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岳筝一抬眸,便看见临窗男子雅致的侧影。
他左手拂袖,细毫笔尖就晕染了痕迹不规则的一圈鲜红,然后收笔,斜落在纸上,随着他的手上轻缓的动作,静谧的室内响起笔尖接触纸张的沙沙声。
只是他的神情,尽管只是从侧面来看,也让人感觉到他并未将心思放在手中的笔上,好像笔染宣纸只是他思考的背景。
岳筝好奇而起,到了他的身边,却看见光滑而泛着微黄的纸张上,正呈现出一幅梅子绿笋图。梅子由那鲜红的颜色点染而出,朦胧晕染在纸上,却让人一望便想像出梅子成熟时的那种汁满酸甜的味道。
滴绿的笋上新出的嫩叶,与莹红的梅子有一部分地重叠,可是看着时却感觉梅子与笋并不是叠加在一起,而有中梅近笋远的感觉。
整幅画作,有着一种朦胧却又鲜亮的美。梅子与笋,都是随意点染而出的,没有什么明确的边界。
像是铺上了一层烟笼纱!
不过这时唐文特制的烟笼纱还没出来呢。
岳筝凝思,忍不住说道:“你画的梅子和竹笋,怎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容成独侧目而望,眼中没有笑意,声音却别扭的温柔:“坐我身边,看!”
岳筝满目疑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可还是在他往椅子旁边微侧了身时,坐下在他的身旁。
他这时却又看了她一眼,明褐色的眼中闪现着一丝笑意。
他换了笔,沾满了墨。修长地玉指轻握笔管,在她眼中,是怎样看,怎样赏心悦目。墨迹延伸出溪间流水般悠畅的线条,清雅的字迹中透出君子如玉的感觉。
岳筝忘了刚才的疑惑,满目欣赏地看着。从来不知道,看一个人写字,会给她带来这么愉悦的感觉。
他突然说话了,声线清冷地如初春融化的一捧雪泉:“雨绽红肥梅,风垂绿折笋!可美?”
这样的话,经他的口说出,确实很美。岳筝眼眸带笑地点头,“初看画时,就已经觉得很美。这时在加上这两句话,更是美了一层,简直浑溶在一起!”
容成独赞赏地揉了揉她鬓际的碎发,轻柔笑言:“说的真好。”
但是下一瞬,他就失了笑意,清冷的声音宣告着质问:“那筝筝要绣的那幅玲珑望月图,是哪里来的?”虽然她只是才开始以绣线打底,却不防他看出这一图的风致,“那样细腻地连人的面部表情都描摹出来的画风,在我朝并不登大雅之堂的。”
岳筝自然不知道这些,听此便紧盯着他问道:“为什么,玲珑望月秀出如真人,怎么不登大雅之堂。”
他道:“筝筝可知,无论作画还是其他,重要的只是一个神字。”
“所以我很好奇,你要绣的那幅绣图底稿,哪里来的?”他的霸道的语气,一丝一毫都不再隐藏,要逼她吐出所有秘密一般。
岳筝神情一顿,略微低头,良久才道:“在落柳村时,遇到一个落魄的老者交给我的。”
“呵!”容成独轻笑,却又似冷笑。
筝筝你可知道,有些话,只要用三分的心思索,就能找出其间的漏洞的。
“看来我离你心中的距离还远着呢。”他说着,仍旧带着笑,手指缓缓移到她的耳边,摩挲着带着银环的耳垂。
岳筝却已感觉到他隐忍的怒气。但并不知,哪里至于他这么生气。
“我虽是懒散,但在绘画这些娱人的小道上,还是拿的出手的。”他不着头尾地说道,“所以,把你玲珑望月图换了,我画一幅给你绣。”
这样漫无边际,带着强烈的命令语气的话,岳筝心中不喜。
她看着他道:“我更喜欢玲珑望月”,明确地拒绝。
“好!”容成独眼中笑意未消,隐忍的怒气更为强烈。他接着说道:“看来你对我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喜欢。”
“你……”岳筝语结,却终于舒了一口气,双手扳着他的脑袋,柔声问道:“你怎么了?说话如此奇奇怪怪。”
他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责备的声音低低响起:“奇奇怪怪?你不一样吗?今天见了什么人?袖口上的血迹怎么回事?”
