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黟山西麓浮梁县,一老一少两名樵夫挑着沉甸甸的两捆柴从东门进城,给守城兵卒拦截,每人缴了二十钱的进城税才许通过,进了东城,就沿街吆喝起来。
沿街店家看到有进城卖柴禾的,不时有人询价,年少者不吭声,年老者站在街头与人讨价还价,奈何老少两捆柴要卖四百钱,诸人都纷纷摇头,要老少将柴禾售给别家。
经过一家茶铺前,茶铺掌柜是个中年人,听着卖柴的吆喝,掀帘子走出来,一问价格,愁眉道:“老兄,这柴可要比上个月翻了一番还不止啊,再这么下去,家里连个火都生不起了。”
年老者拿沙哑的声音回道:“祁门的窑工都造了反,淹填了矿坑,石炭暂时便断了供应,官兵进山去平反了,也不晓得何时能稍停。俺们进个城也不容易,人头费也比上个月翻一番,掌柜您说,这柴价怎么能不涨?不涨价,俺们一家老小也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茶铺掌柜又说道,“祁门的窑工造了反,但昌河的炭船还没有凿沉啊,老兄你这柴价是不是要压一压啊?”
“快了,快了,昌河里的炭船没几天蹦头了,掌柜您没看见鄱阳湖的船这些天都接连翻沉吗?”沉默了许久的卖柴年少者,这才出声将暗号接上去,他的浮梁话还有些生涩。
听着暗号接上了,茶铺掌柜眼睛一亮,怕引起街上巡卒的注意,强作镇定的说道:“得,得,你们将柴禾给我背到后院来……”掀开帘子叫卖柴的老少进铺子,又给柜台后的两名伙计递了眼se,要他们看好门,就直接将卖柴的老少领进后院。
“敢问大人怎么称呼?”茶铺掌拒看着年少者问道。
年老者微微一笑,问道:“都说火鹞子黄斌眼睛毒,当真是不假,你怎么猜到胡头的身份?”
“军中浮梁、涌山子弟颇多,枢密院要遣派寻常暗桩来,不会派个说浮梁话生涩的,”火鹞子黄斌笑道。
“我是胡乔中,怎么能最快跟虞文澄、虞文备、潘闻叔见上面?”胡乔中说道。
“原来是制军大人,军情司赣东司营令黄斌见过制军!”黄斌听胡乔中自禀身份,吓了一跳,赶忙行礼。
传统的镇军,兵力由万余到数万不等,除主将外,副将都以第几将、第几将相称,将职区分不严格。淮东诸军由营升军,与镇相等,一镇常辖十数旅,林缚便在镇与旅之间,新设师一级,辖二到四旅,以制军领之。
胡乔中、陈恩泽等崇州童子,在行伍或为制军、城尉,在仕途,或为府县主政,已经是淮东的中坚力量。
也难怪黄斌会吓一跳,前去潜进赣州来的虞文澄、虞文备,已经是旅将一级的人物,胡乔中更是以制军身份入赣,且不说赣东这边总是要施展开手脚大干一场?
黄斌抑不住兴奋,压着声音问道:“是不是马上就要大干一场?”
胡乔中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黄斌接着说道:“吴敬泽在祁门领导窑工暴动,据守璜田山寨,将周遭诸县的叛军都吸引过去了,潘闻叔在涌山,不过二虞都在浮梁,正等着枢密院下指示大干一场呢!”
胡乔中也不多言,诸多事要见到虞文澄、虞文备二人的面再细议,将柴禾放下,与黄斌分头出城,在南城外的小桃林里汇合,赶到城南梁子崖与率部潜伏在那里的虞文澄相见。
虞文澄率部潜来梁子崖已有三个月,原先就有赣州军一支百余人的残部在此据山为匪。占据了险地,一方面偏离浮梁大道偏远,一方面这支残部处事低调,没有引起浮梁县的注意。
潘闻叔北上之后,原先在上饶给打败逃入深山老林的潘起凤旧部,就陆续联系上。虞文澄过来收编了这支残部,又从涌山、浮梁招募父兄旧部,如今在梁子崖的兵马已有聚起六百人,超过浮梁县的驻兵。
初春乍暖还寒,好在山里人家惯烧火塘,诸人围着火塘而坐。枢密院派遣胡乔中潜进来,虞文澄也晓得这意味着马上就要大干一场。
“吴敬泽将周遭诸县的叛军都引入璜田,两千叛军在璜田深山里打转,”虞文澄说道,“潘闻叔在涌山能聚起近两千人,文备在北面玳山还有七百多人,加上外围都昌、鄱阳的人手,差不多能立马聚起四千兵力来,足以完歼给you入璜田的叛军。只要起事,祁门、浮梁、涌山风云便动,再募兵卒就易如反掌,三五万人都不在话下!”
“大人已去衢州督战,上饶的战事就将紧起来,但江州那边还难说得很,岳冷秋、胡文穆说不定会留些余力,叫奢文庄能在江州抽出大量的兵力进入赣东,”胡乔中说道,“歼璜田之敌,还不能出全力,至少不能叫奢家第二次从江州分拔过来平乱的兵马超过一万,不然就很难形成燎原之势,赣东形势发展也会艰难。要是只动一路伏兵,有没有把握将璜田之敌打溃?”
