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 第三十二章张福娘一心贞守朱天锡万里符名

        诗云:耕牛无宿草,仓鼠有余粮。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话说天下凡事,皆由前定。

    如近在目前,远不过数年,预先算得出,还不足为奇;尽有世间未曾有这样事,未曾生这个人,几十年前先有前知的道破了,或是几千里外恰相凑着的,真令人梦想不到,可见数皆前定也。

    且说宋时宣和年间,睢阳有一官人,姓刘名梁,与孺人年皆四十外了,屡生子不育,惟剩得一幼女。

    刘官人到京师调官去了,这幼女在家,又得病而死,将出瘗埋。

    孺人看他出门,悲痛不胜,哭得发昏,倦坐在椅上。

    只见一个高髻妇人走将进来道:“孺人何必如此悲哭?”孺人告诉他屡丧嗣息,止存幼女,今又夭亡,官人不在家这些苦楚。

    那妇人道:“孺人莫心焦,从此便该得贵子了。

    官人已有差遣,这几日内就归。

    归来时节,但往城西魏十二嫂处,与他寻一领旧衣服留着,待生子之后,借一个大银盒子,把衣裙铺着,将孩子安放盒内,略过少时,抱将出来,取他一个小名,或是合住,或是蒙住,即易长易养,再无损折了。

    可牢牢记取老身之言!”孺人妇道家心性,最喜欢听他的是这些说话。

    见话得有枝有叶,就问道:“姥姥何处来的,晓得这样事?”妇人道:“你不要管我来处去处。

    我怜你哭得悲切,又见你贵子将到,故教你个法儿,使你以后生育得实了.”

    孺人问高姓大名,后来好相谢。

    妇人道:“我惯救人苦恼,做好事,不要人谢的.”

    说罢走出门外,不知去向。

    果然过得五日,刘官人得调滁州法曹掾,归到家里。

    孺人把幼女夭亡,又逢着高髻妇人的说话,说了一遍。

    刘官人感伤了一回,也是死怕了儿女的心肠,见说着妇人之言,便做个不着,也要试试看。

    况说他得差回来,已此准了,心里有些信他。

    次日即出西门,遍访魏家。

    走了二里多路,但只有姓张、姓李、姓王、姓赵,再没有一家姓魏。

    刘官人道:“眼见得说话作不得准了.”

    走回转来,到了城门边,走得口渴,见一茶坊,进去坐下吃个泡茶。

    问问主人家,恰是姓魏。

    店里一个后生,是主人之侄,排行十一。

    刘官人见他称呼出来,打动心里,问魏十一道:“你家有兄弟么?”十一道:“有兄弟十二.”

    刘官人道:“令弟有嫂子了么?”十一道:“娶个弟妇,生过了十个儿子,并无一个损折。

    见今同居共食,贫家支撑,甚是烦难.”

    刘官人见有了十二嫂,又是个多子的,谶兆相合,不觉大喜。

    就把实情告诉他,说屡损幼子及妇人教导向十二嫂假借旧衣之事。

    今如此多子,可见魇样之说不为虚妄的。

    十一见是个官人,图个往来,心里也喜欢,忙进去对兄弟说了。

    魏十二就取了自穿的一件旧绢中单衣出来,送与刘官人。

    刘官人身边取出带来纸钞二贯答他。

    魏家兄弟断不肯受,道:“但得生下贵公子之时,吃杯喜酒,日后照顾寒家照顾够了.”

    刘官人称谢,取了旧衣回家。

    不多几时,孺人果然有了妊孕,将五个月,夫妻同赴滁州之任。

    一日在衙对食,刘官人对孺人道:“依那妇人所言,魏十二嫂已有这人,旧衣已得,生子之兆,显有的据了。

    却要个大银盒子,吾想盛得孩子的盒子,也好大哩。

    料想自置不成,甚样人家有这样盒子好去借得?这却是荒唐了.”

    孺人道:“正是这话,人家料没有的。

    就有,我们从那里知道,好与他借?只是那姥姥说话,句句不妄,且看应验将来.”

