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进也看到了城墙上到处大笑的南唐将士,他已经忍不住了,派人去斥责郭绍。不料派去的将领回来说:“郭招讨使说,地道还可以挖,可以多挖几条!他已经想到妙策了,请都部署稍安勿躁。”
“操!”李重进按捺不住,怒了,拍着案板道,“挖地道是什么鸟妙策?!你去告诉他,挖地道能攻下寿州城,我拿手心当锅、煎鱼给他吃!”
部将再次回到郭绍跟前,把李重进的话当着王溥、李谷已经许多将领的面说了。众人皆尽默然,低头不语。
郭绍也恼了,说道:“李将军虽然是都部署,节制我部,但事无巨细都干涉,叫咱们如何攻城?寿州这么大个城,城墙又高又厚,难道一天就拿得下来吗?总得给人时间准备!我不要他手板煎鱼,只要给我一些时间!”
王溥忍不住好言劝道:“挖地道没用,咱们从俘虏口里问到了,守城的人是刘仁瞻。此人非同小可!传言此人轻财重士,严肃兵法,又能与将士同甘共苦;治军、战阵无不精通。南唐主非常器重……刘仁瞻守寿州,据说月前有将领要攻正阳,刘仁瞻未战就极力劝谏,说不可能轻进;结果南唐将领刘彦贞不听,硬要进攻正阳,果然大败,将士的尸体布满三十里路。此人料敌先机,乃南唐国有数的名将;郭都使要做什么,修房屋壕沟掩饰,他一眼就看明白了。挖地道是毫无用处的!”
郭绍忙道:“我知道刘仁瞻看得出来咱们在挖地道,但我另有想法……不过第一条地道运气不好,又没有测量办法,不慎挖到了地下水,这才造成事故。”
王溥叹了一口气,不作多言。
及至大伙儿散去,王溥私下里才说道:“实不相瞒,我是官家派过来瞧攻城状况的。只能如实禀报,不敢欺瞒……现在寿州的情况,攻而无力,又无长远之策,说到官家跟前会对郭都使非常不利。”
郭绍忙拜,诚恳道:“王丞相能如此告知,在下已是非常感动。但我觉得南唐用了猛火油,蚁附强攻十分不利,须得改变策略,不能一味强攻……我只是一时还不能断定所想之策能不能凑效。”
王溥跺脚道:“那我回去怎么和官家说?好生为难也!”
郭绍也一脸为难,他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但没有实际试验过,一切都在脑海里构思而已,谁知道用上去之后中用不中用?要是现在就把话说满了,到时候更难看……所以不敢说大话,刚才对李重进的部将发火,也是没忍住;但也不敢和他赌气,要拿“手板煎鱼”赌寿州城。
他说道:“王丞相且多留两日,我前两天到处巡视,发现了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且先表现出一点功绩来,也好稳住上面的人。”
“希望如此。”王溥道。
……
刘仁瞻连头盔都没有戴,在城楼上坐在一把竹椅上十分从容地观察着城下的景象。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将,他捋着下巴的胡须,说道:“老夫什么阵仗什么风浪没见过,雕虫小技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哈哈……”众人听罢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与城下惨叫挣扎的周军士卒成截然不同的状况。
城下人海如潮,高高的云梯和投石器像楼阁一样耸立,就像汪洋大海中的楼船;极目望去,淮水一线连营成片,不知周军有几多人马。巨大的石块从空中呼啸而来,但刘仁瞻稳坐着,巍然不动。
一个将领从石阶上走上来,单膝跪倒禀报道:“禀大帅,兄弟们已在城南挖了地道,四面安上了瓦缸派人值守,若是敌军把地道挖进城内,动土就能听到动静。”
刘仁瞻点点头,回顾众将道:“城下部署攻城的定是换了人,战守无方,尽用雕虫小技。且此人和李重进必定不合,才上任没几天。”
部将忙问:“周军换了人,大帅如何看得出?”
刘仁瞻笑道:“攻城人马时而退兵,时而攻城,必是上下不和。老夫没猜错的话,新上任的将领不想攻城,又被李重进相逼,所以来回徘徊,举棋不定。”
众将拜服,有人激动地说道:“今我等被困寿州,幸在刘大帅手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还有人的言语更加不掩饰,径直说道:“刘大帅乃我大唐最好的将领,能在刘大帅麾下效命,死也是无憾!”
