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放晴之后一下就热了起来,树上的知了叫声简直能把人耳朵吵聋。杨威和振武在后院粘蝉,还寻到了很多蝉脱,都装在盒子里头要带去药铺。药铺里的药材有些是集中进货,有时候也会零散的收一些。比如蝉脱这些东西,就有许多孩子去寻,攒够了数送到药铺去换一两枚大钱,或是换成甘草丸那种甜津津的可以当糖吃的药丸。
阿青想起自己年纪还不大的时候,也帮着张伯弄过这些东西。乡下小孩儿也多,平时要帮忙做活,得了闲就去找些蛇衣、蝉脱来跟张伯交换。现在这样的事儿她是插不上手了,可是看杨威和振武一人顶着一张大荷叶,从旁的夹道溜过去,也觉得有些怀念。
知了粘了去,起码中午能睡个踏实点儿的觉。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树多,知了也多,就算天天粘也粘不干净。
李思谌忙的很,没象以前似的偷偷溜来和她见面,可是今天差人送点瓜果,明天又差人送了盆花儿,隔三岔五的要刷存在感。甚至有次送了两瓶好酒来,不是本地产的酒,听说是从遥远的西域运来的,在阿青看来并不算稀奇,但是吴婶却说很了不得。
“以前在侯府的时候,有次过节也得了两瓶子这种酒,把冰鱼儿投进酒里,用琉璃杯盛着,没一会儿功夫杯子外面结上一层雾珠,那时候喝口感最好,那味儿香的很,喝下去了,嘴里喉咙里全是果子香,好久都不散呢。这酒不辣,女眷们也爱喝的。”
阿青看着这封的密密实实的两瓶酒,笑着说:“那晚上咱们开一瓶尝尝,我爹今晚回来吧?家里还有冰吗?”
“冰有的是呢。”离开了十几年,吴婶也有点受不了京城的暑天了,特别的热,太阳晒在青石板地上。那反照的光都刺得人睁不开眼。屋里一丝风都没有,尤其是后半晌最热的时候,任谁都不愿意到屋外头去。屋里虽然闷,可屋外那大太阳。石头都象是要给晒化了,人在下头站一会儿,皮简直都能烤脱一层。大户人家冬天会储冰,吴家冬天事忙,储的不多。不过外头也能买得到。
吴叔傍晚进门的时候,衣裳都粘在身上了,这一天下来不知道出了几回汗,衣裳上头都结出了白花花的盐霜。吴婶心疼他,常多备两身交给人带着让他好替换,可是一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有时候忙活半天连喝水的空都没有,眼见着入了夏以来人都熬瘦了,也晒黑了。
“热水备好了,你去洗一洗。换身儿衣裳,饭也好了,这就摆上。”
吴叔身上黏黏的难受,先进去洗澡更衣,出来的时候头发也是湿漉漉的,穿着一件粗棉布缝的大汗衫——这种汗衫缝制起来容易,乡下很多人穿,前后两片没袖,腋下都没缝,前后身两片布就用带子系上。特别通风,又舒服。吴叔现在出去当然得衣冠整齐,可是到了家还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不光衣裳穿的还跟以前一样,连脚下的鞋也是趿着。一双旧粗布鞋,底儿纳的软绵绵的。
赵妈妈已经领着人摆好了晚饭,冰鱼儿也取了来,放在一只铜罐子里,罐子外头还裹着厚厚的棉花筒。一打开铜盖,白色的冰的冷气就袅袅的往外散。
“哟。晚上还真丰盛。”吴叔大马金刀的坐下来,掂着酒瓶问:“哪来的酒?”
吴婶看了一眼阿青,笑着说:“你姑爷送来的。”
吴叔其实已经猜到了,那小子好象恐怕被人忘了似的,总往他们家送这送那的,仿佛怕他媳妇在娘还能短了吃喝一样。
“大妞和她爹呢?又不回来了?”