    夫妻正在疑惑间,刘官人接得府间文书,委他查盘滁州公库。

    刘官人不敢迟慢,吩咐库吏取齐了簿籍,凡公库所有,尽皆简出备查。

    滁州荒僻,库藏萧索,别不见甚好物,独内中存有大银盒二具。

    刘官人触着心里,又疑道:“何故有此物事?”试问库吏,库吏道:“近日有个钦差内相谭稹,到浙西公干,所过州县必要献上土宜。

    那盛土宜的,俱要用银做盒子,连盒子多收去,所以州中备得有此。

    后来内相不打从滁州过,却在别路去了。

    银盒子得以不用,留在库中收贮,作为公物.”

    刘官人记在心里,回与孺人说其缘故,共相诧异。

    过个几月,生了一子,遂到库中借此银盒,照依妇人所言,用魏十二家旧衣衬在底下,把所生儿子眠在盒子中间,将有一个时辰,才抱他出来,取小名做蒙住。

    看那盒子底下,镌得有字,乃是宣和庚子年制。

    想起妇人在睢阳说话的时节,那盒子还未曾造起,不知为何他先知道了。

    这儿子后名孝韪,字正甫,官到兵部侍郎,果然大贵。

    高髻妇人之言,无一不验,真是数已前定。

    并那件物事,世间还不曾有,那贵人已该在这里头眠一会,魇样得长成,说过在那里了,可不奇么?而今说一个人在万里之外,两不相知,这边预取下的名字,与那边原取下的竟自相同。

    这个定数,还更奇哩。

    要知端的,先听小子四句口号:有母将雏横遣离,谁知万里遇还时。

    试看两地名相合,始信当年天赐儿。

    这回书也是说宋朝苏州一个官人,姓朱字景先,单讳着一个铨字。

    淳熙丙申年间,主管四川茶马使,有个公子名逊,年已二十岁。

    聘下妻室范氏,是苏州大家。

    未曾娶得过门,随父往任。

    那公子青春正当强盛,衙门独处无聊,欲念如火,按纳不下。

    央人对父亲朱景先说,要先娶一妾,以侍枕席。

    景先道:“男子未娶妻,先娶妾,有此礼否?”公子道:“固无此礼,而今客居数千里之外,只得反经行权,目下图个伴寂寥之计。

    他日娶了正妻,遣还了他亦无不可.”

    景先道:“这个也使得。

    只恐他日溺于情爱,更遣就烦难了.”

    公子道:“说过了话,男子汉做事,一刀两段,有何烦难?”景先许允,公子遂托衙门中一个健捕胡鸿,出外访寻。

    胡鸿访得成都张姓家里,有一女子名曰福娘,姿容美丽,性格温柔。

    来与公子说了,将着财礼银五十两,取将过来为妾。

    福娘与公子年纪相仿,正是:少女少郎,其乐难当。

    两情欢爱,如胶似漆。

    过了一年,不想苏州范家见女儿长成,女婿远方随任,未有还期,恐怕耽搁了两下青春,一面整办妆奁,父亲范翁亲自伴送到任上成亲。

    将入四川境中,先着人传信到朱家衙内,已知朱公子一年之前,娶得有妾,便留住行李不行,写书去与亲家道:“先妻后妾,世所恒有。

    妻未成婚,妾已入室,其义何在?今小女于归戒途,吉礼将成,必去骈枝,始谐连理。

    此白.”

    看官听说:这个先妾后妻果不是正理,然男子有妾亦是常事。

    今日既已娶在室中了,只合讲明了嫡庶之分,不得以先后至有僭越,便可相安,才是处分得妥的。

    争奈人家女子,无有不妒,只一句有妾,即已不相应了。

    必是逐得去,方拔了眼中之钉。

    与他商量,岂能相容!做父亲的有大见识,当以正言劝勉,说媵妾虽贱,也是良家儿女,既已以身事夫,便亦是终身事体,如何可轻说一个去他?使他别嫁,亦非正道。

    到此地位,只该大度含容,和气相与,等人颂一个贤惠,他自然做小伏低,有何不可?若父亲肯如此说,那未婚女子虽怎生嫉妒,也不好渗渗濑濑,就放出手段要长要短的。

    当得人家父亲护着女儿,不晓得调停为上,正要帮他立出界墙来,那管这一家增了好些难处的事!只这一封书去,有分交:锦窝爱妾,一朝剑析延津;远道孤儿,万里珠还合浦。

    正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无缘对面不相逢,有缘千里能相会。

    朱景先接了范家之书,对公子说道:“我前日曾说过的,今日你岳父以书相责,原说他不过。

    他又说必先遣妾,然后成婚。

    你妻已送在境上,讨了回话然后前进。

    这也不得不从他了.”

