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遥 4

    晚上九点多，李火回到家。进门前已经想好了骗姥姥的借口。可姥姥并没有追问他回来晚的原因。

    “出什么事了吗？狼外婆。”李火感觉有事发生。

    姥姥向他的房间呶了呶嘴：“你哥回来了。”

    李火疑惑地皱了下眉，哥哥一直是跟姑姑住的，到姥姥家只能算是来做客，不该用‘回来了’这个词。“出什么事了？！”李火急忙问。

    “你姑那儿……”姥姥说到这里有些哽咽，转身走去厨房。“你快吃饭吧。如果再这么晚，你就别回来了！”

    “我姑怎么了？”李火一定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你姑家着火了。”姥姥叹气。“以后你们两个都跟我……”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但李火知道她要说什么。姥姥已经六十多岁了，还要供养两个上高中的外孙。

    李火转身走去自己的房间，看到房间里原来放电脑桌的位置现在放着一张新的弹簧床。哥哥李木躺在那张新床上面，两眼盯着窗户，手上包着白色的纱布。

    “你烧伤了吗？”李火急切地问。

    李木毫无反应。

    李火走过去想查看李木的手，李木却猛然翻身背对他躺着。

    李火返回厨房去吃晚饭，吃到一半姥姥走进厨房向李火嘱咐道：“你哥哥每天要吃消炎药，你记得提醒他。”

    李火郁郁不乐：“姥，李木回来跟你说过话吗？”

    “嗯。说过。”

    “还好，不然我真当他是哑巴了。”

    “就说了一句。问我去你妈的医院从这里怎么走。”姥姥叹气，“你姑说她没能力照顾你哥了……不过也好，你们两兄弟终于能在一起。本来也不该分开啊……”

    李火恼道：“不在一起更好。看他那张冷脸比死都难受。”

    “你要理解他受的打击……”姥姥企图劝解。

    李火抢白：“谁没受打击呢？你没受打击吗？姑姑没受吗？难道只有他一个人？”

    姥姥抽啜起来，李火意识到自己又提起了伤心事，心中顿时愧疚，虽然他们没有一天能忘。他立即放下筷子哄姥姥开心。

    “狼外婆，我给你讲高中的事吧，今天第一天上课就出了件大事，我遇见了……我是说学校里有个肥妞，非常好笑……”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李火从校服口袋中摸出手机接听。

    “你不是要一起玩游戏吗？”方鑫磊在电话里低声说。“睡前玩几分钟吧。”

    “好，等我。我去开电脑。”

    收起手机时，李火看到姥姥疑惑地看着他。“你哪来的手机？！又偷了吗！”

    ……

    李火以为自己会失眠，任难以摆脱的烦忧侵占自己的脑细胞。虽然他从未失眠过。

    和一声不吭的李木睡在一个房间，实在是一种折磨。

    李火不断地回忆从前，李木曾是个称职的哥哥，虽然仅比他年长一岁。李火恶作剧的背后，总有这个哥哥为他收场。但现在，那份兄弟情谊，不知为何，已像空气一样消散了。

    弥足珍贵后的冷漠，最让人难以接受。父母出事后，哥哥的改变，对李火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虽然不愿去思考让人头痛的现状，却也难免在心情极差时胡思乱想，怀疑还会不会有更坏的事情发生了。他觉得已经够了，生活还可以再怎么坏下去。

    不过李火并没有失眠，他的天性最后起了作用，越是不开心就越是想睡觉。在他的经验中，狠狠地睡上一觉之后，烦恼的事总是会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蒙着头睡到天亮，被闹钟叫醒之前，他正在做梦，梦里萧老头还在鼓捣他的那只桶，没完没了。

    李木比他起的早，占用着洗手间不出来，李火在门外尿急到把门都要敲破，李木根本不理。

    ……

    方鑫磊在校园边的一棵树下找到了李火。后者正席地坐在树根的阴影处，嘴里悠然自得地衔着一片树叶。

    方鑫磊轻手轻脚地走近。

    “一个噪乱分子忽然变安静，发生什么大事了？”方鑫磊说，见李火不理他，就猜测，“自称‘我爸是校长’的女生找你麻烦了？”

