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几个人倒在血泊之中,未干的血水沿着地砖横流。史彦超的衣甲上溅满了鲜血,刀身上血在往下滴,看起来更加可怖。史彦超似乎杀得还不尽兴,看了一眼刚刚被搀扶起来的镇兵武将,提着刀就走了过去。
“反正你不能约束部下,就是个草包,留着何用?”史彦超说罢挥起了长刀。
旁边有人大喊:“违军法者非他,罪不至死……”但已经晚了,史彦超一刀就捅进了那武将的腹部,惨叫声响起,人还没死,在腹部被捅穿是怎么也活不成的了。
没人敢指责史彦超乱杀,所有的将士都满面恐惧地看着他,还有街上的百姓,无不畏惧。
就在这时,便有人道:“郭大帅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郭绍从马车上下来,和几个侍卫随从一起大步向这边走过来。不远处,王朴和董遵诲等人闻讯也赶来了,还带着一众兵马。
史彦超收起屠刀,上前抱拳执军礼道:“拜见郭都点检。”
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汉却对另外的人弯腰执礼,围观的百姓纷纷把目光转向郭绍,好奇地想看什么样的人才能制住如此凶残的武夫。却见郭大帅是个高壮的年轻汉子,并无多少特别之处,因为周军禁兵大多都是这样的青壮壮汉。
郭绍此时也忍不住看了史彦超一眼,因为他觉得今天史彦超在自己面前的态度有点不同。这厮一直都比较守军中规矩、遵从军令不假,但为人羁傲不逊,脾气又差,今天倒是颇给面子……是什么原因让史彦超在自己面前态度改观了?
郭绍没有理会史彦超,跨步越过地上的血迹,走到军营前面,大声道:“上有国法,下有军规。藐视军法者,就是这样的下场!”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切,安静消停下来。
郭绍转身看着那个呆立的苦主,以及放在街上的几具盖着的尸首,又道:“杀人偿命,就算是我麾下的将士,违了国法照样严惩。若是天下谁有兵器谁就可以胡作非为,不顾命了杀人谁不会?昔日天下大乱,十国混战民不聊生,赤子为寇,坏蛋当权,外寇趁机欺凌,丢失土地百姓为奴,皆因于此……诸位乡亲,还想继续过乱世的日子?”
他顿了顿又大声道:“大统之朝,要民安居乐业,要自强抵御外辱,要惩恶扬善,刀枪,就得握于仁者之手!仁者捍卫百姓,善恶分明,公正有法……仁者无敌!”
百姓里很快有人大叫:“好!好!说得好……”
后面的董遵诲激动地大喊道:“仁者无敌!”众禁军顿时跟着呐喊,城墙下面的军民一片哗然。郭绍这时便迅速离开了此地,身后还在喧哗。
他过去很快碰见了王朴等人,见王朴神色有异,目光在自己身上瞧来瞧去。
“王使君,咱们走罢。”郭绍道。
王朴道:“李谷今天到江宁城,身为同僚,老夫去城门口迎接他。”
“李相公这会儿到?”郭绍立刻改变了打算,“我与王使君同去。”
李谷虽然是政事堂宰相,但多次随军出征,当年晋阳之役负责从各州县调粮,干得不多;后来征淮南,被任命前锋兵权,可显然在作战方面不太擅长。之后打仗就一直负责后勤,平叛二李之战、攻蜀之战、以及这回进攻江南,他都干着这活儿。他出力还是不小的,郭绍与他私交也不错。
一行人到了城门口等了一会儿,果然就见李谷等人骑着马进城来了。于是一番见礼寒暄,郭绍将李谷请去中军行辕。
郭绍觉得王朴这人,并不善于与人结交攀交情,但今天却专门来接李谷,当下又些诧异。果不出所料,王朴就没说几句寒暄的话,立刻就提起了他的目的:“老夫听说,李相公与南唐大臣韩熙载有多年交情?”
李谷倒也坦然,说道:“韩熙载家本在中原为官,当年与我为忘年之交,互为好友。后来韩家牵连谋反,韩熙载难逃,当时便是我护送他到正阳渡淮河。”
李谷笑道:“分别之时,韩公与我相约,若南唐重用他,必取中原。而今南唐已灭,怕是羞于见我了。”
王朴摇摇头道:“好友之情还在的。”
“哦?”李谷打量着王朴。
王朴在马背上转头对郭绍说道:“这么些年来,中原连年混战,从士族到百姓都不断难逃;南唐国人口兴旺,很大一部分来源中原南迁。韩熙载身居高位,结交甚广,颇有名望,他能影响很多士族的态度、对舆情也很有作用。若是能拉拢此人归复大周,对稳固南唐国局面大有裨益。”
郭绍点点头。
王朴又道:“南方士人,为了名声和家族名望,表面上至少是常常修路铺桥、积善行德,在地方上百姓中颇得民心,庶民最信的还是士人;他们上下结交,又善文墨道理,舆情尽握其手。郭将军若想尽快安抚南唐国各地,必不能急于对这些人劫掠勒_索,相反得拉拢他们,否则难得人心。”
郭绍听罢以为善,当即采纳王朴的建议:“若能让韩熙载到大周为官,自是好事。”
“还有光政院辅政陈乔,据我所知,此人也是南唐文士领袖。”王朴道,“不过陈乔如今不知下落,见了韩熙载先问问再说。”
王朴说罢转头对李谷道:“李公现在就与我去拜访韩府如何?”
李谷风尘仆仆刚进城,连落脚都没有,可又不好拒绝,只得拱手道:“既是国家大事,哪敢懈怠?”
郭绍看向李谷笑道:“王使君乃雷厉风行之人,便辛苦李相公一趟,今晚在中军行辕,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于是郭绍与二人拜别,这时王朴神色严肃,沉吟片刻道:“对了,上次我自请暂留在江宁,不过我想到李公(李谷)或许更加合适。郭将军班师回朝时,我也随军回去罢。”
“到时再商议不迟。”郭绍随口道。
他和左攸等人返回了中军行辕,征用的一座南唐的官署衙门。左攸随行入堂,二人刚进大堂,他便说道:“在下以为,王枢密使今日改变口风,可能不是因李谷到江宁,而是重新表明立场,或许是想支持主公之大事。”
郭绍也正寻思,当下不置可否。
左攸又道:“敌国北汉、南唐人散_布流言,说主公要自立,不过从对手之口放出风声,或许并不全是坏事。”
郭绍当即赞同左攸的看法:“本来大事部署完之后,确得放出点风声,好分清哪些人是什么态度。”
他想到的是今天的史彦超态度改观,猜测可能和长江那块篡位石头有关,史彦超看起来并不愿意阻止自己称帝。还有别的一些观望的人,也可以有点准备;郭绍在干大事前夕越多的人拥护、风险就越小。
左攸说完了想说的话,看外面太阳已到中天,便告辞而出。
郭绍从后面出大堂,也准备去吃饭。他当下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东京来的奏报,又看一遍……虽然照左攸和自己的判断,被人戳穿意图并不会有太大影响,但黄河里捞出来的那四句话也实在太难听了。郭绍顿时又忍不住地心生恼怒。
肯定是赵匡胤干的,还有河东李筠。最不愿意看到自己称帝的人,显然是赵匡胤,但他身在北汉国,要到黄河这边来不容易,可能和李筠勾结了。
郭绍在屋檐下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想出一个法子来:招安追随赵匡胤的那几个兄弟、以及那些亲兵,让他们提着赵匡胤的脑袋回来将功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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