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此言说得正是这两个月以来朝中激烈的党争。
到如今,当初的以马士英为首的拥福派和东林党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事情发端于史可法北上督师,史宪之在崇祯年间其实也不算是声望卓著之人,在东林中也算不得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是军事才华还是政才,其实都比不上东林的几个党魁溃。如今之所以成为东林领袖,那是因为他是南京兵部尚书。
在以前,南京虽然和北京一样设置了一整套中央机关,可无职无权,就一纯粹的养老机构,南京一任军政事都掌握在兵部尚书史可法和留守太监卢九德手中。
正因为这个职位实在太重要了,所以,百官南渡之后,史可法就摇身一变成为百官之首。后来有成为弘光朝的内阁首辅。
毕竟执掌握南京军政多年,若有他在南京坐镇,又是内阁元首,拥福派众人行事就要顾虑许多。
大约也是意识到着一点,马士英拿着史可法当初写给自己的私信去见弘光皇帝。
弘光暴怒,第二日就命史可法北上督师,将之赶出了朝廷。
史可法一走,拥福派立即寻找机会准备发动。
机会很快就来了,不久,吏部尚书张慎言上折子说:“北来诸臣虽屈膝腼颜,事或胁从,情非委顺。如能自拔南来,酌定用之之法。”
意思是说,当初北京陷落的时候,很多文官都落到李自成之手,逼不得以投降保命。如果他们真的有心南来,朝廷当不问过往,依旧重用。
老张这道折子其实还是有点私心的,毕竟当年崇祯朝的文官们大多是东林之人。如今他们因为有投降李闯这件脏事,被南明小朝廷除了官籍,没个着落。
但毕竟是东林一脉,很多人还是非常有能力的。如果能够恢复他们的官籍,引进弘光新朝,也可壮大东林势力。
当即,张慎言就向弘光举荐吴甡。
吴甡可是个厉害角色,他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当了几十年官,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干起,直到陕西巡抚、山西巡抚、河南巡抚,简直就是历任封疆。在崇祯十五年的还是还做过一任东阁大学士,在内阁任次辅。
弘光帝同意,传旨召见吴甡,赦其罪。
这下就捅了拥福派的马蜂窝。这个吴甡可不是史可法、高弘图、张慎言这样的书生。他的职位又高,如果入朝,内阁中说不好会有他一个位置。
对上这种狠角色,拥福派人人心中犯怵,决定不惜一切,阻挠。
十月二十三日早朝毕,众朝臣刚欲散朝,诚意伯刘孔昭突然带着一众勋臣站了出来,大呼道:“大小九卿科道暂且勿走,朝中出了奸臣,危及国家社稷,必须赶快铲除。”
他是马士英手下的一门大炮,战斗力暴表。
群臣正不知所云,刘孔昭突然指着左班大臣张慎言道:“此人就是张慎言。”
群臣更加惊讶。刘孔昭接着便指着张慎言大骂道:“雪耻除凶,防江防河,举朝臣子全副精神宜注于此。乃今日讲推官,明日讲升官。排忽武臣,专选文臣,结党行私。所荐吴甡、郑三俊,有悖成宪,真奸臣也。”叱咤声彻御座。
张慎言知道这个刘孔诏是个大炮,你越理他他越来劲,索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置之不理。
东林当人给事中罗万象跳出来:“张慎言生平具在,事出草创,或有不明,不可谓有私也。吴甡素有清望,安得指为奸邪?”
大学士高弘图厉声说道:“冢臣自有本末,何遽殿争?”
弘光帝先愣了半晌,闻言这才回过神来,道:“文武各官宜和衷,且勿偏激。”
谁知刘孔昭忽从袖中取出小刀,杀向张慎言道:“杀此老奸!”
张慎言忙于人丛中辗转相避。刘孔昭紧追不舍,一时班行大乱。
太监韩赞周从殿上大声叱之道:“从古无此朝仪。不可无礼!”
刘孔昭这才收刀,伏地痛哭道:“张慎言举用文吏,不及武臣。”
御史王孙蕃等早已忍耐不住,上前弹劾道:“先帝裁文操江、归武操江,亦未见作何事业;且吏部职司用人,除推官、升官外,别无职掌。奈何廷辱冢宰?”
