佐的“二人说”,面露沉思,也是觉得有点乱:这不就等于自己有时候是这个人,有时候又是另一个人?
“其实就跟打理族产和自己本房生意是一回事吧。”唐明诚侧身出来,试探道:“同一个人做同样的事,打理族产的时候他就是上海唐家;打理本房生意的时候,他就是唐家某一房;族产归族产,本房收益归本房收益。是这个意思不?”
徐元佐朝唐明诚敬了敬酒:“果然是势家子弟,一语中的。公司与私人,关键就在‘名’上。以公入私,则妨害其他股东权益。以私入公,看起来公司得利。其实却乱了规矩,必然不能长远的。”
唐明诚点头表示同意,心中更加遗憾不能跟徐元佐合开个“公司”。他从听说这种新式的合伙开始,便心中发痒。颇想一试身手。到底进学之心已经断了,若是能成为一方豪商巨贾,也很风光。
沈玉君总算清理了头绪,道:“我懂了……所以是我自作多情,以为攀上了高枝。其实只是个开船的船老大……”说话间,沈玉君渐渐悲愤起来。
徐元佐安慰道:“也不能这么说。我这种小股东,本来就是蹭点红利的,自然要先紧着办自己的大事。”
沈玉君哼了一声:“你仍旧是在打我家家业的主意!”
陆举人和唐明诚连忙转过头去,生怕听到什么令人尴尬的话。同行一场,谁看不出沈玉君是个女子啊!
徐元佐也不恼,和颜悦色道:“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啊。我们各自出银组建的江南船行,我还给船行带来了生意,对不?咱们是在盈利的,而且大头归你家。我只分三成九,你家完全没有吃亏吧。”
沈玉君一噎。
“你现在觉得自己吃亏,其实是因为你没占到便宜。”徐元佐脸色冷了下来:“没占到便宜就是吃亏么!”
“当然不是……”沈玉君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徐元佐抽了抽嘴角,正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板,道:“再说到你家家业。家业是什么?是那么几条船么?太肤浅了!家业得是真金白银的影响力!你看,假设说咱们再对外招股,有人拿了银子进来,咱们一股作价二两卖给他。看起来咱们的股份都少了吧?但是银子是不是多了?你出门办事,人家是你看有多少股份,还是看你有多少银子?”
沈玉君从中挑不出毛病来。眉头紧锁:明明知道他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为何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呢?
徐元佐却不觉得自己胡说八道:那些世界排名靠前的富豪富翁们,谁死死咬住百分之多少的股份不肯放?关键还得看股价。当然,若是落到他头上。他更喜欢掌握绝对控股权。
倒霉的是,沈玉君跟他一个性格。
“敬琏,你们要对外招股?”唐明诚眼睛一亮,顾不得自首偷听之罪。
“呃,只是打个比方……”徐元佐道。
唐明诚离开席位,走到徐元佐与沈玉君身边。叫人搬了椅子,死皮赖脸卡了进来,道:“愚兄痴长几岁啊,托大说两句:这生意嘛,终究是落在‘多财善贾’四个字上。有钱进来,何必往外推呢?再说,我只是入股分红,生意决策还是全听你徐敬琏的呀!”
徐元佐本来是看不上唐明诚的,但是矮子里拔高个儿,跟底下那帮小商贾一比,这位唐家公子还是很出众的。
徐元佐想了想道:“文镜兄想入股多少?”
“一成足矣,敬琏不妨开个价。”唐明诚当即表态道:“日后公司之事,必以敬琏马首是瞻!”
“这事在这儿三两句也说不清,我们还得回去清理资产,才能估算出现在一成股份值银多少。”徐元佐道。
沈玉君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叫道:“什么叫唯他马首是瞻!”
唐明诚到底年纪放在那里,稳得住,劝道:“满松江都知道敬琏是小财神,这回上京办事又如此顺利,大家都赚得盆满钵满,可见敬琏真是有才有运,这样的英杰,自然甘附骥尾哉。”
沈玉君听着只觉得胸闷。她当年江海之间闯荡,也是十分自负的。虽然不能否认徐元佐的才干,但是要她居人之下却很不爽。
徐元佐呵呵笑道:“承蒙明镜兄看得起小弟,若是实在有心一起做番事业,咱们也可以另起炉灶。”
“那更好啦!”唐明诚知道他们是表亲,所以才没直接上来挖墙角,听徐元佐这么一说,当即表态道:“你我两家股份对半,我出七成的银子,多出来的两成算敬琏的身股。”
徐元佐正要客套两句,就听沈玉君急道:“这就要撇开我家了么!”
“也不是撇开,江南船行仍旧由你执掌,我也就是分些红利。”徐元佐笑道:“文镜兄与我是要办个新公司,譬如说……云间航运?”
“好!好名号!”唐明诚当即赞道。
沈玉君叫道:“显然还是江南船行更大气些!”
徐元佐笑吟吟看着沈玉君。
沈玉君强按下窘迫,道:“有现成的壳子干嘛不用?还要另起炉灶,也不嫌麻烦!我并非不肯接纳唐兄入股,只是要我以徐敬琏唯马首是瞻,我心气不顺!”
“那你说如何?”徐元佐掌握着主动权,从容淡定。
沈玉君知道自己又败了一城。想想从遇到徐元佐开始,自己就从未胜过他,一败再败,简直败得灰头土脸。若是平素生意上遇到这种人,肯定要用尽各种手段,务必要杀之而后快!
偏偏是亲戚不能玩横的……
更悲催的是未必能玩不过人家……
沈玉君吸足了气,也不压着嗓子了,在众人面前道:“我只肯唯你狗首是瞻!”
众人本来就是七分相互说话,三分留意主席,听到沈玉君这话,顿时又都安静下来。整个厅堂间落针可闻,仿佛被神仙施了法术。
这不是在逼徐敬琏自认是狗么!
众人想到这层,难免不寒而栗。
若是有人至今还觉得徐元佐只是靠着徐阶的名头才能成事,那他也太过天真了。
唐明诚连忙拉了拉沈玉君,劝道:“你们表亲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岂能落了自家人颜面?”他压低声音又道:“万一日后亲上加亲,岂不是连自己的颜面都落了?”
沈玉君脸上顿时绯红一片。
虽然唐明诚压低了声音,不过旁人也有耳尖听清的,暗道:原来这是人家打情骂俏没掌握好分寸呢!
底下渐渐传开暧昧不明的哄笑。
沈玉君却是恨不得甩袖离去,益发羞恼,对徐元佐喊道:“你应是不应!”
徐元佐站起身,面色严肃,负手而立。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恼了时,徐元佐启口道:
“汪!”
正是语若惊雷,全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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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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