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宋风云 013 民生课

    老者见眼前这少年眉目俊秀，举止有礼，心下已有三分喜欢，点头道：“哥儿但说无妨。”

    方镝目光微动：“自天庆七年，朝廷便与金人和谈，至今未定和议。眼看南京道将成敌锋所向，虎北口更是百战之地，不知老丈与这一镇百姓要作何打算？”

    老者闻言瞪起一双老眼，探究地打量方镝片刻，末了叹息一声，摇头道：“果真少年意气，说话这般莽撞。”

    方镝道：“话虽逾越，晚辈却是一番好意，可怜这一镇百姓。须知覆巢之下，如何再有今日侥幸？老丈不如早做准备，领着众人往关内去。”

    老者哑然失笑，摇头道：“你说得便似关内如桃源一般。背井离乡，哪里容易！且老朽世代居于此地，祖宗的坟茔香火皆在，怎能轻易弃之不顾？少年人多爱忧国忧民，其心可嘉，却难免夸夸其谈。早早归家去罢，老朽尚有许多俗务要料理，恕不奉陪。”说罢拂袖离去。

    方镝目送老者身影离开，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自嘲一笑，翻身上马。

    方镗与他并肩而行，奇道：“你与那老夫子有甚话好说？”

    方镝默然不语。虽然对历史知之甚多，但昨夜之前，乱世于他只是一个模糊概念，并没有实实在在的危机感。直到这一夜过去，他才真正意识到，乱世之中，国家倾覆，社会秩序荡然无存，将是比昨夜更混乱百倍、惨烈千倍的局面。又见一镇百姓扶老携幼，一时不忍，冲动之下想要告诫老者尽早南迁。

    然而大辽已立国两百多年，金人立国才不到五年，说大辽三四年内就要被金人灭亡，连皇帝都将成为阶下囚，谁会相信？谁敢相信？

    再者，诚如老者所言，领着成百上千口人，能逃得一时，却逃不了一世，一旦流落他乡，想要立足难上加难。倒不如好好经营大石堡，在银钱、粮食、军事各方面都做足准备。乱世之中，谁的拳头大、肌肉多，谁就能自保……

    方镝想清楚今后要走的路，长长吐出胸中浊气，轻叱一声，黑云发力，立刻超过方镗跑在前头。方镗哪里服气，叫道：“且看我的。”策马奋力追赶。一行人马迅如疾风，转眼跑入镇上。

    进镇第一件事，就是给方望配药。因大队人马不好行动，众人先去河滩上饮马，只方镝和方镗两人去药房配药。药房掌柜看了方子便大皱眉头，翻箱倒柜，好容易才将药勉强配齐。

    方镗眼尖，见其中很有几味金贵药，便拉了方镝到外头低声盘算。队上银钱方望已全交给二人，统共不到50贯钱，勉强只够这一路上粮队人马的口粮，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抓药？

    方镝初来乍到，日常用度几文钱全不清楚，哪里知道七十多口人和一百二三十匹马的耗费，听方镗这么一说，才意识到经济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他想了想，自怀中掏出一个小银缎荷包递给方镗：“你看看，可够？”

    方镗狐疑接过，见那荷包样式精致，银缎上密织梅花纹儿，显是哪家小姐的闺阁之物，不由口中一个唿哨，贼兮兮瞄了方镝一眼。方镝轻咳一声，脑中浮现出一张如花笑靥，不知为何面上便有几分不自在。

    方镗笑嘻嘻打开荷包一看，顿时狠吃一惊，里面竟是几枚梅花形状的金锞子。再入手掂掂，竟约摸有五六两重。

    他兀自不信，拿一个出来一咬，牙印宛然，顿时惊道：“娘呀，可是真金！好运道，便是二叔净喝老参汤也够了！”他认定是方镝捡得的贼兵赃物，再不追问来路。

    不料这药房当值的眼界甚浅，见他们身上只是粗布旧衣，便怀疑金子成色。二人无奈，只得又到银楼换钱，足换得四十两银子和三十五贯铜钱,再用十六贯给方望配了半个月的药，另付了九十文请药房伙计帮着熬三天汤药。

    离开药房，二人又去镇上最大的周记杂饼店，订了队上十日的口粮二千张烧饼和三百斤炒麦面，说好三日后一早来取。再去粮铺给马买了一千斤豆秣。因贼兵闹了这一场，镇上粮价一夜之间便翻了几番，仅这十日的粮食通共就花了近四十贯。方镗直喊侥幸，若没得那几个梅花金锞子，岂不是要饿死在半路上。

    却见方镝又拐进一家脚店，让酒博士订上二十只烧鸡。方镗忙抢在头里问：“小哥且慢，二十只可不是小数，如今什么价？”

    那酒博士原以为遇上个不问价的豪阔主儿，见方镗两眼瞪得老大，便揣摩着回话，直接照牌价减了一成，只报四百五十文一只。

    方镗故作惊怪：“如今软羊净肉不过二百五十文一斤，这分明是凤凰肉，吃不得了！”

    酒博士连忙陪笑：“客官莫要说笑，活鸡便要三百文一只，加上火候工钱，可不要这个价！”

    方镝这才知道，原来此时鸡比羊贵，又见纱橱里赫然是是大方块的烤猪肉，指着问：“这个……什么价？”

    酒博士忙道：“金猪旋炙倒便宜些，净肉一斤只须一百二十文。”

    方镝便向酒博士订了二百斤旋炙，也约定三日后一早来取。方镗喜滋滋道：“不比羊肉味美，可也能打打牙祭。”方镝心想，此时人们不惯吃猪肉，却不知猪更适合大规模养殖，是比羊更稳定的肉食供应。

    忙完这一圈，二人算算时候不早，就到镇口等候萧莫方望一行，不多时果然等到了。萧莫执意要将车上二千贯赏格分一半给方镝。方镝上了一早晨的民生课，知道不是推让的时候，便毫不客气地连钱带车收下了。

    萧莫要去追一早出发的王府车架，方镝则要停留三日，等方望伤势稳定后再启程。两人就在镇口别过。临走之前，萧莫忽然回头道：“曜月是奚人之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切莫平白误了此身。”

    方镝一头雾水，没明白话中之意，萧莫已一骑远去。

    方镝一边往回走，一边摸着头想，过了半晌，才恍然明白过来。萧莫说的奚人之宝，表面指曜月，实际说的却是萧绯。难道萧莫竟将他激武朝宗的浑话当了真，以为他和萧绯有什么牵扯？

    回想起那些“幸得幺娘青眼……可恨身份有限……日日得见那天仙美貌，真正不枉此生”云云，便是方镝活了两辈子，也不由面皮发烫，苦笑摇头，暗道千万莫被萧幺娘知道才好，否则可不知要被骂多少声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