见百官闹成一团,弘光帝本是个和稀泥的角色,当下含糊了几句,就退朝了。
但吴甡复出一事也不再提,就这样被拥福派等人给搅黄了。
首战顺风,作为拥福派的灵魂人物马士英觉得正是趁热打铁拿掉张慎言的时候。
毕竟,张慎谚是吏部天官,掌管着朝廷的用人权,说俗气点,就是给人发官帽子的。
马士英一心要让阮大铖东山再起,以报答他当年的恩情。可有张慎言在,老阮出山就没有可能。
于是,次日,刘孔昭再次具疏论劾张慎言道:
“臣见其条陈内伪命一款,谓屈膝腼颜之臣,事或胁从,情非委顺。俟其归正,不必苛议。不臣不胜骇愕。又见其荐举吴甡,更为可异。甡受命督师,逗留三月,出国门一步。殆后遣戍,悠游里居。三俊保用侯恂,丧师蹙地,引用吴昌时,招权植党。此皆万世罪人,何居乎而荐之?慎言原有二心。当告庙决策迎立主上之时,阻难奸辨,人人咋舌。廷臣具在可质。伏乞收回吴甡陛见之命,将慎言之受贿重处,以为欺君误国之戒。”
张慎言上疏辨解,因为气愤,干脆就说自己因为年老病多,要求致仕退休。
弘光皇帝虽然对东林很不感冒,可自己才登基十几日,屁股都没坐热,六部尚书之首的张慎言就要辞职,说出去很没面子的。于是,就下旨抚慰,为他和刘孔昭和解。
按说,到这个时候,大家该各退一步,暂时休兵,等以后再寻机会决战。毕竟,吴甡做过李自成的伪官,政治上已经有了污点。刘操江的话算是抓到了张慎言的把柄了。
可东林这群书生自大惯了,头脑也比较幼稚,以为如今的弘光皇帝还是当初被他们忽悠得找不着北的崇祯。
接下来,高弘图、姜曰广跟着凑热闹各上疏乞罢。弘光帝傻了眼睛,内阁一共才几个人呀,就有两个阁老要料挑子,再加上张慎言,如果都走了,这朝廷不是立即就要停摆了。
就特派遣鸿胪寺官前往二人所居之宅传谕挽留。
下来之后,弘光还此事于行宫召见辅臣高弘图、姜曰广、马士英为两派说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差哀求了。
可当是,高弘图和姜曰广不但不感动,反当着皇帝的面弹劾卢九德和韩赞周这两个皇帝最亲信的功臣、近臣贪污枉法,要求皇帝立即将其二人拿下,交有司论罪。
这下,就是完全不给皇帝的面子了。
十月二十七日,为了向皇帝施加压力,张慎言第二次上折子要求斥罢,天子不许。东林干将,吏部左侍郎吕大器作为张尚书的副手,东林干将,也来凑热闹,同时提出辞职。帝,不许。
十月二十八日,老张第三次上折子要求辞职,弘光帝不允。张慎言便不再上朝,不再到部视事。反正一句话,不治卢九德、韩赞周之罪,不起用吴甡,老夫就消极怠工。
这些,彻底激怒了弘光帝。
弘光皇帝这人有个特点,特别护短,心中记念着马士英、孙元、卢九德、韩赞周的拥立功劳,反正这几个功臣无论在朝中朝外怎么玩他都不管。但如果有人寻他们的不自在,那就是打皇帝的脸。
皇帝愤怒极了:“张慎言你不来上班,好,朕就命令你上朝做事。”就命令吏部司官敦促张慎言到职治事。
张慎言还在耍脾气,以为自己在坚持下去,皇帝就会就范。
可惜,他却不明白弘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十一月初八,弘光帝发特谕,褒奖刘孔昭“功在社稷”。
再过两天,批准张慎言致仕之请,斋银币、给应得诰命恩荫。
于是,老张就这么退休了。
如果他面对的是崇祯皇帝,这一招以退为进或许有效。可惜他碰到的是弘光,史书上有名的“荒淫之君”,所谓荒淫之君,一般来说都是敢干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的人。
所以,老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张慎言致仕,七日后吏部左侍郎吕大器告病还乡,非东林派的顾锡畴代理行使吏部尚书的职权。自此东林党在吏部的阵地全部沦陷,拱手让出的了朝廷用人大权。
对于张慎言的辞职,其实东林党人还是有所心理准备的。毕竟老张头已经七十出头,古稀之年了,就算在李部也干不了几年。而且,他又被刘孔昭人身威胁过,精神状态每旷日下。史可法、高弘图等人也正在考虑接班人问题。
可吕大器去凑这个热闹,却叫大家措手不及。吕大器春秋鼎盛,又是干才。他一时冲动以辞职威胁皇帝,结果被弘光帝来了个顺手推舟,直接赶出了南京,使东林蒙受到重大损失不说,还丧失了在吏部的代言人。
两派攻守之势逆转。
马士英感觉向皇帝推举阮大铖的时机已经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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