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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焕微一愣,心底滋味难辨。
数年来,他与雁逸亦君臣亦挚友,昔日共把酒决意问鼎天下的热血,再无第三人能懂。几月前的那一遭,是数年来的第一次不和。
但那次不和闹得太大了。雁逸险些丢了性命,于嬴焕而言也是始料未及。然则事已至此,他去解释非他本意也显得虚伪可笑,就只得一并避着那一遭不提。
而后,嬴焕感激雁逸的不计前嫌,却也知道有些东西到底变了味,无可逆转。
譬如雁逸从前若当面议事,素来都是口述即可,从来不会这般写下来。写下来的东西固然看上去更正规,然则当面说的话仍归于书面,便难免显得生疏。
嬴焕黯然点头,示意那两个护卫将竹简都放下,颔首道:“孟哲君辛苦。时辰不早了,孟哲君先回去歇息吧。待我看完,明早再议。”
雁逸也不推辞,抱拳说:“其中有些安排涉及军队调整,主上若觉可行,不妨直接下令。臣告退。”
戚王“嗯”了一声,雁逸撤了半步后似忽地又想起什么:“主上……”
戚王抬眼看向他。
雁逸略有迟疑,转而道:“此战若赢了,主上可否应臣一事?”
“什么事?”
“臣暂不能说。”雁逸声色平静,“臣斗胆请主上先给答复。若输,臣不再提;若赢,便请主上信守承诺。”
嬴焕挑眉,睇视了他一会儿,淡声笑道:“你不能要求我许你娶阿追。”
“阿追”这个名字头一回被明明白白地提到二人间,雁逸一滞。
戚王垂眸掩住情绪:“除非……她自己也愿意,否则我不能应你这要求。”他无声地长叹,话音也低了下去,“我也不该逼她做她不肯做的事情的。”
雁逸抑住心惊,默了须臾,才道:“臣不会强娶国巫。”
戚王眸色微凝:“那是别的事?”
雁逸点头。
“那待我看完你呈来的东西吧。且看看你的法子能用上多少,我再决定是否冒险应你。”戚王的语气仿佛突然轻快了些,“明日一早我给你答复。”
雁逸便告了退,主帐中再度变得悄无声息。长夜寂寂,嬴焕却觉周围聒噪得让他静不下心。
雁逸方才提出那要求的刹那,让他觉得心惊肉跳。他下意识地出言阻挡雁逸娶阿追,可“除非她自己也愿意”那一句说出来,他瞬间觉得,好像在垂死挣扎。
他不能再逼阿追做任何她不愿做的事情了,不能逼她嫁雁逸,也不能逼她不嫁雁逸。
而假若雁逸去问了她的意思……
他想,她大概是会答应的。
嬴焕自欺欺人地以“阿追许不想嫁她”强作安慰,深缓了几息,拿起雁逸呈来的竹简,第一卷生生读了三遍才勉强读进去,可算得以将身心投入到已近在眼前的一战中。
雁逸说按目下的安排,他们先从晔郡南部强攻,班皖两国的主力便也都压在了南部,北边会相对薄弱。按先前探子所探来看,南部这边班军较多,北边则泰半是皖军。
皖国水路纵横交错、巷窄且密,只宜近战不宜以弓箭远攻,刀剑的锻造比其余六国都强许多。
雁逸便说可在此时差一只军队趁夜绕到北面,待得明日战事一起、南边的两军咬紧了,那边便也开始强攻,以投石车等远攻的武器为主,应能直接从那边撕开一道口。
不管皖国的刀剑有多好,不管皖国的军队有多善近战。这里不是皖国,没有水路交错和狭窄的巷子,近战不是必须,恰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而后戚军在北边占了优势,南边如不派兵,就可径直从北攻入,对班军皖军行程夹击之势。若南边派兵增援,则南边兵力也会减弱,也可攻入。
雁逸到应是会将西南一边的兵力调走增员北边,一因戚军对西南一侧的攻势最弱,二则那边有班国的几万弓兵、弩兵,正可弥补北部兵力不善远战的弱点。戚国可在西南一侧附近先安放一支兵力蛰伏不动,等这方的□□兵撤走再行进攻,十拿九稳。
嬴焕读完最后一卷竹简时,只觉神清气爽,抬眼一看才见外面天已渐明,走向床榻,想抓紧时间稍微睡一会儿。
刚离开案桌两步,他倏然间浑身一震!
