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云衍没再说话,空气间唯剩雨水打湿地面的窸窣声。
不知怎地,夏溪苽有些害怕起这样的寂静。
她作势清了清嗓子,避开云衍的目光转向葡萄藤边上的菜田,没话找话道:“夏末的最后一场雨结束,大抵就要入秋了吧。秋天来的这样快,今年怕是吃不上新种的青菜了。”
云衍依旧定定望着夏溪苽,如水的明眸太过清亮,即便夏溪苽有意避开也能感觉得到。
良久,云衍终是轻叹一声,“西瓜,你总在逃避。”
夏溪苽身形僵了僵,隔着细雨的帘幕微微闭上眼,“天庭的仙家,是不是快要到了?”
云衍凝视着她的侧颜,眼底似有悲悯,但声音仍是淡淡的,“最多不过半柱香的工夫。”
“那日容柒说要去酒楼,你便已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变故。所以明明可以亲口告诉我的事情,你非要我用灵力探寻泄露仙气令千叶察觉。如今你神力在这一带波动异常,九重天那一众游手好闲的仙家势必会前来一探究竟。”
夏溪苽说到这里,睁开眼望向云衍,话语间颇有种自嘲的味道,“我原先还痴痴的想着,兴许是我的多疑,兴许……你也同我一样,会舍不得。”
“你当明白,天命难违。”云衍看着夏溪苽渐渐黯淡的双眸,面上平静得可怕。
夏溪苽轻笑一声,“那日在墨渊要我命的人是你,放走我独自扛下天劫的还是你。你忍着剜心之痛也要动用红石浮护我周全,现如今却又亲手将我推开。你总说是天命所致,可到底是怎样的天命才会像你这样反复无常?”
她精致的容颜有些惨白,眼底含上一股不知对谁的讥讽,“云衍,我从来没有看透你,哪怕时至今日也没有。然你一次又一次的将我从天堂推向地狱,却是真真残忍。”
“西瓜……”云衍薄唇轻启,欲言又止。那宽大白衣下的手臂微伸,像是要上前搂住夏溪苽一般,但到底是不动声色地忍下了。
夏溪苽却不管不顾,猛地从竹椅上站起上前一步环住云衍的脖颈,颓然般的恳求道:“云衍,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好不好?天下苍生的安危与你何干?神与仙相恋又有何妨?我们就当一世的平凡夫妻,男耕女织,好不好?”
云衍凉薄的双眸泛起痛苦之色,他手下动了动,却终究抑制自己想要将夏溪苽揉进怀间的冲动。
细语缠绵,悲怆中忽然传出一声气冲斗牛的怒吼声,“大胆小仙,朝圣殿上逃婚欺上瞒下,今日竟欲勾引神君行不轨之事。实乃红颜祸水,居心叵测,还不速速随我等上天庭领罚!”
一重天那样大的变故都没有引来他们,如今一丝风吹草动就令他们草木皆兵。
夏溪苽心下冷笑,正欲松开环在云衍脖子上的手同他们理论一番,下一秒就被云衍手下一个借力,整个人跌落进他怀中。
她尚在恍惚之际,耳边便已传来云衍轻描淡写的声音,“红颜祸水,居心叵测?怎么说彩辰仙子这个名号也是我亲口下达的,现下不经天庭审讯便无端定下这样毫无根据的罪责,莫不是从未将我这个神君放在眼里?”
云衍天然就有一种叫人畏惧的本事,不轻不重的话说下来,竟令来人额间渗出细密的水珠。也不知是细雨滴落,还是冷汗涔出。
一众仙家当即跪地道:“臣等绝非是……”
“是什么?瞧瞧本神君的热闹吗?”云衍漫不经心的打断来人的话,“托塔天王既有如此闲心,想必罗刹地一众妖魔早早便经你之手打点的干干净净了。”
托塔天王一时语塞,暗自瞥了坐在云衍腿上的夏溪苽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憋出一句话来,“臣等不见神君数日委实担忧,不久前透过镜花水月察觉人间异动,玉帝心系神君安危,这才特地派遣臣等助神君一臂之力。只是没有想到,彩辰仙子竟也躲在此处。”
一重天八十一道天雷劈下也能让他们心安理得地喝上喜酒,这会子又是打哪儿编出来的屁话?定是发觉她的踪迹想要下界捉拿,却是没有料到云衍也在此处。
牛皮吹这么大,倒也不负仙家道貌岸然的名号。
夏溪苽不由冷笑,就准备将墨渊的事情全盘托出,环在她腰间的手却紧了紧,懒洋洋的说道:“难为托塔天王一片盛情,不过彩辰仙子先你一步赶来,妖怪由她之手已经除去,倒是有劳众仙家费心了。”
一句话轻而易举将夏溪苽私下凡界逃婚的事情撇的干干净净,托塔天王蹙着剑眉短时间内倒也再想不出什么罪名。
夏溪苽闻言,心下淌过一阵暖意。
云衍不愿她将墨渊的事情说出来,不过是怕事情暴露玉帝会把罪责尽数落到她一人头上,到时候她仍旧免不了长眠墨渊的命运。
可是,那八十一道天雷落下,背上的伤触目惊心,也都这么算了吗?
