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忙着咧?”
“哟,小赖来啦,来,坐炉子边暖和,凯凯,给你小赖叔倒杯热水。”
“呵呵,这天还真是冷,我哥不在家呀,这都腊月里了,咋棉站还忙。”
“你哥这几天都在家咧,今儿个村里有两家人办喜事,没请着蓝老的那家,拉着你哥给凑个数,当回账房先生。”
“哦,我还真怕碰不到我哥咧,今儿个我先找嫂嫂有个事,反正这几天我都在家,回头我跟我哥好好喝一回。”
“哎哟,我这都快一年没见过你了,一见面就有事。”
“嘿嘿,嫂嫂,看你说的,我这不是忙吗。”
当地农村人办喜事,选日子讲究个三六九,今天是腊月初九,一大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诸葛伯绪就被请走了。
为让比同龄孩子晚几年起步的宝贝女儿多见世面,诸葛伯绪连诸葛琳一块抱走了,诸葛拓也跟着。
诸葛伯绪给人家当账房先生,有可能会有顾不上诸葛琳的时候,诸葛拓这是跟着去照看诸葛琳的。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办喜事肯定有很多好吃的,诸葛拓这也是跟着吃去了。
小赖进来的时候,郝秀芹正在做小棉帽,郝秀芳的儿媳妇冰霞眼看着就要生了。
小褥子、小包被,还有贴身穿的小衣服,外面套的小棉袄之类,刚生下来要用的东西,郝秀芹早就做好送过去了,现在手头上做的活计,都是百日那天,准备亮给外人看的。
这是郝秀芳的头孙,满月席肯定会大办,到时各路亲戚朋友的贺礼,都会摆在明面上给来人参观,做为新生儿的姨姥姥,郝秀芳的亲妹子,郝秀芹肯定要给郝秀芳好好长脸。
这小赖跟诸葛叔仁年纪相同,今年三十五,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身上穿着蓝色毛料呢子大衣,这是城里人才穿的,一般人农村人穿不起。
诸葛伯绪也有一件相同料子的灰色大衣,平时舍不得穿,只有过年或外出开会时才会拿出来。
小赖跟诸葛伯绪的姐姐诸葛鸾一样的性质,都是小时候被爸妈抱回家做暖炕娃的,只不过,诸葛鸾是诸葛伯绪亲姨的女儿,而小赖连亲爸妈是谁都不知道。
不是他养父母不说,是他养父母根本就不晓得。
他一生下来就被亲爸妈遗弃在医院里,他养母去县医院看病,刚好碰到这事,就把他给抱回家了,那时他养母的娃才死一个月。
从小赖三岁上开始,他养母嘀里嘟噜连着生了六个小子,死了两个,因为养活不起,还送给人一个。
娃多了,有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养父母对小赖有疏忽是免不了的,有那吃饱了没事干,明里暗里嚼舌头的人,在小赖跟前说起亲生的不亲生的这回事。
小赖那时正是叛逆期,开始跟养父母对着干,三天两头离家出走,变成了小混混。
本来,他这样的人跟诸葛伯绪完全是不搭界的,两人无论从性情还是所受教育,都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偏偏机缘巧合,小赖就认定了诸葛伯绪这个哥哥。
有一次,诸葛伯绪和管管去县里办事,刚好碰到小赖在大街上跟别人抢东西吃。
诸葛伯绪拉着小赖下了馆子,还点了酒,诸葛伯绪问小赖为啥不回家,小赖说自己不是亲生的,爸妈对他不好,诸葛伯绪就问他,跟我比起来,谁的爸妈好。
据管管后来说,当时诸葛伯绪和小赖都喝多了,哭了一场。
自那以后,小赖不再往外乱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只要听说诸葛伯绪回家,他都会来家里坐一会儿。
后来,小赖娶了媳妇生了娃,来诸葛伯绪家的时候少了,这两年听说他在外面找了活,基本上不来诸葛伯绪家了。
所以郝秀芹才说他:“都快一年没见过你了,一见面就有事。”
“说吧,啥事?”来者是客,郝秀芹也不想太让人难堪。
“嘿嘿,嫂嫂不怪我了哈。”
小赖皮着脸吸溜了几口热水,这才说:“我们头儿家的闺女明年结婚,男家的家底厚,规矩大,我们头儿不想自家闺女输阵,准备陪一份大嫁妆。
也不讲究几大件啥的,只要是买得到的家伙什,都给置办齐,就是这布面儿上的不好办,供销社卖的他看不上,找人手工做,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就想起了嫂嫂,来问问,看嫂嫂想不想接这活。”
郝秀芹问他:“都有啥呀?”
“哦,我这里有个单子,嫂嫂你看看。”小赖从呢子大衣口袋掏出一张纸,递给郝秀芹。
郝秀芹看了单子,惊讶道:“哟,这么多,我这都多少年没做过了。”
单子上的列的东西,都是郝秀芹结婚那会儿时兴的,现在人已经不用这些了。
旗袍、红盖头、炕帷、墙帷、被罩、桌椅罩、凳罩、马桶罩、墙挂兜儿、口水兜儿啥的,林林总总一大串,总共要四套,布料有棉布的,也有丝绸的。
这些东西只是好看,可并不实用,也就是讲究个排场。
所有这些东西上面,都要按要求绣上图案,就说那墙帷吧,必须绣上百子嬉戏图,经过前些年的动荡,如今能找到几个会绣花的人,已经很难了,要绣地好的,更难。
倒是有那么几个很出名的国手,问题是一般人没那么大面子,人家不是谁的活都接。
郝秀芹给小赖道歉:“兄弟,你这是给我拉了个大活呀,嫂嫂错怪你了。”
小赖傻笑:“嫂嫂你别这么说,是我不好,这两年都没来看你们,听我媳妇说,妮子病好了,是真的?”
一提起宝贝女儿,郝秀芹忍不住乐呵:“是咧,都会走路了咧,跟着你哥看热闹去了。”
小赖想了想:“这样吧,为给哥嫂赔不是,我明儿个给妮子扯身布料,今年最流行的橙底儿黑梅花点儿灯芯绒布,城里好多小女娃子穿咧。”
郝秀芹高兴:“那感情好,等你扯回布来,我再给你布票,你哥单位的布票还没发咧。”
小赖着急:“我这当叔叔的给我侄女儿扯身布料,还要你们的布票,那我还是人吗。”
他本身就长得白净,经热烘烘的炉火一熏,这再一着急,立马脸通红。
“行,咱先不说这个,你得给我说说,你们头儿到底是干啥的,咋一下子能弄这么多布,该不会是搞投机倒把的吧,要真是这样,这活儿挣钱再多,我也不敢接。”
如今抓投机倒把的抓得很严,要是小赖的头儿真是干这个的,郝秀芹绝不会贪这份大活。
郝秀芹小的时候,家里是本村最大的地主,比单子上所列再多几倍的布匹,她也没见过。
问题是,现在是买任何东西都要凭票的年代,政府每年发行的票都是有计划和限额的,就连在棉站上班的诸葛伯绪,想要多弄点布票都很难,小赖他们头儿凭啥一下子能弄这么多。
按理说,人家投机倒把,自己只是凭本事接活挣钱的,有啥可怕。
可事情就有这么邪门,有时候看似毫无关联的人之间,有人就会莫名其妙给你联系起来,所谓喝凉水也塞牙那种。
何止是塞牙,倒霉的话连命都能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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