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伯绪和小赖边喝边聊着这两年各自的境遇。
小赖本来酒量也不错,可能是有心事,一瓶二锅头没喝完,就开始胡说八道,哭着骂亲生父母,为啥生了他又不要他,要么干脆不要生他,或是生下来就掐死,要不塞尿盆里淹死也行,也省得过这窝囊日子。
在小赖四兄弟里,还属小赖有能耐,其他三个都不成器。
分家后,养父母跟了小赖,他本来是想让养父母跟着享福,谁知媳妇和养父母合不来,整天把小赖不是亲生的挂在嘴上。
媳妇闹,养父母也闹,小赖在家里呆着心烦,一年到头都不咋回家,结果两个小子被媳妇教得不成器,小赖越说越伤心,老大个人,说着说着竟还哭上了。
开始时,诸葛伯绪还给小赖宽心,可说着说着他不吭声了,闷着头只管喝。
自家汉子心里的苦也是一大堆,郝秀芹一看要坏事,果断收走酒瓶子。
诸葛凯更加干脆,一把湿毛巾直接铺到小赖脸上,小赖的酒立马就醒了:“哥,嫂,时候不早了,我回了,明天我就去给我们头儿回话,咱先拿点工钱回来,也好过个富裕年。”
诸葛伯绪送小赖出去:“兄弟,真谢谢你了,这下着雪咧,路上滑,你小心点儿。”
天黑时天上又开始飘雪花,噗噗索索一直没停。送走小赖,回屋见郝秀芹发呆,诸葛伯绪让诸葛凯和诸葛拓去睡觉,他动手收拾桌子。
郝秀芹问他:“下这么大的雪,不好骑车你明天还要去不去上班。”
“还是去吧,下着雪还好走些,要是等消雪的时候,更不好走,这个月的工资还没领咧。”
“那你路上小心点儿,不要急着赶回来,安全第一。前几个月的工资,你不是说花了,就是说被人追债了,都没有交齐,这个月的工资,你打算咋给咱爸说?”
年关年关,过年就是过关,这眼看着要过年了,追债的人更多,要是趁机说工资都被人堵了债,倒是连一分钱都不用交了,诸葛辙也无可奈何,最多骂一通败家子。
不过,郝秀芹想是这样想,却没有明说。
她明白,自家汉子一直处于矛盾中,对父母顺从了几十年,要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突然跟父母打起太极,其实,诸葛伯绪心里还扭着劲呢。
诸葛伯绪犹豫了下,这才说:“这个月的工资就全交了吧,过年还要办年货。”
果然不出所料,郝秀芹点头,又问:“还有白面咧?这回上班,油该发下来了吧。”
每年过年前,棉站都会给职工每人发十几斤棉籽油,这也算是棉站职工的特有福利。
诸葛伯绪答:“白面也全交了吧,过年要用很多白面,油我会留一半在管管那里。”
郝秀芹没再说啥,自家汉子还算理智,知道给自家留一半儿油。腊月里的日子,就在诸葛拓每天的倒计数中过去,转眼间,已到了腊月二十六。
郝秀芹坐在炕沿,手上绣着百子图,嘴里一边唱着年歌,眼睛余光还看着诸葛琳在炕上沿墙根走路。
诸葛琳在试着双手不扶墙走路,都是走不了几步,身子就朝一边歪。
“二十三,灶王爷上天;二十四,扫房土;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做点心;二十八,炸麻花;二十九,蒸馒头;大年三十贴对子。”
腊月初九那晚,郝秀芹跟小赖确定接下小赖介绍的活。
第二天,小赖来拿走了一件郝秀芹绣的小娃子披风,去找他的头儿汇报,头儿看了披风,当即拍板,就定下郝秀芹给做活。
小来跟头儿商量,看能不能先给预支一部分工钱,说是郝秀芹有几个娃子等着用钱,他们头儿倒也爽快,立马掏出一把工农兵给了小赖。
那一把票子少说也有几百块钱,都快顶诸葛伯绪一年的工资了。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天气突然冷得厉害,已经好几天了,除了要上茅房,郝秀芹不准诸葛琳出屋子,也不准下炕。
她把炕上的被子都搬了开去,诸葛琳要想练习走路,就只能在炕上。
诸葛拓在地上转圈圈,问郝秀芹:“妈,你唱的我都流口水了,今儿个就是二十六,为啥还不炖大肉啊。”
快过年了,学校放寒假,郝秀芹也给诸葛凯三兄妹放假,诸葛拓不用背书做题,大冷天也不用下地干活,妈和二哥都在家,妹子不用他一个人照看,诸葛拓现在是清闲地不得了。