一连声的询问让岳筝呆蒙了片刻,“你为什么总是想要把我的每一刻钟,每一件事都掌握住?我不告诉你,自然是与你无关的。”
她生气了,语气也很不好。
容成独哪里都好,但是只有一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竟有那么强烈的掌控欲。
与他无关?与他无关!
容成独简直怒不可遏,他站起身来,声音几乎是冰冷的,“好,既然你不说,我就命人去查,日后最好别怪我让人跟踪你。”
他一瞬间半弯腰身,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全是你逼的!”
他不想如此逼着非要掌控她,他自然也担心这样的自己会让她感到害怕。但是看看这个女人,自从认识以来,对他是什么样的态度,有时候他根本就怀疑,她的心中是否有他的一块地方。
话语犹在耳畔回响,他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口,清冷而又孤傲。
岳筝看着他的背影,一下子想了很多。她知道他是如此冷清,却如此在乎自己,足见他将她放在了一个何等重要的地位;真如陆鸿所说,被他得知今天的事,莫家……;更重要的,虽然告诉了他自己是弃妇,但却半点都不想他知道自己是莫家的弃妇……
心中本来对他的怨艾消散,岳筝连忙起身,砰的一声,膝盖撞到了桌腿上,疼得她脸色立即煞白,然而她却像是没有感觉到。
“你要干什么去?”她从背后双臂圈紧他的腰身。身体淡淡的温度,由紧绷而一瞬间充满了张力的腹肌,都过流质衣料,清晰地传到她的小臂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如此亲密地将他抱住。
过了刚才的紧张,岳筝觉得靠在他坚实的后背处的脸颊腾起阵阵热浪。
容成独控制不住,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但一颗心,却好像被柔滑温暖的天蚕丝包裹住一般。舒服极了。
片刻,他说道:“自然是回府,查你今日的行踪。”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在她听来,如此别扭,想要故意做清淡,却掩饰不了紧张。岳筝忍不住笑道:“你不要动不动就发火,好不好?”
他动不动就发火?
容成独只感觉心像被人搓来搓去。他对她的情,单刀直入,一眼就已到达最深处,在他未觉的时候就已经深入了。而她对他的情,却始终不温不火,保留保留,从一开始就有那么多的保留。
如此一深一浅,一重一轻,怎能不让他生气?
清凉的眼眸中带上了无奈之情,他蓦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将她回抱在怀中,无言中他突然说道:“你早晚得把我气死。”
“你瞎说什么呢?”她一下子从他胸前弹开,语气愤懑。
容成独却又失笑,低头在她耳边印上一吻,清冷拷问道:“这么主动的挽留我,是为了保住今天约你谈话的那个男人吗?”
岳筝不禁白了他一眼,既不想瞒他又不想把全部的行踪都告诉他,便说道:“只不过是之前认识的人,我为什么要保他?”
“你的袖口有血迹”,他提醒道。
看来这个男人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解释清楚了。被他这么咄咄逼问,岳筝一瞬间觉得分外疲累。
一直注视着她的容成独,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在她开口之前,他又问道:“那个男人对你来说比我重要吗?”
岳筝先是愣怔,不免好笑道:“我的王爷,难道你这是不自信,才这么生气的吗?”
第一次,岳筝看到了男人的脸色变幻不停。“我会不自信?”他极其不耐烦地反问,然后看着她道:“别试图转移问题。”
岳筝更觉好笑,踮脚在他唇角亲了一口,欢畅道:“目前来说,没有哪个男人比你对我来说更重要!”
容成独皱眉,目前来说?她的意思是未来不能保证了?不过他却问道:“那小娃也没有我对你来说重要吗?”
他神色凝重,极其认真。
岳筝反问道:“你瞧你多大的人了,总与曲儿比做什么?那是我的儿子,自然是极其重要的。你对我来说,跟儿子的重要能一样吗?”