“这几天事儿忙,天气又热,他们回来的都晚一些。”一般都是等太阳完全落山了才回来,还凉快一些:“厨房给他们留饭了。”
吴叔揭开瓶子盖,吴婶已经让人找出了一套四只琉璃碗,比普通的碗小些,比茶碗当然要大一点儿。用筷子夹着冰鱼先放在碗底,然后把酒倒进去。
深红的酒液没有阿青记忆中的红酒那么澄澈,看起来要稍微混浊一点,阿青模糊记得,这好象是因为发酵不完全还是什么。但是酒是很香的,喝起来又甜又凉,酒香绵长。
“这酒真好喝。”连吴婶都赞不绝口。不过因为她还没给小石头断奶,也就喝了一小口就不肯再喝了,怕回来影响了喂孩子——就算出奶不受影响,她喝了酒,再把孩子给灌醉了怎么办?
吴叔笑着说:“哪有那么多忌讳啊,喝一点儿没关系的。我记得你月子的时候,不是还吃过不少酒酿什么的吗?那不也是酒吗?听说还下奶呢。”
“净胡说,酒酿和这个不一样。”
小石头八成是看着这盛着酒的琉璃碗特别好看,不肯老实趴在吴婶怀里,老想伸长了手去够那个。换是别的东西,吴婶也就让他拿了,可是琉璃碗这东西稀罕,价钱又不便宜,可不是小饭碗菜碟能比的,就不肯给他了,摔破一个就不成套了。
吴叔从吴婶怀里把儿子捞过去:“小子,想喝酒啊?”
小石头:“啊啊。”
这万能回答现在都成了他的招牌了,甭管是肯定否定高兴生气通通都是这么一句。吴叔乐的一拍腿:“真是我的种,来来,给你尝尝。”他用筷子沾了点酒凑过去,小石头居然还真的张嘴吮了筷子尖。
“哎哟你哪能……”吴婶想拦也拦不住。
这酒很甜,凉凉的根本感觉不到什么辣味,小石头乐的张开嘴咯咯笑,看那样子很是意犹未尽,完全是要求“再来一次”的表现。
吴叔又给他蘸了一滴,再多吴婶可不答应了,赶紧把孩子抢回去,交给人抱到一边去玩。
“去去,孩子才多大点儿就给他喝酒。”
“这哪算酒,甜水儿一样。”话是这么说,吴叔也不能顶着老婆的白眼再喂孩子酒了,自己端起碗来一仰头,全倒进喉咙里了。
“你瞧你,这酒慢慢品才好。你这样喝法多浪费。”
阿青酒量不大行,喝了一碗也就差不多了。虽然这酒喝着没感觉,可难保回头有后劲儿。酒他们三人喝了一半,瓶里还有一半。再封起来,留给张伯和大妞。这几天大妞倒没有再提起那个寡妇的事,八成是那女人没再去吧?
等大妞回来问问她。要不……和吴叔说一声,让吴叔去问问张伯的心思,也许张伯也有续弦的心思。
本来这事儿早该问了。可是手上事情一多,就把这件事给耽误了。
吃过了晚饭,阿青抱着弟弟去后院儿里散步。小石头份量不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了,还是不肯回去,那架式还想再转一圈儿,可阿青是有些抱不住了,只能把他交给乳娘抱着,自己好歹先歇一歇手。
张伯和大妞回来的时候果然又不早了,阿青把那半瓶酒给他们父女送去。张伯一看就笑了:“哟。还有酒,我这是沾了谁的光啊?”
阿青就知道免不了被调侃:“您要看不上,我就再端回去。”
“别别别,甭管沾谁的光,我都领我大侄女儿的情。”
大妞撇了下嘴:“爹你可真没出息。酒是好酒,你也不能多喝了。”
“这酒又不是平常的酒,喝一点儿没事,你也能喝,来来,都尝尝。”
阿青说:“我刚才吃饭的时候也喝过了。”不过话是这么说。她替张伯倒上酒,给自己和大妞也倒上了:“那我再陪着你们喝点儿。”
“对啦,这喝酒人少可没有意思,就得人多点。有人陪着,说着话,那才有意思。”张伯端起碗来美美的喝了一口:“这酒就得配着冰鱼儿,要不然喝着可没这么爽口了。”
大妞总是跟她爹抬杠:“得了吧,端碗白水放点冰,你也喝的一样爽口。”
张伯也不理会她。吃一口菜,喝一口酒,还时不时点评一句:“这卤猪耳朵是哪家买的?吃着象老蔡家的味儿。”
“就是他家的。这猪耳朵每天卖的最快,去的早了还能赶上,去的晚了就只能买到猪头肉和下水了。”
“这豆腐干拌的不错,你拌的?”
