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马南一条道走到黑,迷上了码字。他不知道这条道路颠仆了多少恓惶的汉子。
然而马南的困难还很多。他只是一个电工,干着体力活,跟文学毫不搭界。他没能生活在写作圈里,他每天感受到的是机器的枯燥和乏味,他体会不到文艺的氛围。他周围的人都不看书,更没有像他这样见了书本象饥饿的人扑向面包一样,每年读七八十本书的人。他身边没有想当作家的人,甚至连想写一篇通畅作文或日记的人都没有。没有人给他讲写作方面的事,哪怕一点儿暗示,小半句建议。他常常感到孤立无助,他在黑暗中苦苦挣扎,没人指点,他只好走过不少弯路,没人鼓励,他只好看着高莉莉的照片,一个人坚持战斗。
他知道他们那块有个真正的作家,加入了市作协的,他读过他的作品,他知道他经常拿着样刊到书摊报亭请老板代售。马南就在报亭专门等作家,想跟他搭讪几句,想看看真正的作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运气好的话,想听听他的指点和忠告。他等啊等,终于有一天遇上作家了,他骑着电动车,跟普通人一样,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一副保养良好的样子,显然没干过马南那样的体力活。作家放下样刊,跟报亭老板熟稔地打着招呼,收了前些日子卖掉样刊的钱,正准备要走,马南走了上去。
马南小心翼翼地说:“能请教一下您写作方面的事吗?怎样写,才能每周发表一篇作品?”
作家是个中年汉子,看了马南一眼,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马南说:“干过电工。”
作家和报亭老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爆发出哈哈的笑声。马南还想说什么,作家已经骑上电动车跑远了。
作家为什么要大笑呢,马南想,认为他可笑吗?电工不可能写作吗?
马南又想起了高莉莉的话,小女孩也说过:“写作,别做梦了,还是现实一点吧,你以为你是作家?”
马南并不嫉恨高莉莉的话,是啊,大家都不看好马南,只是应为他太窝囊了,没做出一点成绩。
马南想起了水手m丁·伊登的话:他把稿件寄到编辑部后,编辑部好像完全没有人,只有一个冰冷的、自动的机器,把他的稿件再贴上邮票,重新寄回,他完全得不到一点人的信息。
现在的编辑部则更加高傲了,连退稿都省了,直接给你石沉大海、音信全无。
马南每周都会去报亭,翻看投过稿的杂志,看有没有作品发表。马南辛辛苦苦地写了大半年,投的稿件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篇发表。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比以前更有想法和技巧,更有生活和积累。每篇稿子都要一遍一遍地修改,常常要改到十稿以上。他看不出哪里写的不好,甚至觉得比杂志上已经发表的东西写得还要好。有时他也拿他们那块作家的作品和自己的比较,还是觉得毫不逊色。但残酷的现实是,没有杂志用他的稿子。
终于有一天,马南发现《家家喜》杂志上发表了他的一篇作品。的确,是他的,从标题到内容,一字未改,一个标点都不差。但署名却不是他马南,而变成了“木鱼儿”。马南很纳闷,自己从没用过这个笔名的。
“这明明是我写的嘛”,马南打电话到编辑部,那个女责编很不屑地说:“就算是你写的,你告他也只能到他当地法院。你也拿不到几个稿费。”
马南又打电话给编辑部主任,“我们会调查的,会严肃处理的,如果属实的话”,他回答道。
但过了很久,没有一个人回复马南调查的结果。不是说杂志都会重视抄袭行为吗,为什么马南的投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在意呢?
马南不甘心辛苦劳动就这样被无赖窃取,他又打电话给女责编:“我不要稿费,只要求你们把作品署名改成我的,我只想证明给一个女孩看,这是我发表的。”女编辑沉默了一会,冷冷地说:“我看你是想出名想疯了吧,我们每天都接到许多象你这样脑子有病的人的电话。”
他又遭遇了打击,遭遇了白眼和歧视,明明道理和正义都在他这边,但他却得不到尊重和承认,好不容易发表了作品,却不能署上自己的名字,拿给那个小女孩看。
但马南已不是29岁的那个马南了,他已经修炼出来了,他除了对高莉莉有痛有爱,有怜有惜有正常的情感外,已经没有其他的伤感和苦恼了,他已不再是由喜怒哀乐各种情绪构成的血肉之躯活生生的人了,而早已被时间打造成一架由不停思考,不停写作,不停读书,不停锻炼咬合成的链条驱动的周而复始,转动不止的机器。
哪怕世界末日下一刻就会来临,马南这一刻还是在写呀写呀。
马南读过许多小说,他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都是不需要挣钱谋生就可以大谈恋爱的。
比如j宝玉就不需要为稻粱谋,整天脱产和l妹妹、x妹妹三角恋爱。古代小说的猪脚大都是才子佳人。现代小说也大都是白富美、高富帅,富二代、星二代。老写穷**丝,不太好看。
同样,他发现许多作家写作时也是不劳动的,没有一边打工一边写作的。
比如m尔克斯辞掉工作,卖掉小车,花了一年半时间写作《b年孤独》,其中最后一年完全是靠妻子变卖东西作为经济来源。
就连出身工人阶级的水手m丁·伊登,也是先打一阵工,存够几个月的生活费,然后辞了工作专心写作。
这似乎说明,写作这件事,需要静下心来专门来做,也说明,在一段时间里,人只能做好一件事。
马南搬出了小美的排挡,完全淡出了小美的事业和视野,小美闹腾得风生水起,马南不以为意,小美的生活不是想要的,他想象x红那样,只想安安静静地写作。
于是马南搬回了自己家里,又和母亲住在了一起。
马南没有出去找工作,他在家里也过着脱产写作的生活,他的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至少在写作方式上和成名作家接了轨。
但他的母亲强烈反对,先是在马南奋笔疾书到转钟一两点时咣咣地拍门,叫马南熄灯,说他没交电费,不能这样浪费电钱。
随着马南在家白吃白住的日子延长,母亲的忍耐程度急剧降低,提前到晚上八九点就开始心疼电费。马南不理她,她就坚韧不拔地拍马南的房门,然后就用鞋底砸门,最后用脚踹门,直吵得马南无法安心写下去。
随着对敌斗争经验的积累斗争艺术的完善,母亲学会了节省体力,晚上七点,没有任何预示的,啪的一声,母亲把闸刀管了,了事。
“哎”,马南揪着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扪心自问:“为什么我想做成点事就这么难呢,为什么不仅宿命把我往下拖,连母亲也成为帮凶呢?”
母亲说:“这么大的人了,不干活养活自己,啃老娘的骨头,你好意思吗?”
马南疲倦地回答,声若游丝:“我在写作。”
母亲一把扯过马南的稿纸,一边撕一边骂:“咱家祖祖辈辈没出过吃这碗饭的人!我叫你五迷三道不安心上班,我叫你神志不清异想天开!”
马南烦闷地想去死,他现在为了一个女孩,连死都不怕了,这些,母亲怎能知道。他之所以没去死,只是因为有件任务还没完成,所以还要活着。母亲又过来折马南的笔杆子,马南第一次,和母亲争吵了起来。
啪!母亲狠狠地扇了马南一耳光:“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敢跟我顶嘴!”
作为对马南不孝的惩罚,母亲开始坚壁清野,转移粮食,把吃的喝的都藏起来,每天只做自己的一日三餐,把马南的定量取消了。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2s 2.350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