容成独听此,心中却轻松不起来。他知道小娃的亲生父亲是谁,而恰恰那小娃对陆鸿又那么依赖,陆鸿对她又是……
所以他不能不介意。
想到此,容成独心中一凛。他对于她太过焦急,自己身体有碍,在她出门的时候不能陪着,这一切都会导致他们日后的矛盾会越来越多。
所以……
容成独暗自有了决定,神情变得自然,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他看着她,眼带笑意地问道:“膝盖如何了,是不是很疼?”
本来就感到一阵阵钻心疼痛的岳筝,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气恼地将他推开:“你知道我碰到膝盖了,刚才还那么叽叽歪歪的问我许多问题?”
容成独却也不恼,好心情地又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他笑着道:“我又不是聋子,如何听不见?但你如此焦急地要与我解释,我当然也不能辜负你的心意了。”
他说着,扶着她到厅中的椅子边坐下。
对于他这样的歪曲,岳筝也不想辩驳了。还没刚坐下,裤腿就被他撩了上去。刚才也没感觉怎么疼,他的手指却刚没一触到膝盖上青紫一片的淤血处,就有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她气极道:“你能不能轻点?”
容成独抬眸看向她,挑眉而慵懒道:“筝筝,这是你自己撞的!”
言外之意,我帮你上药你不说感激,竟还迁怒与我吗?
真是的!岳筝半点不退地接着道:“不是你好好的发脾气,我能撞成这个样子吗?”
容成独却似没注意到她的话,双眸定在青紫一片的膝盖处,眸底涌起心疼,真是个傻女人,撞成这个样子刚才怎么一声不吭。若不然,他怎么舍得让她站在那里解释什么。
轻轻揉了揉青肿的边缘,他说道:“这次就算是我的错,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要记得跟我说。”
虽然会有想要惩罚你的心情,但那是在不会真的伤害到你的前提之下。
岳筝并未听出他的这点言外之意,当下不满道:“本就是你的错,下次?你还想有下次啊?”
“我去拿药来”,他站起身,说道,转身前却看着她道:“筝筝,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
岳筝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到底是谁不讲理?
……
上好了药,容成独扶起岳筝,语气中是再多的清冷也遮不住的心疼:“去里面躺下休息吧,疼得厉害吗?不然我去把王祥叫来。”
岳筝摇了摇头,被他这么一哄,脾气也上来了:“我就那么娇气吗?一会就好了,也不用休息,你扶我去里面绣架前。”
他眼中闪着宠溺的柔和的光芒,却不容拒绝道:“都这个样子了,还管什么绣架?就是到时你绣成一团乱线,我照样能让你在品鉴大会上拿到第一。”
他坚持着把她扶到了床边,岳筝坐下来,有些生气:“照你这么说,我绣出的那些东西,什么都不算,需靠你才能得第一了?”
容成独弯下身,将她的鞋子脱下,拖着她的双腿放到床上……边做这些边漫不经心地回道:“你绣的东西新创针法很多,只是绣图不佳。不过我想让你明白的是,作为我的女人,你就是一无是处,别人也只有赞叹的份儿。”
岳筝随着他将被子拉在腰间,冷哼一声道:“我才不要因为你而被人赞叹,我自己照样也能做到。”
容成独一笑半嘲,在床边坐下了,看着她道:“如果你这么拼命地不想靠着我而得到别人的赞叹,是为了能够与我比肩,那就更好了。”
他如此才明白,她不接受他给她找的铺子,许多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只是要保证在他不给她依靠时仍能很好的生活下去。
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她不敢对他完全的信任。
只是却并不如之前想起这个问题时那般生气,这时他更明白,这样的她,才是真正吸引他的。尽管他从不介意庇护着她一生一世,但却不得不承认寻求独立的她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岳筝听到他这么说,瞬间之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默然无对。她拉着被子,躺下来,看着他道:“你出去吧,我睡会儿。”
她没有多少睡意,只是不敢面对这个把自己看得透透彻彻的男人。
容成独一手撑在她的里侧,低头将她的眼睛注目半晌,直到她不好意思地转开了眼眸,才嘴角带笑道:“好,你好好睡,醒来膝盖就无碍了。”
他起了身,抚着袖摆叹了一口气。傻女人太不会把握机会,这种时候该邀请他上床的。不过……就是上了床,还是不允许他做别的事。
容成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如此多的耐心,竟然能忍了这么久还不将她变成自己的女人?只要是他想要的,不管多珍贵的东西,三日之内必在他的手中。
可是她……他竟能纵容她至此?
