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军肆虐东南沿海,朝廷却对取得两场大捷的广东水师和元奇团练迟迟不给予封赏,这事本身就不正常,战事期间,嘉奖和封赏历来都是很及时的,这是朝廷鼓舞士气的一种手段,但道光却偏偏拖着,这不得不让易知足怀疑道光对战事所持的态度。
京师主抚主战之争,易知足也听闻点风声,不过,他不认为,在广东水师接连取的两场大捷,浙江绿营又打退英军进攻,成功守住定海的情况下,素来以****上国自居的大清皇帝和大臣们还会极力主抚。
要说抚战之争,他还是赞成抚的,毕竟实力不如人,战争持续或是扩大,对于大清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不过,汉大臣都主战,他可不想找不自在,他如今位卑言轻不说,元奇团练还处在风口浪尖上,能够借重的也就是一帮汉员,自然不能与他们背道而驰。
转念,他又想到钦差大臣琦善,这位一力主抚的直隶总督前来广州,不消说,肯定是为了与英军在广州谈判,在原本的历史中,林则徐被革职流放,琦善接任两广总督,因一心主和,防守不力,被英军攻占虎门,兵临广州城下,最后花了几百万赎城费才让英军退兵。
现如今,情况已经完全变了,琦善收复还会接任务两广总督?这还真不好说,林则徐虽说不会革职流放,但调离广州的可能还是很大,身为直隶总督的琦善以钦差的身份前来广州,仅仅只是为了与英军谈判?
那么,与琦善的关系该如何处理?想到这里,易知足不觉有些头疼,刻意疏远,不利于元奇,走得近了,一众汉大臣怕是对他会有看法,人家怎么看他,他无所谓,什么清名不清名的,他看的不重,他担心的是对元奇不利。
他正在自东想西想,李旺在门外禀报道:“少爷,总督府来人,说是部堂大人有请。”
难得是琦善到了?易知足摁了雪茄,道:“回复他们,我马上过去。”
匆匆赶到总督府,进签押房,易知足才看到关天培也在,他登时就意识到,英军舰队抵达广州了,果然,待其见礼,林则徐伸手让座,沉声道:“英夷舰队已经抵达广州外洋。”
易知足看了看两人,从容道:“英军如今兵力不足,别看东南沿海折腾的凶,却都是捡着软柿子捏,专挑疏于防范的沿海港口和城池,广州,英夷断然不敢打,至少在目前,英军没这份胆量。”
林则徐颌首道:“方才与关军门商议,也是如此看法,英夷舰队此番前来广州,主要还是与朝廷谈判的,钦差大臣琦善,后日就能抵达广州。”略微一顿,他接着道:“不过,英夷素来反复无常,且狡诈奸猾,须的严加防范,以防英夷偷袭,防范重点,一是虎门,一是澳门,不的给予英夷有可乘之机。”
澳门防务如今完全是由元奇团练负责,听的这话,易知足连忙欠身道:“谨遵部堂大人钧令,在下明日就赶赴澳门,详加部署。”
林则徐微微颌首道:“英夷曾经偷袭过澳门,难保他们不会再次偷袭,知足不可掉以轻心,澳门如今只驻扎一个营兵力,略显单薄,再适当的增添些兵力,要保证遭遇英夷,能够坚持到援兵到来。”
“遵命。”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如今澳门是元奇团练驻防,而英军数千战俘又捏在元奇团练手中,英军会不会偷袭澳门,还真是有些难说。
关天培含笑道:“水师有战船停泊在黄埔,知足转运兵力,吩咐他们便是。”
那倒是感情好,船都不用安排了,易知足连忙道:“谢军门。”
略微沉吟,林则徐接着道:“后日,应该是午时,钦差大人会抵达广州,你二人一并参与迎接。”
对于这些繁文缛节,易知足最怕,一则人多场面大,二则动不动就的磕头,他当即便道:“英夷在外洋虎视眈眈,澳门防务,在下的细细查看部署,还要增派团勇入驻,迎接钦差大人,怕是时间来不及。”
林则徐笑了笑,道:“钦差大人来广州,必然会宣读圣旨,封赏水师和元奇团练在磨刀洋和定海取得的大捷,知足身为元奇团练统领,不在场可有些不妥。”
原来是安排琦善来封赏,易知足想了想,才道:“在下尽量抽身赶回,毕竟澳门防务更为重要。”
听的这话,关天培笑道:“这话也就知足说的出来,还有比接圣旨更紧要的?”
