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我奶奶吗?”他认真地问道。
“是啊”,陆太太轻柔地答道:“一看见你,奶奶就知道你是我们陆家的子孙,因为你这个小家伙啊,长得跟你爹爹小时候可真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陆鸿的耳中炸起一声惊雷。
曲儿现在多大?
他小时候长成这个样子吗?
他如何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记事很早啊!
曲儿多大!
陆鸿双目登时血红,凭着感觉抓住了曲儿便问道:“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出生的?”
“你发什么疯,吓着孩子了。”陆太太急道。
曲儿也被吓红了眼眶,却嗫嚅着说道:“我是庚子年,三月十五出生的,过了年,我就四岁了。”
陆鸿听罢,一行泪从眼中滑落。
四岁了,三月十五!
想他陆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从来没有想着问一问,她的这个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三月初三,九个月前六月初五,就是那一天。
怪不得一见她的面,他就有一种熟悉感。一度的怀疑,都在陆东去她原籍查问时打消。
为什么会查出一个岳传?
曲儿抬手摸了摸陆鸿脸上的泪痕,更加不安地喊了一声:“爹爹,你怎么了?”
陆太太也不安地叫了一声:“鸿儿?”
陆鸿抱着曲儿站起身,对并先生致了谦,说道:“娘,此事回家说吧。”
……
“我也去”,朔儿见人又走了,连忙在后面喊道。
并夫人望着说走就走的人,看向自家相公道:“这到底是怎么个事?”
并先生却是哈哈一笑,说道:“绮儿两个还是换个目标吧,介之那边,嫁不过去喽。”
……
陆鸿没有骑马,而是上了马车。
陆太太喜欢地将曲儿抱在怀中不撒手,一直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
陆鸿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看向曲儿,仍是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哪些地方出了差错。
岳家村,他去那个村子不止一次,却从未遇到过她。他的人在她的村子里查访不止一遍,也没有发现……不,发现了。
一直得不到她的消息,他曾换过一个方法,让人紧查那些村落中庚子年六月初五之后出嫁的女子,失了清白的女儿的最常用的解决之道就是嫁人。
当时送来的单子上,有岳家村岳启万之女七月十八嫁到本村莫家。
但是因为他知道莫家,知道莫北轩被一个农村汉子挟恩要挟,定要他娶了那个农女。他与莫北轩交谈过,清楚他对岳家的反感。
所以,想也没想,这一户就从他心里漏出去了。
陆鸿只觉得心中搅动,胸口酸胀,他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
可是现在呢,当他注意到那个女人,怀疑到那个女人时,让人专门去查了她的,为何还是没有查出来?
岳传!
这个人物是关键,那么显然他撒谎了……
“鸿儿?你这是怎么了?”陆太太怀抱着孙子,不放心地看了眼自家儿子。
自从上车,就一句话都不说。怎么就是觉得,儿子一下子没了许多生气?
“娘,我没事。”陆鸿坐正,长臂一伸把曲儿拉到自己身边,笑道:“儿子,坐爹身边来。”
陆太太笑着把曲儿推过去。
曲儿向来敏感,感觉到陆鸿言语间比以往一下子就增多了许多亲近之感,又是疑惑又是欣喜地翘着小腿一扒就坐到他的边上。
陆鸿笑了笑,却满是苦涩。他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没由来地一个想法钻到脑海,若是没有儿子,那他是不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她?
“爹爹?”曲儿叫道。
陆鸿听了,蓦地苦笑,他问道:“儿子,你知道什么是爹爹吗?”
曲儿回答:“爹爹是要跟娘亲一起住的人,会很疼我们,就想张伯和张玄一样。”
果然,他明白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陆鸿又问道:“那你觉得莫北轩现在还是你爹爹吗?”
曲儿想了想,摇头。“不是了,娘亲说,他不要我们了,跟我们没关系了。”他认真地说道,小嘴抿着,像是忍着什么东西。
好!陆鸿点了点头。“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爹不是莫北轩,另有其人?”他有些艰难地问道。
陆太太听着,已经是疑惑震惊接踵而至了。
曲儿沉默了一阵,皱着两条小眉毛道:“娘亲说,她不知道谁是曲儿的爹爹。”
脑中再次一轰,陆鸿脸色惨白。
不知道!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断玉呢?她没有收起来吗?
但是不可能。
当初,他让手下乔装去那些村子收验各种玉石时,若是被人捡到,会收不上来?
那么她放着断玉,要做什么用?
他看了眼身边的小家伙。难道是为了日后给儿子认亲用?