容成独这么想,但眼中却满是宠溺之情。
看着他去了外间,然后转出门去,岳筝这才闭上眼睛,莫老婆子、策儿、月无人,他们的话在她耳边转来转去。
迷迷糊糊中,只感觉外间人影幢幢,还有尽量放轻的脚步声。“虫,你还在吗?”她将睡未睡,迷迷糊糊地问了声。
外面蓦地一静,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指挥下人往外抬桌子的金鳞眼角抽搐,虫?王爷?金鳞耐不住好奇心,抬眼望去,就接收到坐在主位上,看样子颇有品茶之心的王爷的清冷目光。
心中一抖,侍卫连忙低头。马上就不敢多想,可这时却听见他家王爷的苏世独立之声:“在,你继续睡。”
里面传来女子睡意朦胧的娇软嗫嚅:“嗯……”
容成独皱了皱眉,清冷的眼光洒向静立在当处的几人。神色懊恼间,他轻轻挥了挥手。
就要忍不住笑的金鳞,连忙示意抬着桌子的下人轻步离开。到了外面,确定王爷看不见的地方,才放心地抖动着肩膀,不再那么用力地忍笑。
抬着桌子的几个下人,倒是不敢像金鳞这么放肆。待侍卫笑够了,才道:“金护卫,这桌子送哪里?”
哦!金鳞看向那张乌木雕花的书桌,不知道这桌子哪里惹着王爷了,或者是惹着岳姑娘了?只是这么好的桌子,真是可惜了。
“送到膳房,劈了当柴烧!”金鳞说道。
几个下人听闻,也只是面露不舍之色,片刻恢复正常,抬着桌子就离开。
金鳞也要走时,背后传来王爷清冷的声音:“金鳞。”
金鳞神色凛然地回头半跪,恭敬道:“王爷有何吩咐?”不过心中却是忐忑不已,刚才自己怎么就敢笑王爷了?跟着王爷十几年来,第一次犯错,还是这样的错误,真是有苦无处诉。
容成独走离房门几步。金鳞额上已经出了点点冷汗,王爷绝不会扣他俸禄那么简单?难道扣他命?
正忐忑间,却听得上面清冷的声音道:“你去……查一查她……算了,下去吧。”
金鳞疑惑了,这不是要处罚他?查她?查他?又算了,难道要查岳姑娘?
金鳞只觉得一大串疑问绕在自己头顶上方,但是经验告诉他,王爷吩咐什么就听什么,当下便见礼退后。
容成独在斜阳下站立着,影子斜折在背后的墙上。他微微望向西边的太阳,绝世的容颜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算了,她不是说觉得那些事与自己无关,所以不说。那他又何必派人在背后查探呢?日后,多陪着她不就好了!
他会这么想,也在于他本人同样不喜欢那种她每次单独出门,他内心就生出的那种无法掌控她的感觉,好像她从外面回来,就与他远了一些。
近几日,他的身体越来越好,相信不用那种药,出门也是没问题了。
当然王祥那里也要再催促一下,最好能将“夺味”改良,不必对他的身体有损害,也可以让他稍微接触一下生味浓烈之气。比如,鲜花。
……
小曲儿抱着一叠宣纸跑进来的时候,容成独正坐在新换的普通梨木高脚桌边看一本乐谱。书本纸张已经泛黄,昭示了年代的久远。
室内安静,小曲儿进来也不觉放轻了步子,他先朝里间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娘亲,这才走到容成独身边,仰头看着他问道:“我娘呢?小文姐姐说,我娘早就回来了,还让我写大字呢!”