二小子那渴望的小眼神,逗得郝秀芹直乐:“呵呵,还不就是怕你偷吃,大肉就留到最后炖呗。”
其实,今儿个诸葛伯绪带着诸葛凯,去离村子八里路的隔壁公社买年货了,那里的供销社大一些,年货花样和数量也多。
隔壁公社是逢三六九有集。
跟每年一样,年货都是诸葛伯绪办,诸葛辙不另外给钱。
诸葛伯绪用最后一个月领回的工资,先办齐年货,再上交剩余的工资。
前几天诸葛伯绪单位突然有事,他在棉站呆到昨天才回来。
诸葛叔仁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诸葛辙保持沉默,诸葛季敏更是指望不上,家里的年货还差很多没办。
电工刘海家腊月里杀了一头猪,卖给供销社收购站一大半,还有一小半,村里人你一斤他几两的买走一部分,诸葛伯绪去买的时候,刘海再不肯卖,说是他大妹嫁给城里人几年了,今年第一回领着女婿在娘家过年,剩下的肉得留着待女婿。
今天已经二十六,大部分单位都已经放假,不知隔壁供销社还也没有肉卖。
郝秀芹跟兄妹俩说着过年的风俗,还有往年过年时村里发生的趣事,正说得热闹,她忽然想到了啥事,把手里的活收拾进大衣柜,边穿棉大衣,边交代诸葛拓:
“拓拓,妈出去一下,你在屋里看着你妹子,妈一会儿就回来。”
诸葛拓问:“妈你干啥去呀,琳琳要是想上茅房咋办?”
随着妹子身体的好转,妹子也越来越讲究,尿尿拉屎都非得上茅房,这大冷的天,给她把尿盔拿进屋都不行,妈不在,妹子又不准自己跟着进茅房,要是妹子在茅房摔着咋办。
郝秀芹犹豫了一下,干脆说:“不行就让她拉裤子里,我回来给她收拾。”
诸葛琳赶紧说:“妈,没事,我今儿个喝水不多。”
心下好奇,自家妈这是急啥,神神秘秘地还不告诉三哥。
“行了,你也别练了,休息会儿。”
说着话,郝秀芹从衣柜翻出个碎布块拼接的书包,急匆匆出了屋子。
诸葛伯绪和诸葛凯从隔壁公社回来,离老远就看见郝秀芹在村口转悠,不时往这边张望。
诸葛凯朝着郝秀芹叫唤:“妈,你干啥咧,站那儿多冷呀。”
骑到郝秀芹跟前,诸葛伯绪停了自行车,诸葛凯从自行车前梁上出溜下来。
“哦,我想看看都买了些啥。”郝秀芹说着迎了过去。
车子后座上架着个帆布袋子,两边也绑着小面袋子,看来办的年货还不少。
诸葛伯绪埋怨:“哎哟,你急个啥呀,回家不也能看得见,非要跑到村外来等,你又不是小娃子了,这大冷的天再冻着了,过年都过不安生。”
埋怨归埋怨,诸葛伯绪还是从车后座拿下袋子,打开给郝秀芹看。
郝秀芹好奇地凑过去:“哎哟,这东西还真不少咧。”
边扒拉着里面的东西,郝秀芹嘴里边念叨着:“海带,菠菜,胡萝卜,山药,猪头肉,卷子(把猪下水用小肠缠成一团卤熟),五花肉,哟,这咋还买了猪蹄?还是前腿,我看看,哎哟,这前腿又没啥肉,净是筋和皮。”
说着话,郝秀芹把猪蹄提溜出来。
诸葛伯绪呵呵笑:“我看着这猪蹄拾掇得还算干净,供销社的那个同志又说,这是最后两条了,卖完了他就关门回家,明天起供销社就不开门了,我见凯凯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猪蹄,就干脆买了回来。哎,你干啥?”
见郝秀芹把猪蹄搁进手里的书包,诸葛伯绪心觉怪异,顿时有一种违和的预感。
郝秀芹低头继续翻着袋子:“这猪蹄既然是给凯凯买的,那咱就先留着,我觉着咱爸咱妈没准这几天会来事儿,我得提前防着点,先弄点东西,要是一切平安,这猪蹄再拿出来就行,我看看还有啥。”
“你说啥咧?这没几天就过年了,还能有啥事儿,那可是我亲爸妈。”
诸葛伯绪忽觉心里堵得慌。
“呵呵,没事不是更好。”郝秀芹还要翻,诸葛伯绪赶紧把袋子口绑好,架到自行车上,催着诸葛凯爬上车梁,一声不吭骑车走了,把郝秀芹一个人甩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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