    公子心里,委是不舍得张福娘,然前日要娶妾时,原说过了娶妻遣还的话;今日父亲又如此说,丈人又立等回话,若不遣妾,便成亲不得。

    真也是左难右难,眼泪从肚子里落下来,只得把这些话与张福娘说了。

    张福娘道:“当初不要我时,凭得你家。

    今既娶了进门,我没有得罪,须赶我去不得。

    便做讨大娘来时,我只是尽礼奉事他罢了,何必要得我去?”公子道:“我怎么舍得你去?只是当初娶你时节,原对爹爹说过,待成正婚之日,先行送还。

    今爹爹把前言责我,范家丈人又带了女儿住在境上,要等送了你去,然后把女儿过门。

    我也处在两难之地,没奈何了.”

    张福娘道:“妾乃是贱辈,唯君家张主。

    君家既要遣去,岂可强住以阻大娘之来?但妾身有件不得已事,要去也去不得了.”

    公子道:“有甚不得已事?”张福娘道:“妾身上已怀得有孕,此须是君家骨血。

    妾若回去了,他日生出儿女来,到底是朱家之人,难道又好那里去得不成?把似他日在家守着,何如今日不去的是.”

    公子道:“你若不去,范家不肯成婚,可不耽搁了一生婚姻正事?就强得他肯了,进门以后必是没有好气,相待得你刻薄起来,反为不美。

    不如权避了出去,等我成亲过了,慢慢看个机会劝转了他,接你来同处,方得无碍.”

    张福娘没奈何,正是: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福娘主意不要回去,却是堂上主张发遣,公子一心要遵依丈人说话,等待成亲。

    福娘四不拗六,徒增些哭哭啼啼,怎生撇强得过?只得且自回家去守着。

    这朱家即把此信报与范家。

    范翁方才同女儿进发。

    昼夜兼程,行到衙中,择吉成亲。

    朱公子男人心性,一似荷叶上露水珠儿,这边缺了,那边又圆,且全了范氏伉俪之欢,管不得张福娘仳离之苦。

    夫妻两下,且自过得恩爱,此时便没有这妾也罢了。

    明年,朱景先茶马差满,朝廷差少卿王渥交代,召取景先还朝。

    景先拣定八月离任,此时福娘已将分娩,央人来说,要随了同归苏州。

    景先道:“论来有了妊孕,原该带了同去为是;但途中生产,好生不便,且看他造化。

    若得目下即产,便好带去了.”

    福娘再三来说:“已嫁从夫,当时只为避取大娘,暂回母家,原无绝理。

    况腹中之子,是那个的骨血,可以弃了竟去么?不论即产与不产,嫁鸡逐鸡飞,自然要一同去的.”

    朱景先是仕宦中人,被这女子把正理来讲,也有些说他不过,说与夫人劝化范氏媳妇,要他接了福娘来衙中,一同东归。


    范氏已先见公子说过两番,今翁姑来说,不好违命。

    他是诗礼之家出身的,晓得大体,一面打点接取福娘了。

    怎当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朱公子是色上要紧的人,看他未成婚时,便如此忍耐不得,急于取妾,以致害得个张福娘上不得,下不得,岂不是个喉急的?今与范氏夫妻,你贪我爱,又遣了张福娘,新换了一番境界,把从前毒火多注在一处,朝夜探讨,早已染了痨怯之症,吐血丝,发夜热,医家只戒少近女色。

    景先与夫人商量道:“儿子已得了病,一个媳妇,还要劝他分床而宿;若张氏女子再娶将来,分明是油锅内添上一把柴了。

    还只是立意回了他,不带去罢。

    只可惜他已将分娩,是男是女,这是我朱家之后,舍不得撇他.”

    景先道:“儿子媳妇,多是青年,只要儿子调理得身体好了,那怕少了孙子?趁着张家女子尚未分娩,黑白未分,还好辞得他。

    他若不日之间产下一子,到不好撇他了。

    而今只把途间不便生产去说,十分说不倒时,权约他日后来相接便是.”

