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凯早没了温习功课的心思,想起个事:“妈,我记得你去年给支书他老婆改衣服,欠你五毛钱的手工钱还没给。”
“哪里只是五毛钱没给,我记得她说过用粮食抵工钱,到现在都还没兑现咧。”迷迷糊糊看似睡着的诸葛拓,闭着眼睛给哥哥补充。
“妈,该不会支书家年年口头打白条,根本啥都没兑现过吧。”诸葛琳来了句总结。
“呵呵,还是我妮子清明。”郝秀芹笑道。
女儿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这会儿特别想扇说女儿是憨憨的人几巴掌,这么聪明的憨憨,你再给我找一个看看?
“妈,老谷长家四小子结婚,新郎的行头是你给弄的,他家答应过后给咱一块小娃子被面,给了没有?”
诸葛凯学习不行,记这些倒一点也不差,这不,又想起一头。
谷长,是大家伙对大队会计的称呼,掌管全村人的钱粮,既然能被称为老谷长,年纪自是不小了,这些年下来,他给自家捞了不少好处,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要讲究个排面。
小娃子被面,就是亲朋好友给男家添的结婚礼,专门用来给新生的小娃子做小被子用的。
被面不大,专论被面本身,要不了多少钱,主要是被面上的图案寓意好,森林之王,脚踩五毒,老话传下来说,这样的图案可以辟邪,去除百病。
受前些年思想的限制,这样的图案是被遏止印染的,也就这两年才放开,不过市面上依旧没有卖的,想要给小娃子弄这样的被面,得找会画画的人给画一个。
经过动荡时期的大扫荡,如今会画画的人也难找了,你就是找到,人家也不一定给你画。
诸葛伯绪心里阵阵难受。
老谷长答应这话,是在诸葛琳还小的时候,现在诸葛琳都快八岁了,哪里还用得上小娃子被面。
不管老谷长为啥没有兑现诺言,这事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诸葛凯这个时候提起这事,用意已是不言而喻。
诸葛琳指着诸葛拓说:“妈,你看我三哥涎水都把枕头弄湿了,葱娃婶婶还欠咱家五个白面馍,啥时候要回来呀。”
“嘿嘿嘿,吧嗒吧嗒。”诸葛拓很是应景地动了两下嘴巴,这是又在做梦吃好东西了,刚刚还说的热闹的他,这么快就睡着了。
诸葛伯绪心里发酸,长叹:“唉,明天还是我去找人吧,秀芹,你把咱舅给的烟找出来。”
媳妇和三个娃子这一唱三和的,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明天分家。
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要是让人家帮忙,还是不要提手工钱的事弄得大家不好看,自己出面去求人吧。
郝秀芹心里一喜:“行,这会儿不早了,我明天一早就给你取出来。”
自家汉子只是在他爸妈跟前怂,在外人面前,那可是很有脸面的公家人,只要他愿意出面,这事就好办得多。
诸葛伯绪有烟瘾,又没钱买烟,犯烟瘾的时候,就自己用旱烟丝卷烟抽。
他舅舅有时会送给他几盒烟,或别人求他办事,也会给他送烟,他舍不得抽,都交给郝秀芹收着,家里来客或求人办事的时候,才拿出来用。
大年三十,诸葛伯绪早早的就出去了,接着,陆陆续续地,村里的干部,队里的干部,村里用名望的人都来了。
来的最早的,是住在后院的黎柔蕊,她先跟郝秀芹合计了一下今天该咋样弄,俩人才一块去主屋招待客人。
黎柔蕊是诸葛家除了诸葛辙和董瑞芝之外,唯一的长辈,分家自然少不了她。
前后院住着,昨晚上前院的动静她当然晓得,只是不确定到底是咋回事,今早诸葛伯绪给她说了详情,她举双手赞成:
“早就该分了,我警告你啊,别你爸一通礼义廉耻孝,你就又怂了,要真那样,你往后也别再唤我婶儿了,我不认你。”
干部们一个个被郝秀芹热情地请进诸葛辙的屋子,诸葛辙一头雾水,村支书直言告诉他,是为了给他和大小子分家的事。
诸葛辙心里阴沉,强装笑脸给大家赔罪:“支书,各位干部,我先给各位赔个礼,这事是诸葛伯绪私自做主,我一点不知情,等这忤逆不孝的东西回来,我好好教训他一顿,辛苦各位先回吧,今天是年关最后一天了,大伙都有一大堆的事要忙咧。”
说完,诸葛辙回头教训在泡茶的郝秀芹:“多大的人了,胡闹啥,也不怕人家笑话。”
“支书,喝茶,这是伯绪上班的地方出的茶。”
“老谷长,来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葱娃,哎哟,看你这手冷的,来,快坐炉子边烤火,我把茶给你搁炉台上。”