马车直到陆府二门停下,陆太太下车时,看着儿子欲言又止。
陆鸿此时面容平静,他将曲儿抱下,放到地上,这才说道:“娘,先用饭吧。”
“宝贝儿,走,奶奶带你去吃饭。”陆太太牵了孙子就走,只怕把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子饿坏了。
至于孙儿的娘,看儿子那个样子,定是别有内情,那就给他点时间。
这边陆老爷正一个人坐在静悄悄的餐室吃饭,心里埋怨着婆娘太不知心疼人。因为餐室没有动静,便特意把饭嚼地吧唧吧唧响。
“老头子,你注意点形象。”
正吃着,听到婆娘的声音,抬头一看,呦回来了。
眼一低,就看见自家婆娘手中牵着的小家伙,一口饭喷了出来。“你哪弄来一个小猴头,这么像咱家陆鸿那小子小时候的模样?”震吼一声。
陆太太皱着眉命令丫头们重新上菜,问了小家伙想吃什么,慢慢腾腾的吩咐了,这才牵着小家伙落了座。
曲儿又叫住了一个丫头道:“姐姐,麻烦你给朔儿送两碗鸡丝泡饭。”
丫头见这样懂礼貌的小人儿,也是喜欢得很,当下便笑着应了。陆太太满面笑容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真是懂事。
不过小孩子太懂事了,也不好。想想他爹,当年多淘。
陆老爷则从刚才就双眼放彩的盯着小曲儿,这时见丫头都走尽了,小心翼翼地伸手捏了捏曲儿的小胳膊,被自家娘子拍了一巴掌也是嘿嘿笑。
突然,他凑近婆娘,压低声音道:“这是咱陆家的种?”
陆太太无奈而又好笑地嗯了一声。
陆老爷却突然一拍桌子大吼道:“咱家的种,这咋才找回来?我陆工养了一个什么儿子啊。”
“你吼什么吼,吼什么吼?”一向温婉的陆太太怒了,也拍了桌子道:“吓到孙子你就滚蛋!”
曲儿确实被那一吼吓住了,虽然感觉到这怒火不是朝向自己,但是对于这种破吼,他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
当下便跳下凳子,迈着小腿跑了出去。
夫妻两一看,着急忙慌地就跟了前去。
“宝贝儿啊,别怕别怕,爷爷不是吼你。”陆太太道。
“宝贝儿啊,快回来,爷爷的胡子给你拽。”陆老爷子道。
陆家下人都晕了,老爷夫人想孙子想疯了吧。从哪淘来一个孩子过爷爷奶奶瘾呢?
曲儿更不敢停,从来没有遇到过对他这么好这么好,这么热情的人。“爹爹,我要回家,我要找娘亲。”他忍不住带着哭腔喊道。
他害怕了,害怕这里的人再也不让他出去。
陆鸿将陆东、陆西、陆北、陆南全部叫了过来,脸色阴沉,音如锋刃:“再去凉川,把岳传,岳家前后左右的邻居都给我押解过来,本将要亲自审问。”
四人惴惴应是。
两个执了铁鞭的人进来,陆东、陆西都低下了头。
陆鸿却摆了摆手,有些疲惫道:“任务紧要,二十鞭先记着,回来再受。”
话未完,就听见曲儿惊恐地叫声。
一摆手,四人退下。陆鸿换上笑脸,长腿一迈便走了出去。
“爹爹”,曲儿一眼看见,就扑了过来:“我要回家。”
陆鸿双眼一眯,微微一笑道:“爹定会让你回到你的家。”
陆老爷和陆太太这时也追了过来,颇有些着急道:“宝贝儿,这才是你的家呢。你要娘,咱就把你娘接过来。”
陆鸿皱了皱眉,开口道:“爹、娘,你们不要心急,这事儿子还待处理。”然后牵了曲儿,便直朝餐室而去。
陆老爷直觉得又想吼,你处理你的,孙子是陆家的!但是想到刚才一嗓子吓跑了孙子,生生闭上了嘴巴。
悻悻地对身边的妻子道:“这就是一根儿独苗的后果,哪有你这么怕疼的?生了这一个就不敢再生了?”
陆太太再次暴怒:“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夫都说了,别人是蚊子咬的疼,我就是针扎的疼。那么疼还给你生儿子,够了啊。你嫌独苗,你找小妾生去啊。”
陆太太走了,陆老爷子摇头:“找小妾生?咱家就得被淹了,要不是这,你当我不找啊。”
……
陆太太和陆老爷一致地要送曲儿去上学,曲儿仍是不安地紧抓着陆鸿的手。
害怕“奶奶”的曲儿,看着眼前说是他爷爷奶奶的两人,既有些害怕又很想靠近。但是……他紧紧地靠住了陆鸿,还是爹爹最亲。
陆鸿无奈地再次对爹娘强调:“爹,娘,你们既已知道前因,就不要这么心急,先慢慢的吧,别吓着她们了。”
虽然不甘,但是陆老爷子看着孙子有些怯怯的小脸儿,心顿时就软了,便应道:“知道知道,快送孩子去学堂吧。”
陆太太则是一阵沉默,终归是儿子对不起她们。可是岳筝……不正是太妃跟她说过的那个女子,已暗暗承认了她做金川王妃的。
……
书院到了,陆鸿将小家伙抱下,拍拍他的小脑瓜却满心戚然,这竟然真是他的儿子?