……雁逸怎知西南一边多是□□兵?探子并未探到此事。
他循循地吸了口凉气。
“来人。”嬴焕心中欣喜渐起,“告诉上将军,他的要求,本王答应。”
“诺。”护卫一抱拳便要走,嬴焕又道:“等等。”
护卫定住脚。
他思绪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克制住激动,道:“从亲卫里抽调二百人去守上将军的帐子,不必让他知道。”
“守上将军的……帐子?”护卫不太明白,觉得戚王许是想说抽调二百亲卫护上将军周全?一道出征?
戚王强作镇定道:“嗯,护他的帐子……他带来的书卷太多了,有不少是从前战事的记载,不可让敌人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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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洌带着南束铁骑抵达昱京时,昱京国府正有些暗涌着的混乱。
将苏洌往里请的官员都在冒冷汗,苏洌拽了个人问原因,那人迟疑再三后,擦着冷汗说了。
大抵就是一直安静无声的弦公姜怀从几日前开始,突然吵着要见戚王,道有紧要的大事要禀,必须立刻、马上、半点都不能耽搁地见到戚王。
可是戚王亲征去了。
留在此处的官员没办法,问他有何事,他又不肯同他们说,几日之间这事已传开了。贸然送此人去前线,他们不敢做主;蛮横地让这人闭嘴,也没人敢去动手。
毕竟戚王一直没杀他,不知是否有别的打算。
那官员禀完就看着苏洌,大有请他拿主意救急的意思。
虽则请别国贵族来救这“急”也不合适,但实在没别的办法。眼下主上亲征去了、上将军前阵子也走了,国巫和雁夫人虽没说离开,但去一问,都是婢子出来说“病了,不便见人”,官员们多少明白,要么是也不在,要么是不想管事。
是以苏洌算是最适合拿主意的了,南束女王是他长嫂、现下各国还称其一声“睿国公子洌”。
苏洌长吁了口气定定神,就让那官员将姜怀和老弦公都请出来,他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苏洌心里也不快,他不远千里带着两万骑兵来接阿追,结果阿追走了?
戚王写信托他护阿追周全,阿追扭头找戚王去了吗?
谁想收拾戚王和弦公间的烂摊子啊!
苏洌在正殿里一口口抿着茶,足足抿下去两杯后还在不忿,但抬头看见姜怀进来时,还是含笑迎了过去:“弦公别来无恙。”
“数月不见。”二人相互一揖,苏洌这才注意到老弦公姜晋正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仔细看看,额角还青着一块。
“这是……”苏洌觉得诧异,再看姜怀也冷下去的面色,惊吸了口凉气,“弦公怎可对长辈动手?”
“不是我打的。”姜怀切着齿深吸一口气,“但他若不是我祖父……”
他将后一语忍下,向苏洌颔首:“坐。”
三人各自落座,又让旁人都退了出去,姜怀才铁青着脸将始末说了。
他也是听出端倪后“逼问”了祖父一番才得知,昔年父亲和祖父慷慨地将国府后一半都划给阿追,让她与世隔绝,其实是另有打算。
用姜晋的话说:“弦国迟早要被别国吞并,但旁的国君多半也想重用阿追,她是弦国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从前的十几年里,她见过的人、经过的事太少,便不如旁人懂人情世故,不如旁人会冷静思索。
遇到大事,她的爱恨就都会来得更凛冽。
已有数代国巫被各任弦公这样压制过,每一回都成效卓绝。从前虽不曾有这样被灭国的事,但各样的明争暗斗里,国巫不止一次因为这种“冲动”起到过紧要的作用。
“要不是后来去戚国待了几年让她接触了外界,嗤……”姜晋说到这话时冷笑涔涔,“戚王攻下弦国当日,估计就被她一刀夺命了,再不然也从那时起就已对他恨之入骨,哪还需要后面的那些事?”
姜怀想起近来听说过的阿追与期望翻脸后,让戚国连吃了十几场败仗的事……狠抽了一口凉气。
虽则他能体谅她的恼怒,但仔细想来,寻常女子大约也难做出这样决绝得惊天动地的事。
而这还是在她与外界接触过几年、有所缓和的前提下。
“雁逸出征,有人说她跟去了……”姜怀齿间打着寒颤,“嬴焕与雁逸已生隔阂,如若嬴焕借此杀了雁逸、又或雁逸借此杀了嬴焕……甚至并不需哪一方真正动手,只要一方战死,有一点地方让她生疑……”
如若是她做的便罢了,而若非她本意,对她便是一记重击。激愤之下,她会做出什么,实在说不好。
姜怀无所谓嬴焕和雁逸哪一边战死或者两方全死,但怕阿追搭进去。
苏洌也略抽了口凉气,站起身便往外走:“我带了两万骑兵,劳弦公随我同去晔郡。”
无论如何先抢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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