“……”
郝秀芹该干啥干啥,根本没接诸葛辙的茬。
“蓝老,牙齿还咬得动吧,来吃麻花,不行就吃块点心,这点心做得好,你尝尝。”
“老武,别只顾喝茶呀,来抽烟,这烟可是我家伯绪从单位上买回来的,劲足得很。”
“红颜,这羊皮大衣穿在你身上就是衬,一看就是咱北方爽汉子,咋样,我家秀芹手巧吧,要是觉着好,你也顺便给我家秀芹多介绍点活,来,嗑瓜子儿。”
“……”
黎柔蕊更干脆,取下吊在房梁上装着年货的篮子,挨个儿给来人发吃的东西。
屋里就这么大地方,黎柔蕊对诸葛辙两口子的秉性也清楚的很,不用问不用猜,直接就踩凳子拿东西,一拿一个准儿。
来的人也都没接诸葛辙的茬,自己找地方坐下,喝着热乎乎的茶水,互相谈论着今年自家都准备了哪些年货,哪家的小子或闺女相了啥样的对象,家长里短的,说地热闹。
他们才不会走咧。
虽说大过年的给人分家不吉利,可谁让人家诸葛伯绪是公家人咧,自家说不定啥时候就有事要求人家,何况人家还许了一顿中午饭,全吃二面馍,还有荤腥。
想想自家口袋里装的烟,这可是平时舍不得买的纸烟,带盒的,据说还是在城里才能买得到的品种。
再说,这诸葛辙也确实不是个东西,郝秀芹带着三个娃子,过得是啥日子呀,要是别人家,这家早就分了,也就念过书的郝秀芹,能忍受得了诸葛伯绪这么怂的汉子。
看来,这书还是不能多念,能认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了,念多了就成孬怂了。
没人理诸葛辙,诸葛辙的笑挂不住了,阴起脸坐在炉子边抽旱烟,谁也不搭理。
往日在自家院里咒长骂短的董瑞芝,不知该咋应付这突发状况,就连她看不顺眼的黎柔蕊在她屋里喧宾夺主,拿她家的吃食待客,她都忘了骂,呆愣愣站在当地。
屋里能坐的地方,都让来的人占了。
黎柔蕊白她一眼,心骂:“屋里横的东西,平日不是咒这个让狼给叼了去,就是骂那个挨千刀的,对自家子女嘴上一点不留德,这下外人不请自来,你倒是横呀,屁都不会放一个。”
在干部们陆陆续续进屋时,诸葛文莉就躲到了伙房旁诸葛季敏的小窝棚里,和诸葛季敏一块,从门里探个脑袋出来,谁也不知道现下该咋办。
“你俩干啥?”
诸葛叔仁进院门,看到的就是弟弟妹妹张惶迷茫的脸,他心下奇怪,这俩人平时见面就吵,咋这会儿倒像是和平共处的样子,好像还有其他的事。
诸葛季敏住的小窝棚,是诸葛叔仁曾经住过的。
在院子被村委会划走之前,诸葛叔仁兄妹各自都有自己的空间,就连是才蹒跚学步的诸葛文莉,都独自占三间屋子。
自从诸葛辙做了损人不利己的事后,诸葛季敏和诸葛文莉搬进了主屋和父母同住,诸葛叔仁在伙房旁临时搭了个小窝棚,一住就是好几年。
弟弟妹妹越来越大,和父母同住已不方便,诸葛叔仁主动搬到村里木工组做活的院里,诸葛季敏住进了窝棚,诸葛文莉搬到了父母的对间。
诸葛季敏好吃懒做,常给家里惹祸,诸葛叔仁平时对他不是打就是骂,诸葛季敏很怕自家三哥,诸葛叔仁这一嗓子问出来,诸葛季敏的脑袋缩进了窝棚。
诸葛文莉告诉诸葛叔仁:“三哥,大哥找人来分家。”
“分家?咋回事,今天可是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闹分家,诸葛叔仁觉得这不是大哥能做出来的事。
诸葛文莉猜想:“我想着是昨天咱爸咱妈把大哥大嫂惹恼了。”
她把昨天爸妈要大哥一家单另过年,还有大嫂砸电闸的事,给诸葛叔仁说了一遍。
听完,诸葛叔仁黑了脸。
“爸——,左三步。”
诸葛琳忽然的叫声,让诸葛叔仁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肩膀上就重重挨了一下,诸葛辙气势汹汹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旱烟杆子,还要往他身上招呼。
诸葛辙的旱烟杆是赝品“金包玉”,杆身用的是青冈木,木质坚硬如石,杆身分几截,烟嘴、接头、烟锅用的都是纯铜,一米来长的旱烟杆,拿在手里就跟铁棍子一样。
可想而知,打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一把抓住诸葛辙举起的胳膊,诸葛叔仁怒声问:“爸,你干啥?”
“你傻呀,你不会躲呀。”诸葛辙厉声斥责。
“咱爸应该是要打我。”身后,头顶,诸葛伯绪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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