林则徐却是笑道:‘知足实心办事,殊为难得,尽量赶来罢。”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没回西关,径直去了河南大营,澳门防务一直是由花地大营的那帮书生掌管,平日里倒没什么,真要打起来,就是不小的麻烦,他得调一个精锐团驻扎澳门。
安排妥当军务,赶回西关,已是黄昏,他径直就回了磊园,才进大门,门房管事便迎上来禀报道:“少爷,有位公子自称是少爷故人,没有名贴。”
易知足对这种事倒是见怪不怪,当即便道:“请他到夏园花厅,我稍后就过去。”
在外奔波了一天,虽说是坐轿乘船,却也是满面风尘,略微洗漱了一番,易知足来到夏园,进的花厅,就见黄殿元一脸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当即拱手笑道:“没料想居然是有容兄。”
黄殿元起身还礼,笑道:“如今要见知足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在容园等了一个下午,都不见你人影,只好登门做不速之客了。”
易知足笑了笑,随意转身吩咐道:“着人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上一坛最烈的酒,再冰一瓶法兰西葡萄酒。”
黄殿元听的一笑,“怎的,改喝葡萄酒了?”
“明日一早有事。”易知足边说边伸手让座,“可不敢陪有容兄痛饮了,稍后几日,再请有容兄,咱们一醉方休。”
一落座,黄殿元便道:“知足明日一早,可是要赶去澳门?”
易知足一楞,随即反问道:“有容兄这段时间一直在英人的舰队?”
黄殿元也不否认,道:“懿律、义律两堂兄弟想见知足一面。”
“在哪里?”
“地方由知足定。”
地方由他定,看来懿律俩兄弟倒是很有诚意,易知足没急于回复,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一盒雪茄,递给黄殿元一支,自个点了一支,懿律为什么要见他?明摆着,是冲着那四千多英军战俘,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对方是打算交换战俘?”
黄殿元微微摇了摇头,道:“英军舰队似乎没有官兵战俘。”
不是交换战俘,难不成还是赎回战俘?这念头一转,易知足便否定了,英军明显占据优势,怎会掏钱来赎回战俘?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见,肯定是不妥,总的弄清楚英军的想法不是,略微思忖,他才道:“澳门如今由元奇团练接防,不过葡萄牙人在澳门依然还有驻兵,在兵头花园见面,如何?”
兵头花园是澳葡大兵头——葡萄牙澳门总督的官邸,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一个值的放心的地方,毕竟葡萄牙在这场战争中是严守中立的,而且澳督谁也惹不起,既不敢得罪英懿律,也不敢开罪易知足,可说是最为适合双方会晤的地方。
黄殿元显然也熟悉了解澳门以及葡萄牙的立场,略微沉吟,他才道:“澳门毕竟是元奇的地盘,能否乘坐战舰去澳门?”
“有容兄说笑了不是。”易知足轻笑道:“眼下大清与英吉利处于交战状态,若是让英军战舰进澳门,广州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说着他一顿,“后日罢,让葡萄牙的船负责接送。”
“还是知足思虑的周详。”黄殿元含笑道:“懿律他们应该不会有意见。”
如此安排,懿律他们若是还有意见,也就没必要你见面,易知足不想再扯这话题,当即话头一转,“有容兄如今对英军是何看法?“
黄殿元看了他一眼,道:“明知不妥,可还是忍不住想问,元奇团练究竟是如何打下四千英军防守的定海城的?”
