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籽打在皮衣上,发出噼噼叭叭的声音。罗九河望了一下天空,脸上露出忧色。
“罗将军,你似乎有些担忧啊?”
泉盖洪站在他身边,侧过脸似笑非笑地对他道。
一直以来,罗九河都是泉盖洪手中的爱将,甚得泉盖洪“重用”,基本上每有恶战,都会让罗九河将汉军出战。但是此次征旅顺,罗九河与汉军却负责留守,防备可能因为契丹人南侵导致的混乱。
罗九河对这种谣言一直是不以为然的,冬季原本不是用兵时节,虽然辽南还算暖和,可是契丹人要从松漠打来,其间要吃的苦头可不是一般的大。就算契丹人耐寒,也有近千里之遥,岂是短时间内能至的。
让人有几分担心的是那些乘乱而起的马贼,可也用不着他与整支汉军都留下来防备。罗九河明白,这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他们的身份:汉人。
在这些异族手中,汉人是不可能得到完全信任的,哪怕为这些异族立下再多的功劳。
“唐人狡诈,那叶畅能孤身刺杀高宝晟,也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我担忧高尹成不是他的对手啊。”罗九河低声道:“刺史,不可不谨慎”
“我最欢喜的,便是你为人谨慎。”泉盖洪哈哈大笑:“不过谨慎过了,便是胆怯了。那叶姓唐狗自称大唐襄平守捉、积利州录事参军,其手中实际上的甲兵还不足五十,有兵刃者不过三百,我此次调集众军,兵力足有三千,破此敌不费吹灰之力”
罗九河只能苦笑,泉盖洪太自信了些。
他确实有三千兵,但真正属于泉盖洪的只有一千,其余两千,皆是纠集各方势力组成的仆从军,军令并不能完全统一。对方可战之兵虽然只有三百,可是传来的消息,加上民兵也有三千之众。己方因为准备时间过长,失去了突然性,对方以逸待劳,又坐拥地势之利,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时机。
“刺史说的是……”不过泉盖洪既然不听劝谏,他也只能应和,身为汉将,违逆主君的结果必然是加倍的猜忌。
“高尹成乃我军中宿将,那叶姓唐狗不过二十许,乳臭未于,他能杀高宝晟,靠的不过是血气之勇,高尹成此去,必然成功”旁边一人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个个连声称是,罗九河压制住内心中的不安,也随声附和。
三千人的部队,排成一列,自卑沙城出去,也花了不少时间。站在位于山上的卑沙城城墙向部队望去,它就象一条长蛇,顺着山道南下,扑向远方。罗九河猛然想到,叶畅杀高宝晟确实是猝然发作,不象是有预先谋划,但他夺崴子寨杀王乃全家,却是做得极为漂亮,此后扫荡征服周围的寨子,也都展现出智勇。
号称宿将的高尹成,当真是他的对手?
高尹成确实是泉盖洪手中第一将,此前二十余年间与周围势力相争,他次次当先,立下了不少功劳。卑沙城到都里镇,不过是百余里,距离并不远,他也不急,指挥全军每日就是行出三十日,不待日落便扎营休息,总之不给旅顺军任何偷袭的机会。
他大军第一次扎营,便有人来报:“远处见着几骑,隔着数里便转身跑了,追之不急。”
“定是唐狗的侦骑,无妨,让他们惊慌去。”高尹成不以为意地道。
如他所言,逃脱的数骑正是南霁云派出的侦骑。他们快马加鞭,连夜赶路,次日早便将消息传回崴子寨,崴子寨再同样派快马赶往旅顺,到得中午时,报讯的快马就进入了旅顺营地之中。
正在校场上操演的张全准看到这两骑一前一后疾驰入内,他眼前顿时一亮
果然,没多久,号角声便响起,紧接着,南霁云等正在训练的军官纷纷离开,显然是去参加军议去了。
“张大郎,你觉得……是不是那个来了?”