“嗯”,容成独漫不经心地应道,将手中书放下,拿了枚玉签放在书缝间,看了眼小家伙又道:“她在睡觉,你说话小声点。”
小曲儿听此,又回头朝里间望了一眼。他回过头,对着容成独点了点头。其实他想过去把娘亲摇醒,让她看看自己写的字,再跟她说说先生昨天夸奖了他的事。
可是娘亲睡着呢,等会儿说也一样的。
从他上学以来,都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跟娘亲在一起了。
容成叔叔说,男子要早早独立,不能黏着娘亲,他还会让人陪着自己玩……玄哥哥也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总黏着娘亲……
可是,小曲儿低头看了看怀抱着的宣纸,有些低落地想,他就是想让娘亲看看自己已经很厉害了,会写好多字了。
到吃饭的时候再让娘亲看,然后再跟娘亲说好些事。
容成独看着跟前的小娃,终于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是你写的字?”
小曲儿猛点了点头,自豪地说道:“我一个时辰不到,就写了三十张呢。”
容成独听了,面色并没有什么波动,有些严肃。他道:“我看看”,小曲儿一听,因为近来容成叔叔送给他好多礼物,而且他也想让大人看一看,便双手捧着宣纸递给容成独。
他接过,一张张看过,脸色倒更显得严肃了些,不过半刻钟,他就将一叠宣纸放下。
小曲儿的感觉中,自己写了好久,也写了好多个字,可容成叔叔却这么快就看完了,而且他笑也不笑一下。
难道自己写的不好吗?他失望地想,却双目明亮的望着容成独。
容成独无意间看见小家伙明亮的眼神,这种神情,让这张还稚嫩的小脸更加肖像陆鸿。即使不是事先明知这是陆鸿的孩子,也能让人看出这两人的肖像之处。
容成独心中蓦然一慌,日后待小娃长大,是不是会更像陆鸿?会不会引起她的怀疑?而小娃现在,就口口声声叫陆鸿爹爹!
那日的场景又一次狠狠地装在他的心口,容成独焦躁不已。
在他看向小曲儿的目光中,掺杂了一丝厌恶。
小曲儿看人脸色长大,对别人的不喜向来敏感。
这时,他低低地问道:“容成叔叔,我写的不好吗?”
容成独回神,目光清冷,将桌上的宣纸又翻查了两张,丝毫不照顾小孩子期盼的心情说道:“手腕力度不够,写出的字太飘移,日后注意训练腕力,明日我让人给你定做两个石锥。”
小曲儿听说自己写的字不好,被自豪感充满的心一下子满是失落。对于容成独的话,倒是乖乖地应了:“曲儿知道了。”
这时岳筝带着笑意的精神奕奕的声音传来:“曲儿知道什么了?”容成独的话她听到了,儿子话音中的失落她也感觉到了,因此才这么故意问道。
容成独虽然说得很对,但儿子毕竟还小,练字也不过几日的光景,打击到他的信心就不好了。
“娘亲”,小家伙一听见自家娘亲的声音,兴奋地喊了一嗓子,就连忙扑了过去。
岳筝将儿子接着抱住,照着小家伙嫩嫩的脸蛋儿连亲了好几口。好像从儿子上学以来,又自个儿在旁边的屋子睡觉,而她自己又是忙这忙那的,感觉好久没抱过了儿子一样。
容成独清冷不满的声音响起:“筝筝,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岳筝站起身来,小家伙抓着她的手不放,身旁紧跟着。她不禁笑看了儿子一眼,又对容成独道:“他才几岁呀,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了。”
容成独清冷的目光扫过小曲儿一瞬,挑了挑眉,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看。这小娃不是他的,说什么话都会被她多想的。
有些事,悄悄地做就好了!
见此岳筝也不追究,笑着问儿子道:“宝贝写的字呢,娘亲来看看!”
容成独听着,皱眉看向岳筝。她对孩子就如此的喜爱?他很不满意,不论什么样的喜爱,只要是被分薄了,那么对他的爱就会减弱。
日后,他们要不要孩子?