“儿子”,陆鸿说道:“今天的事情,回去了不要告诉你娘。”
曲儿双眸黑亮,总觉得爹爹今天对他特别特别好。“嗯”,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鸿转头,对几步之外的朔儿道:“去私塾看书吧,下课的时候莫忘了过来给少爷送些茶点。”
茶点他们每天都会带着,只是奶奶都是准备最简单的,但是今天在陆府,来的时候竟然给兜了一皮囊。
朔儿觉得,这么点点心,就是三天也吃不完的。
“陆将军放心”,朔儿道:“小的记着呢。”
他虽自秉贱称,却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
陆鸿将目光在这小厮身上量了一瞬,突然散发出更为光盛强迫的气势。他沉声说道:“今日之事,回去了不可露出一字。”
朔儿纵使有再强的自尊心,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身体不觉一抖,低头恭顺地应道:“小的遵命。”
曲儿拽了拽陆鸿的衣衫,说道:“朔儿不会说的,他听我的。”
陆鸿不禁粲然一笑,低身抱起儿子就朝东南角的小花园走去。几天前,他竟然还将这小家伙哄出来,哄他说认他做干儿子,以后就可以姓陆了,还与他分派任务,要他看着容成独。
那时他虽然对这小家伙不错,心中也很疼惜,但总归不如今日,不如明晓他就是她为他生下的儿子之后这种满心的怜爱。
这是他陆鸿的儿子,是他与她的儿子。
青石板前坐下,陆鸿问道:“儿子,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他知道小家伙对于这个意义上的父亲,是模糊的,但他不想让自己在儿子心中是与莫北轩等同的可以被替换的存在,所以一定要说清楚。
曲儿皱了皱眉,勾着小食指抓了抓额头,说道:“爹爹,没有人跟我说过。”
“亲生父亲,就是没有我,你的爹爹,这个世上就不会有你。”陆鸿说道:“至于莫北轩,那是因为爹爹把你与你的娘亲弄丢了,是他碰见了你们,所以你们就在他家住下,你以此才唤他一声爹爹。”
“明白了吗?”陆鸿顿了片刻,才对皱着一张小脸的儿子道。
“明白了”,曲儿却突然满眼的笑意,说道:“就是说,我与莫北轩没有关系,与爹爹才有关系?”
“聪明!”陆鸿抚掌赞道。
之后,他又带着曲儿到校场上教习射艺,直到上课的钟声敲响,才将小家伙送回学室。
张玄正在门口张望地等着,一见到曲儿过来,就拉着他跑进了学室。曲儿心情飞扬,座位上坐下了也毫不吝惜地给张玄一个大大的笑容。
陆鸿看了眼学室里笑眯眯的儿子,一转身眼光已经凝结。
恨不得立即飞到凉川,严加审讯。到底为什么,他那次派了人目标明确地去查她,竟仍是半点蛛丝不漏?
上次的暗查,难道是走露了风声?可又有谁会阻止他探查她?
容成独!
陆鸿心中马上得出这个答案,除了他,谁有这样的动机,又谁有这样的能力?
这么说,他早就知道我与她的关系了?是怎么知道的?查到的吗?不肯能!我查了这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他一出手就能查得我与她曾经发生了什么吗?
那么,是她告诉他的?
她知道我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一闪念间回想起那晚的恐惧的嘶哑的哭声,陆鸿浑身一抖。
她恨我是吗?所以才要带着我的儿子,嫁给另一个男人,还把这些事都告诉他,让我生生世世不得见她?
可是筝儿,我虽强要了你,那也只是身体被药物控制了无法自制,那个时候我的心也是疼的。疼痛却让*更清晰,我一直在给你道歉,你没有听到吗?
沉思中陆鸿红了眼眶,他的心在声嘶力竭地大喊。
一直对他暧昧不明,以退为进,就是让报复他吗?
陆鸿一直在回想与她见面以来的种种,她的每一句话。就是想不明白,她是如何认出他来的?
他抬手抚到胸口,隔着衣服捏住了那块断玉。可以肯定,她没有看见过,怎么认出来的?
辨音?
还是刚才他的设想都只是设想,她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那容成独怎么知道的?
真的是查出来的吗?
你能不娶莫灵儿吗?她曾经这么说。
莫家,她在那里过了两年多,可与莫家有什么关系?
他颈上的断玉,什么人都没有见过。
各种想法在头脑中转来转去,陆鸿有一种头痛欲裂的感觉。猛地甩下马鞭,直回城中。既然往事无法把握,那就保证目前的万无一失。
刚进府门,陆鸿就令管家将府中各处下人召集过来。
“日后家中大小事务,但有敢泄露出去的,鞭捶至死方休。”他坐在厅堂主位,低沉凛冽,如风过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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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都没人理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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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挺好,试着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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