阿青夸他:“您舌头真尖。”
大妞心里不自在,吃的也快,张伯喝了一碗,剩下的酒全被她抢着灌进自己嘴里了。
这对父女就是这么别扭。
吃完了饭大妞才不肯在这屋里多待,拉着阿青就出来了。
“你看你,还这么毛燥。”阿青说:“吃这么快,你心等下肚子疼。”
“本来就疼。”说完还补了一句:“被气的。”
“怎么又气了?昨天你不是还高兴着呢?”阿青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那个你不喜欢的人又来了?”
“她没来。”大妞气鼓鼓的说:“可我爹今天中午出去过。我去热饭了,出来人就没了,扬威说有人来接他,坐着车走的,午饭也没有回来吃,半下午才回来的,谁知道是去哪儿了。”
“你问他了吗?”
“问了,他不说。”大妞踢了一脚小路旁的草:“准是又见那个女人去了。”
“别胡说,你是见着车了还是见着人了?”阿青倒不会事事都往那边去想:“会不会是被接走出诊了?现在张伯可不象以前了,名声渐渐传出去了,有人请他去上门看诊也是有的啊。上个月不是有好几回吗?诊金和礼物都直接送到家里来了。”
有本事的人,早晚会出头的,张伯就是这样。郎中这一门行当,本事有就有,没有的话装也是装不出来的。这病旁人治不好,到你手上治好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下次旁人再有了什么病症,肯定直接就找来了。
“要是出诊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说啊,他还是心虚。”
阿青忍着笑说:“张伯有什么好心虚的?就算他去见了那个女人,你是能打他一顿还是吃了他?就算吵嘴你也没吵赢过吧?要我说,你真的不要为这事儿动气,你又不了解内情,兴许那人品行不错呢?对了,你没去找韩婶子吗?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那天倒是抽出半天空去了一次,可是婶子也不知道。表叔和我爹以前来往不多,婶子嫁过来之后好象我爹就不在京城了,对我爹的事,她什么也不清楚。”
阿青本来也觉得不大可能打听到什么,现在也不算很失望。
“你和张伯好好说说吧,别整天这么赌气。”要不是她一句好话没有,张伯也不会对她这么冷嘲热讽吧。叛逆期的孩子最敏感,象大妞现在这样,对世事一知半解又觉得自己事事都懂,最不好劝。她嘴上说着不反对张伯续弦,可是又对他和旁的女人亲近满心怨气,觉得他这样是对不起自己早逝的亲娘。
看来这个问题还是得尽早解决,越拖下去,恐怕父女间的隔阂更深。阿青总觉得张伯不是那样的人——这其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这事儿她做为晚辈不好开口,没听说哪间晚辈去管着长辈这种事情的。
晚上热醒了两回,帐子虽然是薄薄的纱帐,但是屋子里一丝风也没有。阿青睡前,桃叶帮她打了一会儿扇,这种活计生手做不好,不会匀着用劲儿,没扇几下胳膊就酸的不行。阿青也不忍心让她一直这么扇凉,早早打发她去睡了。起来倒了杯水,又站在窗子前吹了吹风,觉得凉快些了才又重新躺下。
隔了两天吴婶带着阿青和小石头去孙家做客。原本每次过来,孙颖和孙佩关注的中心都是阿青。可是现在有了小石头这新欢,阿青这旧人就失了宠。孙家两姐妹爱煞了这个肉嘟嘟的小胖子,小石头又聪明又活泼,谁抱都跟,谁逗都笑,孙家姐妹俩轮流抱着都不舍得撒手了。孙佩还把自己珍爱的小玩意儿都搬了出来给逗他,还别说,小石头还挺识货,一大堆玩意儿里面,他一眼就看中了那套黑白玉石的棋子儿,两手抓了两把就不松开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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