    计议已定,当下力辞了张福娘,离了成都,归还苏州去了。

    张福娘因朱家不肯带去,在家中哭了几场,他心里一意守着腹中消息。

    朱家去得四十日后,生下一子,因道少不得要归朱家,只当权寄在四川,小名唤做寄儿。

    福娘既生得有儿子,就甘贫守节,誓不嫁人。

    随你父母乡里,百般说谕,并不改心。

    只绩纺补纫,资给度日,守那寄儿长成。

    寄儿生得眉目疏秀,不同凡儿。

    与里巷同伴一般的孩童戏耍,他每每做了众童的头,自称是官人,把众童呼来喝去,俨然让他居尊的模样。

    到了七八岁,张福娘送他上学从师,所习诗书,一览成诵。

    福娘一发把做了大指望,坚心守去,也不管朱家日后来认不认的事了。

    且不说富娘苦守教子。

    那朱家自回苏州,与川中相隔万里,彼此杳不闻知。

    过了两年是庚子岁,公子朱逊病不得痊,呜呼哀哉。

    范氏虽做了四年夫妻,到有两年不同房,寸男尺女皆无。

    朱景先又只生得这个公子,并无以下小男小女,一死只当绝了后代了。

    有诗为证:不孝有三无后大,谁料儿亡竟绝孙?早知今日凄凉景,何故当时忽妾妊!朱景先虽然仕宦荣贵,却是上奉老母,下抚寡媳,膝下并无儿孙,光景孤单,悲苦无聊,再无开眉欢笑之日。

    直至乙巳年,景先母太夫人又丧,景先心事,一发只有痛伤。

    此时连前日儿子带妊还妾之事,尽多如隔了一世的,那里还记得影响起来?又道是无巧不成话,四川后任茶马王渥少卿,闻知朱景先丁了母优,因是他交手的前任官,多有首尾的,特差人赍了赙仪奠帛,前来致吊,你道来的是甚么人?正是那年朱公子托他讨张福娘的旧役健步胡鸿。

    他随着本处一个巡简邹圭到苏州公干的便船,来至朱家。

    送礼已毕,朱景先问他川中旧事,是件备陈。

    朱景先是个无情无绪之人,见了手下旧使役的,偏喜是长是短的婆儿气,消遣闷怀。

    那胡鸿住在朱家了几时,讲了好些闲说话,也看见朱景先家里事体光景在心,便问家人道:“可惜大爷青年短寿,今不曾生得有公子,还与他立个继嗣么?“家人道:“立是少不得立他一个,总是别人家的肉,那里煨得热?所以老爷还不曾提起.”

    胡鸿道:“假如大爷留得一股真骨血在世上,老爷喜欢么?”家人道:“可知道喜欢,却那里讨得出?”胡鸿道:“有是有些缘故在那里,只不知老爷意思怎么样.”

    家人见说得蹊跷,便问道:“你说的话那里起?”胡鸿道:“你每岂忘记了大爷在成都曾娶过妾么?”家人道:“娶是娶过,后来因娶大娘子,还了他娘家了.”

    胡鸿道:“而今他生得有儿子.”

    家人道:“他别嫁了丈夫,就生得有儿子,与我家有甚相干?”胡鸿道:“冤屈!冤屈!他那曾嫁人?还是你家带去的种哩!家人道:“我每不敢信你这话。

    对老爷说了,你自说去!”家人把胡鸿之言,一一来禀朱景先。

    朱景先却记起那年离任之日,张家女子将次分娩,再三要同到苏州之事,明知有遗腹在彼地。

    见说是生了儿子,且惊且喜,急唤胡鸿来问他的信。

    胡鸿道:“小人不知老爷主意怎么样,小人不敢乱讲出来.”

    朱景先道:“你只说前日与大爷做妾的那个女子,而今怎么样了就是!”胡鸿道:“不敢瞒老爷说,当日大爷娶那女子,即是小人在里头做事的,所以备知端的。

    大爷遣他出去之时,原是有娠,后来老爷离任得四十多日,即产下一个公子了.”

    景先道:“而今见在那里?”胡鸿道:“这个公子,生得好不清秀伶俐,极会读书。

    而今在娘身边,母子相守,在那里过日.”

    景先道:“难道这女子还不嫁人?”胡鸿道:“说这女子也可怜,他缝衣补裳,趁钱度日,养那儿子,供给读书,不肯嫁人。

    父母多曾劝他,乡里也有想他的,连小人也巴不得他有这日,在里头再嫌两数银子。

    怎当得心坚如铁,再说不入。

    后来看见儿子会读了书,一发把这条门路绝了.”