容成独看着那母子二人,她正夸奖小娃:“曲儿写的真棒,虽然容成叔叔刚才说的也对,不过你才开始练字,日后练习的多了,自然就好了。”
小娃也是一脸的高兴,对她道:“娘亲,昨天先生还夸我聪明呢。先生讲过的东西,我听一遍就会背了。娘亲,我背给你听。”
“好啊!”
“先生昨天教了我们八卦取象歌,”小曲儿说着就背了起来:“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杯,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乾卦第一。乾。元亨利贞。初九,潜龙勿用……”
小家伙口齿清晰,背地十分流利。
她满含笑意地看着。
容成独看见她这样的笑容,当下就下了一个决定,定要生一个孩子,将她对这小娃的喜爱分薄了,才可放心。再多的孩子……就不必了。
“我儿子真聪明!”她赞道。
“我要考状元,给娘亲挣凤冠霞帔呢。”小曲儿自豪地欢喜道。
容成独冷笑,她还需要那什么凤冠霞帔吗?
他的笑声清冷并带着点嘲笑。
母子两个都看向他。岳筝皱眉道:“怎么了,你觉得不可能?”
“不是”,容成独忙道,笑意淡淡。他又问小家伙道:“背地很好,可知这背后的意思?”
小曲儿气势顿短,却仍看着容成独,回道:“先生还没讲给我们呢,等先生讲了,我就能知道了。”
“嗯,说的是。”容成独不以为意,然后又道:“不过学习,特别是易经,不能只等着先生告诉你什么意思,须得自己去琢磨。”
岳筝明白,容成独这是在帮她教儿子,只是曲儿才这么点儿大,就算要自己琢磨,也无从琢磨呀!
“你太严格了”,她不满道。
“过来,我给你讲。”容成独瞥了她不满的神色一眼,心中颇不舒服,便命令地对小家伙道。
小曲儿看着这样的容成叔叔,一点都不想在他身边待着。但是他说自己不会琢磨,就是说自己笨……“嗯”,曲儿点了点头,过去站到容成独身边。
这时容成独心中倒不是不由地对小家伙有些赞赏,不愧是陆鸿的儿子……这么想着,他的神情更冷。
不过他清冷的声音还是缓缓响起:“先来看这八种基本卦画……”
岳筝旁边看着,正认真教小家伙的男子,让她心生感动。目光与他的遇上,轻轻一笑。
待看到变了样的桌子时,她又不禁好奇地看向讲地颇为细心的男人。最后无奈摇头,他会不会太败家了!
……
见天色已经不早,岳筝悄悄出门,去了厨房安排晚饭。
只是晚饭还没有做好,小文就快步走过来道:“奶奶,门口来了两位妈妈,说是奉将军命,来咱家做下人呢。”
岳筝正在敲核桃,听此不禁惊讶地自语:“陆鸿这是干什么呢?”然后快速地将手一洗,便脚步匆匆地过去了。
他这个时候送来两个下人,容成独不是要误会她今天是跟陆鸿在一起的?
她出来时,容成独已然站在中庭甬路上,小曲儿站在他的身边。他微垂眸,问那两个几步之外的婆子道:“陆鸿让你们来的,照顾她?”
两个婆子不卑不亢地回道:“是的,将军说娘子家中没有一个老人,让我们过来照顾,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主意。”
心中却是不喜这人,虽然也是通身富贵气象,但怎么能直呼她们家将军的名讳?
容成独面色不变,道:“这里的事,用不着他操心,你们回去吧。”声音却是清冷的压迫。
“这”,两个婆子为难地互看一眼,然后回道:“来时将军吩咐了,让我们一定得留下,什么人赶,都不准回去。”
“什么人赶,都不回去?”容成独一袭孤傲点点散发。这话,不就是针对他说的吗?陆鸿!要撕破脸了吗?
岳筝赶紧上前,挡在容成独之前,说道:“你们两个回去吧,陆鸿那边我会跟他说的。”
这是一家什么人呐?将军哪里认识的,怎么都这么没礼貌?