思及此,夏溪苽心中又是一阵歉疚与酸楚。
绵绵细雨隐隐有加大的趋势,因着云衍神君坐在此处不敢使用仙术避让,纷纷湿透了道袍。
跪在一旁埋头不语的赤脚大仙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倏地抬头锐利的眸直指夏溪苽,“神君有所不知,当日您不在仙界之时,彩辰仙子曾口出狂言说您正遭遇不测。现下您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是以……”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溪苽截住他的喋喋不休,故作惊讶道:“上仙何以见得小仙是在胡说?方才云衍神君有难是我亲自搭救,您也是听见了的。”
赤脚大仙吃瘪,继续闷头不语。
倒是单膝跪地的托塔天王仍是心有不甘道:“无论如何,彩辰仙子忤逆神君旨意逃婚已成事实,神君若是不重罚,何以服众?”
云衍轻轻笑了笑,凉薄的眉眼寒意渐重,“你这是,在威胁我?”
他话音稍落,漫天细雨急卷而下,原本还算清明的天空霎时变得阴沉,狂风大作,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天色变得太快,连夏溪苽都察觉到事有蹊跷,她不禁转头望向云衍,他绝世的俊颜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只紧紧凝视着夏溪苽柔声道:“西瓜,你可愿意信我?”
夏溪苽见他神色真挚,不由一怔。
刹那间天色彻底暗沉下来,豆大的雨滴夹杂着狂风斜斜穿过屋檐打落进来。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夏溪苽眼前一片迷茫,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抓住云衍的衣摆,却只觉有什么温凉的东西附上她的唇瓣,极尽温柔的在她唇上轻啄一口。
那亲吻浅尝辄止,夏溪苽晕晕乎乎还未来得及作反应,眼前终是彻底一黑,晕了过去。
天地间唯剩一句婉转如呢喃,却又力透纸背的承诺,“等我。”
九重天上四季如春,朗坤殿内的槐花树开得正茂,仙气萦绕四周,一派宁静祥和之气。
而事实上,如今的朗坤殿不过徒有其表。自从婚礼那日南宁绝阴错阳差娶走了凤凰岛的幻珊公主,殿内便一直是阴气沉沉的氛围。
就在今日,这种紧张的氛围终于上升到了极致,围在珍宝阁前的一众宫娥各个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把这样一个如火如荼的状态打破,殃及池鱼。
幻珊依旧身着一件火红色凤袍,不过那用金步摇盘起的发髻早早透露了她已为人妇的事实。
现在,她正缓缓凝神,右手手心一团耀眼的火焰的在她手掌冉冉腾起。
“南宁绝,你不是最宝贝你那珍宝阁吗?你若再不把结界撤下,我便一把火烧了里头的一切!”
一众宫娥闻言,在心底暗暗叫苦。
她们殿下新娶的夫人脾气着实太火爆了些,三天两头便要将这朗坤殿烧上一烧。从前彩辰仙子在的时候还能用御水之灵挡上一挡,无奈如今却独独苦了她们一众侍女。
好在珍宝阁前银白的结界终于撤下,及时阻止了这样一场剑拔弩张的局势。
众宫娥偷偷松了口气,幻珊的脸色却不知为何更难看了一些。她冷哼一声收回火球,箭步上前一掌推开大门,抬眼便瞧见呆坐在一众珍宝中央的南宁绝。
他今日简简单单一件玄衣着身,祥云由于各色珍宝的缘故也隐隐发出金光。他便盘膝坐在祥云之上,那瘦削的背影经过满是珠光宝气的映衬,反倒显得更加萧索。
南宁绝这个样子,竟是和她在珍宝阁同夏溪苽会面时一副姿态。
幻珊心中蓦然一痛,满腔怒气瞬间被苦涩代替。她缓步上前靠近南宁绝,颤抖着嗓音质问道:“夏溪苽她根本就不爱你,你这个样子又是想要做给谁看?”
南宁绝依旧呆坐在原处,像是没有听见幻珊的质问一般开口,声音稍稍嘶哑,“你这次来,不会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件事吧?”
幻珊一惊,这般消沉的南宁绝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自幼与他一起长大,习惯了南宁绝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丰神俊朗。
可自从三日前的那场盛世婚嫁,他丢下她一人前去寻找夏溪苽,回来后便一直是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把自己锁在珍宝阁。
她不知南宁绝究竟是因为没有找到夏溪苽,又或者是找到后又发生了其他什么事,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现任丈夫,当着她的面为了另一个女人伤心欲绝。
她成了整个仙界的笑柄,却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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