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乔雯被饿醒了,她没有惊动奶奶,自己一个人摸索着起来找吃的。
下了炕,乔雯觉得肚子被尿憋得难受,睡眼朦胧打开屋门往茅房摸去。
在她出屋门后,夜目和飞飞同时睁开眼睛。
夜目的双眼周围,蒙着一层隐隐的白雾,两只耳朵微不可查地快速抖动几下。
飞飞两只小拳头紧攥,一脸狠厉。
此时院里的月光很亮,完全可以看得清路,只是乔雯还在半梦半醒间,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推开屋门的瞬间,一个人影迅速隐藏进阴影中。
直到她从茅房出来,进屋把门关上,那个人影才从阴影中走出,又在院里站了片刻,才翻过她家的土墙,向远处田野中走去。
乔雯进屋后,夜目和飞飞也有了动静,下午睡到现在,肚子确实饿了。
“哈欠——,”梁老太太打了个哈欠,摸索着拉了一下电灯开关,没电。
外面月光很亮,屋里还是要点灯才好找东西。
梁老太太披衣下地,借着月光,把桌子上的煤油灯点上,这才看到炕上少了乔雯,听到西间“咣里咣当”的响声,就问:“是雯雯吗?”
“奶——奶——,雯——雯——饿——。”乔雯的回答。
梁老太太松了一口气,端着煤油灯去了西间。
乔雯已经从柜桌上的笼里摸出半个馒头,站在那里啃。
梁老太太从柜桌拿出三个碗,让乔雯捧着,她又从案板下的面罐里提出一个小巧的面袋子,端着煤油灯回了东间。
乔雯把两个碗分开摆在桌子上,梁老太太从小面袋子里摸出个小铝勺,用小勺往三个碗里各舀了一点蒸熟的白面,两个碗里多点,一个碗里少点,用保温瓶里的水把熟面泡开。
乔雯边啃馍馍,边喝泡得稀的那碗面糊。
剩下两碗稠的,梁老太太先用针管子在其中一碗抽了一管子,往飞飞嘴里挤了一点,由着他慢慢往下咽。
再抱起夜目,端起另一碗凑到他嘴边。
身子渐渐有了力气后,夜目就不肯再用针管子喝糊糊,主要是他不想跟别人共用餐具。
由于吞咽困难,飞飞一直吃流质食物,米汤汁、面糊糊、菜汤什么的,凡是能吃的东西,都得用捣蒜锤给捣得稀烂,再用开水或菜汤拌成糊糊,半吞半流。
因为沈慧撒的炉灰,乔拥军的伤雪上加霜,代医生也处理不了,不得不去公社医院住院。
公社医院比下乔村保健站也强不到哪儿去,消毒用的也是酒精和紫药水,只不过公社医院的酒精和紫药水储藏量比下乔村大。
给乔拥军处理伤口的,是个快退休的老护士,长的人高马大。
老护士把乔拥军身上盖得被子一把掀开,乔拥军还没有来得及捂住他那生殖器子孙源,人已经被老护士抱到水房的长池子里。
即使有浑身的煤渣灶灰隔着,冰冷的水池也冻得他抖如筛糠,牙齿间发出“咝咝”的响声。
水池上方有一排的水龙头,其中一个水龙头上套着水管子。
拿起水管子,拧开龙头,老护士对着乔拥军就开始喷洗,凉森森的水喷到身上,乔拥军瞬间就“哇啊”大叫起来。
老护士的大胖手一巴掌拍下去,大叫声立马就变成了“嗯嗯”的低哼。
老护士一丝不苟地给乔拥军清理着身上的灰渣,一下子拉胳膊,一下子提腿,还有头发间,手指缝,脚趾缝,就连那被煤渣灶灰弄脏的子孙源,都把包皮给他翻开冲洗了,屁眼也没露过。
等身上的煤渣灶灰冲洗干净,一丝不挂的乔拥军已冻得忘了羞耻。
在那个老护士眼里,已无所谓男女,连推车都不用,面无表情,一把抱起光溜溜的乔拥军,快步走进不远处的手术室,不一刻,手术室就传来乔拥军杀猪一样的嚎叫。
手术室没关门,拥军妈急急地闯进去,刺鼻的酒精味让她脚步一顿。
就见乔拥军躺在一张长椅上,老护士一手按住乔拥军,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毛巾,在乔拥军的身上使劲的搓洗着,洗了一块地方又换一块地方,洗干净一面又换一面,似乎她洗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截毫无生命的木头棍子。
换了五六盆酒精,乔拥军身上的药水才被洗干净,恢复本来面貌。