“自然是的。”
身边的另一个高句丽人凑上来问了一句,张全准点头道。
与此同时,在码头上的吴大海也直起身躯,向着这边望来,他身后是几个兄弟外加卞平这个跟班。
此前几兄弟被打乱,分配到了不同的船上,几乎没有凑到一起的时候。现在海路封冻,所有人都回到港中,每天就是在旅顺口这点小小的地方打转,当一当渔夫,几人便有闲暇凑在一处了。
“看来高句丽人要打过来了,大哥,若是真如此,大便宜可就给高句丽人占了”吴大蛟眺望了会儿,向吴大海道:“我早说了,咱们拐走两艘船就行了,如今可好,没准连咱们都得搭上……”
“胡说八道,你道那叶参军是好相与的,记得北海李邕是怎么死的么,被叶参军坑死的”吴大海冷笑了一声:“卑沙城的高句丽小儿,岂会是这狗官的对手,只怕是送肉给狗”
“大哥你还真瞧得起那厮,若那厮真这般厉害,你还敢打他的船和匠人的主意?”吴大蛟有些不服气。
“那厮最缺的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缺海上的水工。飘洋过海,须得咱们这般在海上做过十年上下的老手才行,他自陆上带来的那几十个旱鸭子,除了给咱们打打下手当当学徒,还能怎么样?若是我夺了他的船与匠人,回南边去,自寻一座岛为基业,他能奈我何?”吴大海笑道:“咱们此前大当家的为何会给朝廷剿灭?我算看明白了,就是没有自己的基业,若我们占据一岛,再从陆上劫些百姓去耕种劳作,咱们自可在海外称帝为王”
吴大蛟愕然看着自己的兄长,他们的名字自然都是假名,但大伙一起光屁股长大,确实如兄弟般熟悉,只是他不曾想过,被认作大哥的吴大海,竟然还有这般志向。
“到时大海哥就是皇帝,你们就是亲王,我么,怎么也能扔个侯爷当当吧?”卞平听得这里,笑嘻嘻凑上来道。
“少不得你一个狗肉侯。”吴大海踹了他一脚:“去去,将那边的鱼搬过来。”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那狗官撑不住呢?”吴大江幽幽地道。
“撑不住也与咱们无关,高句丽人占了旅顺,咱们也就是换个上司。”吴大海对此满不在乎:“高句丽人难道就不要用船?”
“不过高句丽人只怕不肯象狗官那般,给咱们那么多的薪资。”
“哈哈,那点小钱算啥,你们都要提醒各家兄弟,莫被那点小钱唬住了,跟着咱们兄弟才,荣华富贵都等着呢”吴大海道。
他们小声议论间,过了只有小半时辰,便见那些军官又纷纷出营,紧接着,便看到一队队的人马开走。
“这是去做什么,若是高句丽人打来了,怎么还将兵马向外派去?”
“自然是派到崴子寨去,决战便在于崴子寨,高句丽人欲取旅顺,就必须先取都里,欲取都里,又必须攻击崴子寨。”
守在校场上的张全准等人正等着结果,他们也在小声议论,不少人都在担忧,他们这些民兵会不会派上战场。感受到周围一片惶恐的气氛,张全准心中又是一喜。
南霁云领着一人出来,张全准认得那人,姓薛,单名一个则字,据说原本是长安城中的游侠儿,后来追随了叶畅。只不过此人一直木讷,不得叶畅重用,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汝等今后,便由薛则带领。”南霁云召集众人,只是匆匆吩咐了这一声,然后又一声令下:“各队队官出列,汝等与我赶往崴子寨”
民兵分为若于队,各队队官都是由原来洛阳城外灾民中勇健者充任,他们对叶畅忠诚度较高,而且又经过一年半军事化的训练和三个月全军事化的培训,构成了旅顺军力中的基于,也可以说是民兵的主心骨。他们虽然同样没有上过战场,可毕竟比这些招募来才十余日的民兵要强。
这些人被抽调走,众人更加感到紧张,相互顾盼之时,都可以从对方眼中看出恐惧。
薛则果然镇不住众人,在南霁云等离开之后,操演就变得稀稀拉拉的,薛则也没有办法,只能草草收场。