潘闻叔那边按兵不动,玳山与梁子崖也只能动一路,也就只有六七百人,与you敌进璜田深山的吴敬泽所部加起,才一千人出头一些——这次只动用一千人,就是不怕引起奢家太大的注意。
虞文澄想了想,说道:“浮梁诸县驻兵,多为奢家从地方招募,贪其所给钱粮,但真正跟着奢家肯打硬仗的不多,以有备攻其不备,千人足矣,只是难以全歼!”
“不要总想着全歼,”胡乔中笑道,“留他一些人马出山去,才能引you第二拔人马进来,到那时诸部再联合起来打他一个狠的!”
“好,玳山、涌山那边暂先不动,梁山崖这边先行,也算是先争一功。”虞文澄说道。
胡乔中又问及梁子崖这边的兵甲装备情况——
过去四个月里,通过怀玉山、黟山之间的野径谷道,枢密院陆续往赣东地区输入数以千以计的兵械,其中以刀矛为主,毕竟枪矛头分量轻、占地少,运进来之后装上木杆就成杀器。
山林之间不缺合格的刀柄、枪柄,即使是精钢陌刀头,三五人就能偷运上百把进来,但铠甲要运进来就要困难得多,迄今才运进来六百余副。
兵甲偷运进来,如何分配则是这边的事情,胡乔中担心分配过于平均,反而会削弱虞文澄在梁子崖所部的战力……
虞文澄tian着嘴chun,哈哈一笑,说道:“从祁门过来就是梁子崖,怕其他诸部过于招摇,冒充不像山匪,步弓、蹶张弩、鳞甲大多藏在梁子崖,等着正式起事再分放下去。这回当真是叫我们占了先,文备跟潘闻叔想要兵甲,那只能等有了缴获再说……”
这次正式反剿奢家进山平乱的兵马,虞文澄所部想要再有隐藏,也不可能——只要这边正式动手,奢家必然能猜到虞文澄所部是淮东所遣。眼下千方百计要做的,就是要奢家低估潜入兵马的规模及兵力的来源,以防止奢家第二次进剿就派大军压境。
只要能接连二次将奢家遣来进巢的兵马打溃,一方面能在赣东营造更大的声势,一方面能给奢家更大的打击,另一方面更多的缴获也能在赣东组织更多的民众加入抵抗军,还无需事事依赖江宁那里走黟山供应。
奢文庄不是没有注意到江西境内入春以来的匪情异常。
当初,奢文庄千方百计的怂恿、推动刘安儿等洪泽浦水寨势力在淮泗地区发动民变,实际也是要流民军将河淮腹心处搅乱,牵制越朝在南线的兵力北移,为奢家北侵两浙创造有力的条件。
这时候淮东yu行奢家故计,奢文庄怎么能没有一点察觉?
有所察觉是一回事,想要扑灭各地匪情,却不是易事!
受吴敬泽所邀,潘闻叔率赣州军残部分批北上,但在潘闻叔离开赣南之后,赣南地区的反抗运动非但没有停息,反而打着潘闻叔的旗号,有越演越烈之势。
奢家在赣南地区的兵力已经是极弱,四千余兵马都集结在赣江下游的赣州城里,以守江西这个堂奥重地。
奢文庄的想法,跟枢密院之前的预测没有什么不同:只要守住赣州,不使民乱往赣江下游及鄱阳湖两岸席卷,即使暂时放弃对赣南二十余县的控制,也不会影响江西大局。
奢家在赣南地区的退缩,使得赣南民众抵抗运动就越发的汹涌,短短三五月,抵抗军就发展到一两万人的规模。奢家虽然不怕缺兵少甲、携儿带女的两万抵抗军能冲破赣州的封锁,但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除了赣南之外,赣西匪情也日益严重,也有燎原之势,严重影响江州、豫章与袁州方面的联络——奢文庄考虑到淮东行故计的重心很可能会在赣东地区,但赣西的情况也叫他无法掉以轻心!
黄秉蒿、陈子寿在袁州,始终叫奢文庄不能放心,要是淮东派人与黄秉蒿、陈子寿有所联络,难保他二人就没有反复之心。
黄秉蒿、陈子寿立时再转投江宁的可能xing不高,但赣西匪情成燎原之势,必有黄陈二人在背后纵容。一旦叛匪将袁州与豫章隔绝起来,黄秉蒿、陈子寿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据袁州而自立,不听奢家号令——他二人最后也有跟江宁谈判的筹码,不必吊死在奢家这颗树上。
相比较之下,赣东山区虽有些动静,奢文庄也察觉赣东山区的动静更容易受到江宁的直接领导,但也没有余力派出更多的兵力去镇守赣东地区。
江西境内处处危机,内外交困——江州所面临的池州及荆湖的攻势以及上饶面对淮东的攻势,这两处是奢家必须要撑过去的难关,奢文庄一时还没有意识到赣东地区的民乱会很快如燎原之火蔓延开来。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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