    景先道:“若果然如此,我朱氏一脉可以不绝,莫大之喜了。

    只是你的说话可信么?”胡鸿道:“小人是老爷旧役,从来老实,不会说谎。

    况此女是小人的首尾,小人怎得有差?”景先道:“虽然如此,我嗣续大事非同小可。

    今路隔万里,未知虚实。

    你一介小人,岂可因你一言,造次举动得?”胡鸿道:“老爷信不得小人一个的言语,小人附舟来的是巡简邹圭,他也是老爷的旧吏。

    老爷问他,他备知端的.”

    朱景先见说话有来因,巴不得得知一个详细,即差家人请那邹巡简来。

    邹巡简见是旧时本官相召,不敢迟慢。

    忙写了禀帖,来见朱景先。

    朱景先问他蜀中之事,他把张福娘守贞教子,与那儿子聪明俊秀不比寻常的话,说了一遍,与胡鸿所说,分毫不差。

    景先喜得打跌,进去与夫人及媳妇范氏备言其故,合家惊喜道:“若得如此,绝处逢生,祖宗之大庆也!”景先吩咐备治酒饭,管待邹巡简,与邹巡简商量川中接他母子来苏州说话。

    邹巡简道:“此路迢遥,况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跋涉艰难,非有大力,不能周全得直到这里。

    小官如今公事已完,早晚回蜀。

    恩主除非乘此便,致书那边当道,支持一路舟车之费,小官自当效犬马之力,着落他母子起身,一径到府上,方可无误.”

    景先道:“足下所言,实是老成之见。

    下官如今写两封书,一封写与制置使留尚书,一封即写与茶马王少卿,托他周置一应路上事体,保全途中母子无虞。

    至于两人在那里收拾起身之事,全仗足下与胡鸿照管停当,下官感激不尽,当有后报.”

    邹巡简道:“此正小官与胡鸿报答恩主之日,敢不随便尽心、曲护小公子到府?恩主作速写起书来,小官早晚即行也.”

    朱景先遂一面写起书来,书云:“铨不禄,母亡子夭,目前无孙。

    前发蜀时,有成都女子张氏为儿妾,怀娠留彼。

    今据旧胥巡简邹圭及旧役胡鸿俱言,业已获雄,今计八龄矣。

    遗孽万里,实系寒宗如线。

    欲致其还吴,而伶仃母子,跋涉非易。

    敢祈鼎力覆庇,使舟车无虞,非但骨肉得以会合,实令祖宗借以绵延,感激非可名喻也。

    铨白.”

    一样发书二封,附与邹巡简将去,就便赏了胡鸿,致谢王少卿相吊之礼,各厚赠盘费,千叮万嘱,两人受托而去。

    朱景先道是既有上司主张,又有旧役帮衬,必是停当得来的,合家日夜只望好音不题。

    且说邹巡简与胡鸿回去,到了川中,邹巡简将留尚书的书去至府中递过。

    胡鸿也回复了王少卿的差使,就递了旧茶马朱景先谢帖,并书一封。

    王少卿遂问胡鸿这书内的详细,胡鸿一一说了。

    王少卿留在心上,就吩咐胡鸿道:“你先去他家通此消息,教母子收拾打叠停当了,来禀着我。

    我早晚乘便周置他起身就路便是.”

    胡鸿领旨,竟到张家见了福娘,备述身被差遣、直到苏州朱家作吊太夫人的事。

    福娘忙问:“朱公子及合家安否?”胡鸿道:“公子已故了五六年了.”

    张福娘大哭一场,又问公子身后事体。

    胡鸿道:“公子无嗣,朱爷终日烦恼,偶然说起娘子这边有了儿子,娘子教他读书,苦守不嫁。

    朱爷不信,遂问得邹巡简之言相同,十分欢喜。

    有两封书,托这边留制使与王少卿,要他每设法护送着娘子与小官人到苏州。

    我方才见过少卿了,少卿叫我先来通知你母子,早晚有便,就要请你们动身也.”

    张福娘前番要跟回苏州,是他本心。

    因不得自由,只得强留在彼,又不肯嫁人,如此苦守。

    今见朱家要来接他,正是叶落归根事务,心下岂不自喜?一面谢了胡鸿报信,一面对儿子说了,打点东归,只看王少卿发付。

    王少卿因会着留制使,同提起朱景先托致遗孙之事,一齐道:“这是完全人家骨肉的美事,我辈当力任之.”