“想不明白?”易知足笑道:“有容兄的见谅,这是军事机密,不能告诉你。”
黄殿元撇了撇嘴,道:“近万人攻打定海,还能有什么机密可言,听闻元奇团练的火炮很密集很猛烈,丝毫不逊色于英军战舰,知足该不会是将虎门炮台上的火炮都运去定海了吧?”
易知足笑道:“有容兄既然能打探到元奇依仗火炮之利攻下定海,岂能不知虎门炮台火炮是否被拆卸?”
黄殿元笑了笑,他就是清楚虎门炮台的火炮没被拆卸,才觉奇怪,元奇团练究竟哪里来的如此多火炮?见的易知足守口如瓶,他也不好意思继续打听,实则他也不是为英国人打探情报,而是想摸摸元奇团练的底。
元奇团练收复定海,消息传开,就引起了广东、福建、浙江的帮会高度重视,纷纷打探定海一战的详细情况,但元奇团练不论是在定海还是在广州,管理的都很严,根本不允许官兵私自离营,而参战的广东水师却是是留在港口远远的观战,只看到火炮轰击的密集猛烈,战壕挖到城墙根下,根本看不到是米尼枪起的决定性作用。
熟练的喷出一团烟雾,黄殿元才道:“英军战力强悍,远非八旗绿营可敌,这一点毋庸置疑,朝廷的海防是什么情况,知足应该比我更清楚,也不消多说,此番英军并非是以攻城掠地为目的,而是为了商贸,否则清廷早已经一败涂地了。”
略微顿了顿,他才斟酌着道:“元奇团练所展露出来的实力,让人惊讶,不过,恕我直言,满人猜疑心重,对于汉人武装历来控制极严,元奇团练根本没有扩大规模的可能,就这点兵力,如何与英军抗衡?我也不瞒你,英吉利正在向广州增兵。”
说到这里,他加重语气道:“这一战,清廷没有丁点赢的希望。”
英吉利会增兵,易知足并不意外,大清没有赢的希望,他比如何人都明白,他的要求不高,只希望输的好看点,或者是说,输的硬气一点,即便是输,也要咬下英军一块肉来,让欧洲列强都认识到,大清不是好欺负的,要打上门来,得做好付出惨重的代价的心里准备,他不希望走列强瓜分大清的一幕再重演。
沉默良久,他起身关了门窗,折回来才道:“英军舰队肆虐东南沿海,天地会出了不少力吧?”
“可别将脏水都泼在咱们天地会身上。”黄殿元不满的道:“英军肆虐东南沿海,是为了向清廷示威,是为了向清廷施压,是为了与清廷谈判增加筹码,跟咱们天地会有什么关系?”
“天地会没为英军提供情报?”易知足盯着他道:“没为英军舰队带路?”
黄殿元白了他一眼,道:“咱们总得取信英军吧?不如此,如何让英军相信咱们?知足又要咱们为你提供情报,又希望在事不可为的时候,与咱们联手坑英军一把,不让英军相信咱们,如何能成?知足该不会跟那些腐儒一般,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妇人之仁。”
“打住,打住。”易知足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道:“别把什么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我可没让你们那么干,你们想借英军之力搅乱大清江山,跟我可没丝毫关系。”顿了顿,他接着道:“方才有容兄也说了,英军的目的不是攻城掠地,不是改天换日,天地会想将英军当枪使,英军未必会如你们的愿。”
“目前来说,尚且言之过早,得看英军增兵多少。”黄殿元道:“英军搅乱东南,清廷必然元气大伤,咱们对此是乐见其成,也不介意煽风点火,真若事不可为,咱们也不介意将英军卖给知足。”说着,他一笑,“定海一战,缴获不菲,知足能否先给咱们一批火器,也不多要,五百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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