另一个将领恼道:“说得那么难听,皇上是不会坐视寿州被围的!何况刘大帅在此,皇上就是愿意丢了寿州,也不愿意丢掉刘大帅。”
刘仁瞻早就是习惯大家的爱戴了,这一切都是他凭着待将士如亲人、领兵打仗无数次英明决策积累起来,他淡定地说道:“将帅不和,各部不能协同……此乃战机,派人设法从淝水出去请命,老夫要出城布阵,与他讨教几招。”
一个部将忙劝道:“周军野战凶悍。”
刘仁瞻不以为然道:“上下不和,近城者并非精兵,我必破其阵!”他又回头看侧面的方向,说道:“死守不是办法。幸得周军中无良将,若是老夫攻城,先挖了护城河水门,把护城河水排进淝水;守军被逼在城墙内,已是无法阻挡城外的人挖河……可惜李重进这厮困了我快两个月,竟然还要用土填河,废物!”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急匆匆上楼禀报:“周军在西北角挖渠了!”
众将停止了谈笑,脸色顿时一变。刘仁瞻却道:“早在意料中,挖了护城河他也拿寿州没法。走,随老夫去瞧瞧。”
……起码几千个民夫正在城池西北角到淝水之间的空地上拼命挖土,搞得尘土飞扬一片忙碌。
郭绍带着亲兵,骑马陪同王溥观看这忙碌的场面,遥指前方道:“这几天我在城池周围来回走了好几趟,发现寿州城的地形和护城河的水位都比淝水略高,只是不明显;可能是入秋之后(时已近八月间),淝水水位跌落之故。只要连通护城河和淝水,水往低处流,河水还能在寿州城周围挡着进攻道路么?”
王溥看了好一阵,忙点头道:“着实寿州城护城河要高一点,那边有个废弃的水寨挡着,可能有堤坝阻水。不仔细看还以为两条河是连通的。”
郭绍道:“我本来都没注意。不过前些日子我率军从北面淝水渡河时,发现淝水水位很低,有的地方都可以徒步涉水过河;但最近几天我看诸军运土填河非常艰难,护城河河水反而比较深。所以察觉,定是唐军堵塞了护城河,以便蓄水保持水位。”
郭绍想了想又道:“若是不能排水,还有一个办法,到淝水上游去把河流阻断,然后改道;这样要花一些时日工夫,但一改道之后,再挖护城河,必然能排掉河水……咱们现在还有近十万人在寿州,让他们去挖河道,总比上去送死强。”
王溥听罢拜道:“放掉了护城河水,寿州也难以攻打。不过我回去在官家面前总算有话可说了。”
郭绍又沉声说道:“若是能让李重进闭嘴,或是允许我暂停攻城,那便更好。
王溥道:“官家对寿州十分看重……除非你能限期攻下城池,否则不能由着自己,所有人都盯着寿州哩。”
郭绍想了想,张嘴又闭上忍住了。他心道:皇帝本来就对自己不爽,要是立了军令状,万一不成,那不是洗干净了脖子送上去?
王溥看清楚了状况,便急着告辞要回去禀报见闻。郭绍也不多留他,正好李谷也在一路,便托李谷帮忙筹办一些物资原料。李谷提出质疑,但郭绍再三恳求,并说定会记他一个大人情日后必要回报。李谷只好勉为其难答应。
就在这时,郭绍忽然发现城墙上一架床弩正转过来对着这边,一员武将站在那里向自己张望。“操!”郭绍二话不说,拍马就走。
随从也急忙跟着策马掉头,但这时一根比胳膊还粗的弩矢已经呼啸着飞下来,起码两百多步的远距离。身后一声惨叫,郭绍回头看时,一个骑士背上中了大弩矢,从马上摔了下来。城墙上隐隐有人大喊,郭绍一听,好像是在骂自己:“贪生怕死之徒,老夫等你把水放了来攻城,看你拿寿州如何!”
郭绍大怒,取了弓箭拍马回到城下,从马上跳将下来便拈弓搭箭。不料那老将也不逞强,掉头就走。郭绍大骂道:“我以为就你不怕死。”
城墙上“唰唰”抛射出好几支箭矢,郭绍忙拿胳膊遮住脸脖,拿盔甲厚实的前胸对着城墙,倒退着跑,箭矢在周围落地,离得太远没射中任何东西。这时部将已经急忙赶上来,牵着马让郭绍上马离开。
郭绍远离了城墙,抬头看去,那老家伙也在看自己。这时双方已距离两百多步,只能面面相觑,俩人远远地对望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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