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寒冬一般都要飘雪,今年也不例外,白茫茫的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如同给广成侯府盖了层厚厚的棉被。
而此刻一个仆妇正用一床蚕丝被裹着一个大约两岁的小孩儿,急忙朝一旁的老嬷嬷道“五姑娘的高热还不曾退,是否要请小儿科的太医再来看看?”
那老嬷嬷手上也忙着用个荷包在装些什么东西,只道“前儿庙里的师傅不是说做场法会便好了么?现在老爷太太正在后院忙呢,这会子大拉拉的说要去请,少不得挨一顿呲,依我说,竟别去碰这个钉子。”
而后院也确实如同她说的一般忙乱,着了大红蟒锻大鼈的贵妇人正急急的催着问一个白胖尼姑要记名符。
那尼姑将记名符用一个银漆的小托盘叫一个小尼姑捧了,又道“这法会竟也差不多了,只是我还有一句话,好叫太太细听着。”
这白胖尼姑法号道慈,念得一口好经,最受盛京的贵妇们推崇,现在见她这样开口了,太太便忙答应。
“姐儿刚出声不久就招来这样邪祟,只怕是冲撞到了什么东西。须得要个未出阁的姑娘,靠着虔诚,等吉祥花儿开了,由她亲手摘尽,煮汤浴身,才能去了邪气。”道慈看了看,又指着后面一个才五岁的小姑娘道“我看这位姐儿面相是个有福的,倒是正好。”
太太回头去看,便点点头儿,自进房里去,朝着一个长着国字脸儿,浓眉大眼的男子道“老爷可听见刚刚那道慈的话了?要四丫头帮着去等吉祥花开,您觉得怎么着?”
那男子正围着炭炉取暖,见问话,头也不太,随意道“既是如此,你自己作主便是了。五丫头生出来便带了这些病,闹得鸡犬难安的,若是能好了,也是她的福气。”
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儿,太太似乎有些不满意,但到底不敢多说,退了出来,见众人都散了,只留下刚刚那个被尼姑指着的小姑娘还站着,在寒风里冻得鼻尖通红。
她一招手儿,将那小姑娘唤过来,道“你可愿意为了你妹妹去摘吉祥花儿?”
那小姑娘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她,懵懂的应了。
太太便拍拍她的肩,笑说“是个好孩子。”
那小姑娘便绽开一抹开心之极的笑来,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全然看不见身后喏喏不敢言的妇人。
等人都散尽了,沈姨娘才小心的凑上前去,拉了她的手道“姑娘还年小,这些事儿尽可让别的姐姐们做去。”
小姑娘刚刚还满是笑意的脸便瞬间垮了下来,如同落了漫天的雪花,冰凉凉的。
“母亲交代我做的事情,我自要做好才是,跟姨娘何干?”
沈姨娘本就苍白了的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弯着腰看了一眼房内闭着的门窗,欲言而又止。
小姑娘却完全不顾这些,穿着的白玉兰纹锦鞋在雪地里踏出一行脚印来,歪歪斜斜的去了。
紧闭的门窗后面,靠着将这一席话听了个清楚的锦衣华服的妇人咯咯的笑个不停,回头道“姐姐,竟被你调教出了个好丫头呢!”
大太太梁氏瞥了她一眼,道“你有那个功夫去听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来帮我将这记名符捺到荷包里去是正经。”
妇人只顾咯咯的笑,仿佛并没看见太太眼里的厉色。
第二日的时候,天空如同用雪洗了一遍,在漫天冰雪里一碧如洗。
太太开了门,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着了一身白色的对襟白绫子袄,下身着了米色的百褶裙等在院子里。
她淡淡的点了点头,朝着一边的丫头道“你便带姑娘过去朝善阁罢!这三日的饮食好生照看着些。”
小姑娘如同听见了什么好听的话,绽开一个笑来,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越发的可爱。
沈姨娘小心翼翼的跟在太太身后进了房,道“太太,好歹让我过去照看着些。心儿年小不知事,怕是做不来,反而冲撞了五姑娘。”
梁氏瞧了一眼低眉敛色的沈姨娘,赞叹道“到底是从你肚里爬出来的,难怪你比我这做母亲的要上心得多。”
沈姨娘身子一软,早已跪倒在地上,眼里蓄满了泪,却终究不敢再继续苦劝。
朝善阁在侯府的北边靠山的一座园子里,是座有些荒废了的二层小院,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往上面去转了一遭儿,问一旁一直跟着的丫头道“沛音,我以前怎么从没来过这儿?”
一旁长得有几分清秀的半大姑娘笑着应了声儿,却并不兜揽她,只道“咱们这府里大着呢,姑娘哪儿能处处都逛过?这上面日久失修,到处都是灰尘,不如到下面去祈福吧?”