张全准在散队之后没有急着回都里镇,而是与一群人闲逛,不多久,他就判断出来,几乎老民兵全部都抽调走了,旅顺、都里留下的,就是他们这些生瓜蛋儿。
“崴子寨,果然是决战之所”张全准心中暗想。
次日,高尹成率领的三千军马便到了崴子寨前。
位于半山腰的崴子寨有东西两条道路可以通行,卑沙军到此之后,并未急着进攻,而是扎住营寨。高尹成亲至山下,仰观地势,然后笑道:“当初崴子寨的王乃也太蠢了些,这般山寨,竟然给人家二十余人便夺了下来”
“是,虽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但是只要有二三十人守着,没有三五百人,正面强攻,根本不可能攻破寨子。”部下也道。
“不过若是有千人分两路进攻,寨子想要守住也不易。”高尹成道。
他正与部将商议如何攻打,突然听得寨子里一声锣响,然后寨门洞开,一队队人马行了出来,当先是十骑骑士,往后是二十步甲,再往后又是数十人,各执刀兵,阵列整齐。
“嗬,不愧是唐人,一群乌合之众也给操演出这般模样,要攻崴子寨,不是很容易啊。”旁边一高句丽酋长看得这情形,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部下,忍不住道。
高尹成点了点头,他们得到的情报中也说,那个唐朝官员倒是会练兵的。不过他心中并不惊惧,甚至隐约还觉得,这些唐兵再精锐些更好。
原因很简单,此次南征,夺取都里只是目的之一,泉盖洪的另一个目的,则是借机削弱诸部实力,好为下一步直接兼并诸部做打算。
“来者何人,可敢一战”
他们正观望间,突然听得一声厉喝,声震四野,连林木之上新积的雪花,都被震得束束而下。
一匹马给这声音惊得连连后退,马上的卑沙军将不慎跌落下来,顿时卑沙军全军都是一慌。
高尹成神情一肃:唐人当中,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他凝神去看,只见那二十骑唐人当中,最为高大壮硕的马上,一个着甲之人驱马向前迈了几步。此人体格雄壮,长得虽丑,双眸却是炯炯有神,宛若暗夜里的星辰一般。
“此人不知是谁,看模样,象是有几分本领的,莫非就是南八?”
对于旅顺军中的将领,卑沙城知道的就是叶畅与南霁云,特别是南霁云神射,名声早就传了出去。
“这蠢马,这蠢马”
那摔倒的卑沙将此时爬了起来,恨不得踢马两脚。他扶正头盔,见高尹成一脸轻蔑地望来,心中羞怒交加,大声请战道:“高公,某愿领本部去夺这第一功”
“久闻你部勇武,若是你愿意去夺这第一功,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厮不是泉盖洪嫡系,乃是召来的临近一高句丽部族酋长,一向骄狂,听得他要去攻寨,高尹成自然不会阻拦。不但不阻拦,还鼓励道:“若你能先破此寨,寨中子女金帛,任你所取”
“好”
那卑沙将大喜,他望了望这山路,山路狭窄,寨门口虽然有一块空地较大,但如今已经被寨中出来的唐人占据了。他虽是鲁莽,却不蠢,一看这模样便知道对方占了有利地势,只从正面去攻,他的兵力展不开。
“四郎,你领人去东面,走东路与我夹击”他召来自己的兄弟吩咐道。
他这一部,也就三百余人,分为两路向上而去。高尹成见他们顺山道而上,行动速度并不快,回脸笑道:“汝等以为,他此去能建功否?”
众人面面相觑,明眼人都知道,这次攻击只是试探,若是真能建功,岂不意味着那些唐人一触即溃?
“看唐人会扔多少滚木擂石,若是少,让他们近了寨,或者能建功。”有人大着胆子道。
高尹成点了点头。
但是,出乎他们意料,卑沙将上得大半,唐人仍只是严阵以待,不仅没有滚木擂石,甚至连箭都没有放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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