    适有蜀中进士冯震武要到临安,有舟东下,其路必经苏州。

    且舟中宽厂,尽可附人。

    王少卿知得,报与留制使,各发柬与冯进士说了。

    如此两位大头脑去说那些小附舟之事,你道敢不依从么?冯进士吩咐了船户,将好舱口分别得内外的,收拾洁净,专等朱家家小下船。

    留制使与王少卿各赠路费、茶果银两,即着邹巡简、胡鸿两人赍发张福娘母子动身,复着胡鸿防送到苏州。

    张福娘随别了自家家里,同了八岁儿子寄儿,上在张进士船上。

    张进士晓得是缙绅家属,又是制使茶马使所托,加意照管,自不必说。

    一路进发,尚未得到。

    这边朱景先家里,日日盼望消息,真同大旱望雨。

    一日,遇着朝廷南郊礼成,大赍恩典,侍从官员当荫一子,无子即孙。

    朱景先待报有子孙来,目前实是没有;待说没有来,已着人四川够当去了,虽是未到,不是无指望的。

    难道虚了恩典不成?心里计较道:“宁可先报了名字去,他日可把人来补荫.”

    主意已定,只要取下一个名字就好填了。

    想一想道:“还是取一个甚么名字好?”有恩须赁子和孙,争奈庭前未有人!万里已迎遗腹孽,先将名讳报金门。

    朱景先辗转一夜,未得佳名。

    次早心下猛然道:“蜀中张氏之子,果收拾回来,此乃数年绝望之后从天降下来的,岂非天锡?《诗》云:‘天锡公纯嘏。

    ’取名天锡,既含蓄天幸得来的意思,又觉字义古雅,甚妙,甚妙!”遂把“有孙朱天锡”填在册子上,报到仪部去,准了恩荫,只等蜀中人来顶补。

    不多几日,忽然胡鸿复来叩见,将了留尚书、王少卿两封回书来禀道:“事已停当,两位爷给发盘缠,张小娘子与小公子多在冯进士船上附来,已到河下了.”

    朱景先大喜,正要着人出迎,只见冯进士先将帖来进拜。

    景先接见冯进士,诉出留、王二大人相托,顺带令孙母子在船上来,幸得安稳,已到府前说话。

    朱景先称谢不尽,答拜了冯进士,就接取张福娘母子上来。

    张福娘领了儿子寄儿,见了翁姑与范氏大娘,感起了旧事,全家哭做了一团。

    又教寄儿逐位拜见过,又合家欢喜。

    朱景先问张福娘道:“孙儿可叫得甚么名字?”福娘道:“乳名叫寄儿,两年之前,送入学堂从师,那先生取名天锡.”

    朱景先大惊道:“我因仪部索取恩荫之名,你每未来到,想了一夜,才取这两个字,预先填在册子上送去,岂知你每万里之外,两年之前,已取下这两个字作名了?可见天数有定若此,真为奇怪之事!”合家叹异。

    那朱景先忽然得孙,直在四川去认将来,已此是新闻了;又两处取名适然相同,走进门来,只消补荫,更为可骇。

    传将开去,遂为奇谈。

    后来朱天锡袭了恩荫,官位大显,张福娘亦受封章。

    这是他守贞教子之报。

    有诗为证:娶妾先妻亦偶然,岂知弃妾更心坚。

    归来万里由前定,善念阴中必保全!



第三十二章张福娘一心贞守朱天锡万里符名  
相关:  词品  湘山野录  安禄山事迹  南村辍耕录  烟屿楼笔记  凤凰池  冷斋夜话    我在异界有座城  巨门卷  大唐腾飞之路  特拉福买家俱乐部  
(快捷键←)上一章 ↓返回最新章节↓ 下一章 (快捷键→)
 
版权声明: 好书友二刻拍案惊奇第三十二章张福娘一心贞守朱天锡万里符名所有小说、电子书均由会员发表或从网络转载,如果您发现有任何侵犯您版权的情况,请立即和我们联系,我们会及时作相关处理,联系邮箱请见首页底部。
最新小说地图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3s 2.4066MB

搜"二刻拍案惊奇"
360搜"二刻拍案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