小姑娘眼睛骨碌碌的转一圈儿,道“都依你。”
沛音便拿眼四处转了一溜儿,支会着众人将手里抱着的花盆都放了,便让她们尽都散了。
朝善阁便再次安静下来,小姑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奇道“沛音,你因何连个蒲团也不问她们要?”
沛音和湘芷相视一眼,哄着她道“那蒲团硬硬的,要了等于没要,不如别去讨这个麻烦。眼看着时辰也到了,姑娘不如便开始祈福罢?”
小姑娘想了想,听话的跪在离天井不远处的地方,眼睛转也不转的盯着那几盆并排放着的花儿。
过了不久,许是一个时辰,许是两个时辰,小姑娘似乎有些受不住,嘟着嘴道“不跪了,跪了这么半日了,这花也不见开。”
沛音正搬了凳子和湘芷坐在二楼上嗑瓜子,闻得此话,赶忙将手里的瓜子一股脑儿的盖回小盖碗里,奔下二楼来,哄道“姑娘且耐住性子罢,你莫非忘了和太太说的话了?五姑娘现今还躺在床上呢,咱们怎么好出尔反尔?”
小姑娘便有些犹豫,但到底乖乖的跪回去了。
好容易出来的太阳渐渐的西沉,夕阳西下,将她小小一团影子隐在前方的天井里,越发的单薄。
夜色便慢慢的如同棉被一般的压下来,小姑娘的眼皮沉重起来,膝盖也跪得有些发麻,便朝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喊道“沛音,你可在么?”
“姑娘唤你呢!”正靠着软凳打瞌睡的湘芷迷迷糊糊的推了一把也昏昏欲睡的沛音。
沛音被这一推倒精神了些,从抄手游廊上搭了手往下望了一回,又折回来道“姑娘?这也是咱们太太抬举她罢了,真正的姑娘是大小姐和五小姐,她算个什么东西呢,让她跪着罢,理她那么多做什么。”
风渐渐的大了,将院落里的树叶一大片一大片的刮下来,因着是天井所在的地处,并没有屋檐遮挡,飘飘扬扬的落叶随着风打了小姑娘一身。
小姑娘委屈的一瘪嘴,道“湘芷!”
湘芷皱皱眉,将披在身上的斗篷下了,打了个寒战道“真是冷得要命!”一边说着,却举步下了楼到天井前边,道“姑娘唤我?”
小姑娘脸冻得青紫,在寒风里哆哆嗦嗦的打着冷颤,开口时已经带了哽咽“这花到现在了也还不开,我被冻得好冷,不想再守着了。”
湘芷凑上前去端详一番,见那花儿确实还未曾有开的意思,蹲下身子道“好姑娘,我们在上面打扫也吃了一肚子的灰在这里,您便安分些再守一二个时辰吧,兴许过会儿就开了呢。”
小姑娘看看她,再看看面前的花,还是含着泪点了点头。
雪渐渐的又下来了,二楼点了蜡烛,湘芷凑在灯烛下绣着什么东西,又时不时的侧耳听听楼下的动静,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竟半点响动也听不见了,她才放下手里的东西,碰碰一旁的沛音道“莫不是出什么事了罢?”
“你又理她做什么?咱们只是来陪着她的,其他有什么要紧?”沛音如此说,到底拿簪子将那烛火拨亮了些,陪着湘芷下了楼。
院里本来便少有人来,此刻先前的落叶加上不断飞扬而下的落叶,竟几乎要将那天井旁小小的身子彻底掩了。
“呀!别不是经不住晕了罢?”湘芷几步跑过去,将她身上的叶子都拨开,又将她扶起来,探了探她额际,道“像是有些发热。”
沛音闻言皱皱眉,将手去探了探,道“倒是真有些烫手,出去问问要守到何时罢了。”
湘芷点点头,接过蜡烛开了门出去,再进来时面色已然变了,凑近沛音旁边道“道慈师傅说了此正是好事,五姑娘的高热正退呢。”又一指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姑娘,面带不屑“太太说能替五姑娘受苦,也是她的福气。”
许是雪下得大了,地上躺着的小姑娘满脸都是水。
沛音和湘芷哪里还有闲情管她,搓了手往楼上闭风雪去了。
夜渐渐的深了,小姑娘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走了没几步又一头栽倒在地上,再没力气站起来。
她扒拉了几片叶子,哽咽着唤了一声‘娘亲’,小小的脸已经冻得有些发黑。
许是疼得很了,她哀哀的低叫了一声,将脸埋在落叶里,再看不清楚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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