因为身上被撒上炉渣时,他裸着身子不停打滚,有些没烧透还比较坚硬的煤渣,嵌入他的皮肉中,这个时候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被开水褪过毛的斑点狗一样。
老护士皱着眉头,把他抱到病房,放到病床上,盖上被子就出去了。
终于可以躺到床上安安稳稳的休息了,虽然浑身钻心的疼,可经这一折腾,乔拥军已是疲惫不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噬咬着他的皮肤,每个蚂蚁都长了一张人的脸。
有一个长着沈慧一样脸的蚂蚁,头越变越大,温柔地笑着朝他走来,就在他伸手想去抚摸那张脸时,那张脸突然变得狰狞无比,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对着他就是一口。
“啊——”。
乔拥军痛得猛然坐起,却因为一条胳膊被老护士摁在床沿,“咕咚”一声又摔回床上。
“再这么不老实,干脆把你捆起来算了。”
老护士一手固定住乔拥军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麻利地用手术刀剜除他嵌进肉里的煤渣,清理一处,用酒精擦一下,有的煤渣在肉里已经碎开,不得不把剜的面积扩大,疼得乔拥军龇牙咧嘴,肌肉紧绷。
等浑身的煤渣清理干净,老护士擦擦满脸的汗,“唿”的长出一口气。
此时的乔拥军,缩在床上,浑身直抽,肌肉紧地酸疼。
这还不算完,老护士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把乔拥军翻得趴在床上,迅速在他屁股上打了消炎针,又好像往待烤的鱼身上涂抹调料一样,手脚利索地给他身上涂了一层紫药水,抹完一面翻一面,用量比代医生大方多了,这下,乔拥军又变回了货真价实的紫皮娃娃。
半夜,乔拥军发起了高烧,不停说着胡话,梦里,沈慧一家子再次纠缠着他。
乔一水拿着玉米杆子从远处向他走来,他撒腿就跑,跑啊跑啊,可无论他跑得多快,乔一水都紧跟着他,距离不是越来越远,反而是越来越近。
就在他看到一个岔路口,正准备拐过去的时候,梁老太太从岔路口走来,手里抱着一捆玉米杆,梢子上还烧着火,火苗映得梁老太太的脸像鬼一样。
忽然,那火苗好像自己长了翅膀,“唿”地一下就窜到了他的身上,衣服烧着了,头发烧着了,烫得他在地上打滚,大喊大叫。
叫喊声引来了一个人,手里端着个盆,笑呵呵向他走来。
“慧子,慧子,救救我,把你盆里的水快点泼下来,把火泼灭。”
“哈哈哈哈,你咋知道这是水。”
“不是水,那能是啥?”
“哈哈哈哈,你说是水那就是水,我这就来浇你的火。”
“啊——,火咋越浇越大,你泼的是啥?”
“哈哈哈哈哈,油,火上浇油,哈哈哈……”
乔拥军反反复复发烧,有几次,医生告诉拥军妈准备后事,急得拥军妈哭天抢地。
村里人以为,乔拥军不定哪天就用得上他老妈的的寿板(棺材),谁知,好几回已被医生诊为已断了气的他,还是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把家里的那点钱花了个精光。
病好后的乔拥军,窝在家里很长时间都没出门,他的脸因为剜除煤渣,变成了麻子脸。
因为剜除煤渣后立时上了紫药水,紫药水顺着伤口渗进皮肤,这下他变成了真正的斑点狗,无比难看,腿脚也有点不利索,这是被乔一水打的。
按说,一根玉米杆子也不至于把人打成这样,可谁让他惹得对手是乔一水呢。
乔一水一路追打一路拔玉米杆,打断一根换一根,乔一水力气大腿又长,加之他本就是练家子,纵使乔拥军超常发挥,在愤怒的乔一水面前,也是白给。
打听清楚原委的人,再也不认为小巧羞怯的沈慧胆小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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