两个婆子不满地想到,却并不退走。
正待说话,听见小孩子的声音响起:“两位妈妈,陆叔叔这两天怎么都不来看曲儿了?”
其中一个婆子,看见面白洁净的小家伙,当下就是一身惊呼,“哎呦,小少爷,你姓什么?”
这个婆子是陆家的家生子,因此对陆鸿小时候的样貌,当然是很熟悉的,乍一见小曲儿,还以为是当初的少爷。
另一个婆子倒是疑惑地望向她,好好地问人家姓干什么呢?
而这婆子却是激动地并不等曲儿回答,就满脸堆笑地看向岳筝:“您就是小少爷的母亲吧,可真是的,我们家少爷做事真是太严密了,竟然一点风都不漏出来……”
容成独已然猜到这婆子因何惊呼,惊怔之后便清冷依然道:“聒噪,金鳞,点了哑穴,打出去。”
下一刻,院子安静了。
岳筝看到他的手紧紧地僵卧着,便问道:“你怎么了?”那婆子也没说什么吧,怎么他竟是如此生气?不,更多的是紧张。
小曲儿还对被金鳞拉出去的两个婆子喊着道:“你们回去让陆叔叔来找我玩。”
容成独看了眼喊得大声的孩子,对岳筝一笑道:“无事,我不喜这种太过聒噪的婆子。”
岳筝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那也不用点了人家的哑穴吧,不过她说的话倒真是奇奇怪怪的。”
容成独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打断她道:“陆鸿怎么会想起突然送两个婆子给你?”
她听此,放下了疑惑,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说道:“就像他说的吧,家里有些个懂规矩的婆子也好提点我。”
他点了点头,下一句道:“明天我送几个人给你。”
岳筝一下子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但想着与他府中离得这么近,随时都可以遣走,便敷衍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去做饭了。”
容成独看着她的背影,视线又转到身边一直看着他们说话的小孩子。
曲儿问道:“容成叔叔,那两个妈妈惹你生气了吗?”
他蓦地将目光转向大门,半晌才清冷道:“是啊!”
与现在的陆鸿只有几分仿佛,那么那个婆子如此惊讶,是与小时候的陆鸿很像吗?
陆家的老仆人,陆家的父母……还真是多,杀也杀不完的,那么只能不让小娃被陆家的人看见了。
不过这一个见过的,就只能死了。
天未掌灯,陆家的一个仆妇暴毙。这么突然的死亡,陆家太太觉得蹊跷,便让人唤了仵作来查验,却什么结果都没有查出来。
只是突然死亡。
因这仆妇在陆家当差四十多年,忠心耿耿,陆太太伤心之余,恩赏了仆妇的儿子百两丧葬费……
清晨凉风徐徐,容成独没有去岳筝那里。
他斜靠在傍着一株粗大玉竹而设的椅榻上,修长的玉指间来回转玩着一般断口参差不齐的玉佩。
金鳞应命而来,几丈远半跪屏息。
跟着王爷以来,不是没有处理过人命,真的,一条人命对他来说连只蚂蚁都不如。可是像这次,这么突然的,他半点前兆都没有感觉到的,接受到王爷杀令的,还是第一次。
容成独似乎一直在考虑,终于清冷的嗓音响起:“去北边,找个姑娘破了身,然后把这枚断玉交给她,助她来金川……”
他说着,突然又失了言语。
如果不是那个孩子,他何至于如此担心。她就是再恨陆鸿,也只是一个女人,更何况对那个孩子还那样的百依百顺……
容成独明白自己面对她的事情,他太容易乱方寸,也越来越发现他一分一毫都赌不起没有她的日子。
可是真要这样做,万一他日被她得知……她会不会跟陆鸿他不知道,但却肯定,她定会恨他的。
只因为他狠心地让一个无辜的女子,像她一样遭受被强迫的苦楚……
容成独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摆手道:“罢了,下去吧。”
竟然来来回回的重复一个梦,她嫁给陆鸿去了。苦笑一声,从没想过自己的心防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不过是一个仆妇的惊言而已,不过是有一个长得像陆鸿的小娃而已。他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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