    李火依旧不回应，反从校服口袋中取出一副墨镜戴在眼睛上。

    这动作引来方鑫磊更加的好奇，他弯下身打量着被墨镜遮盖了大半的脸，很快看出了问题。

    “你，被打了？！”

    李火继续没反应。

    方鑫磊直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浓密树冠，忽然转身坐到树下，紧挨着李火。“如果只是打架了，你不会闷在这里，怎么可能不叫我和你一起再去打？除非……”

    “闭嘴行不行？”李火制止他说下去。将口中的树叶在手指间一撕两半。

    之后的几分钟，他们之间少有地没有言语，和飘扬在四周的白色柳絮一样安静着。片刻后，李火缓缓地开口：

    “我确定，李木已经疯了……”

    他很想对方鑫磊倾吐。但他更讨厌自己唉声叹气。索性再次闭嘴不语。

    方鑫磊不解：“他疯了？”

    “我父母出事后，他就……他是最大的受害者。”

    方鑫磊反问：“那么你呢？”

    李火有些不耐烦地摇头。“我？当然没事。”

    方鑫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李木为什么打你？”

    ……

    兄弟打架的原因若说出去只能是个笑话。但李火还是忍不住要在方鑫磊面前骂上李木几句来解气。

    李火知道李木是故意找他麻烦的。这个哥哥何以会变成这样，他想不通。现在则已经不想再去寻找原因。当李木将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时，他就决定不再忍让。

    一家人闹些矛盾本不算是什么稀奇，让他心中无法释怀的是，李木真的下了狠手来打他，仅仅因为一点小摩擦。

    “那个疯子！贱人！我，不在乎他。”李火说，他露出片刻烦恼表情，“可是把姥姥气坏了。”

    上课铃响起，方鑫磊在这时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放学后去我家吧。”

    李火仿佛没听懂似的转过头来看着方鑫磊。他们虽然从小就要好，但双方的家庭却都不希望他们成为朋友。他们因此很少去对方家里。

    方鑫磊继续轻松状说：“昨晚我跟妈妈提到你，她竟然忘了你。更别说讨厌你了。她今晚要去医院，家里只有我。”

    “你妈病了？”

    “不，是她老公病了。”

    “你爸不是已经……”

    “不是我爸。我们可以一起玩游戏，我有两台电脑和一个笔记本。也许她今晚会在医院过夜，那样的话，你还可以在我那儿睡……”

    李火望着方鑫磊，慢慢地露出因为高兴而变得有些古怪的表情。他的心中更有一种兴奋和冲动混和在一起的奇妙感觉。仿佛有阳光射破他头顶那片密布的树丛照着他们。

    但他还是摇了头。“放学我要去帮我老大办点事。除非……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之后我们再去你家？”

    ……

    李火看得出方鑫磊不太情愿。甚至他觉得方鑫磊不太喜欢川淼。但方鑫磊最后还是同意和他一起去。这让他心中有点小感激。

    川淼，李火半年前在一个新开业的游戏城里认识的朋友。外表斯文，行事果断，很有些个人魅力，李火对他有点小崇拜。距川淼自己讲，他的家乡在千里之外，为了做生意他已跑遍天南海北。至于他生意的内容，李火只知道是倒卖什么珍贵特产之类。

    关于川淼的来历，李火并不关心。他崇拜的是川淼未满二十岁就闯荡天涯的胆识。而且川淼又十分讲义气。在李火众多乌七八糟的朋友中，川淼显得突出。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李火从不对人讲，就是川淼能给他以利益的诱惑。李火的手机就是川淼送的。在李火看来，那是十分贵重的交情。

    李火帮川淼办的事。是给他当送货员。这是极简单的活——川淼每次会给他一个背包，他带进酒吧和旅馆或一些指定的地方，找到某个特定的人，把包交给对方即可。每一次川淼都会给他一些钱，足够他在朋友与同学面前风光无限。

    李火从不对任何人讲他为川淼送货这件事。但他毫不犹豫地告诉了方鑫磊。在川淼和方鑫磊之间，他更信任后者。

    方鑫磊听了他的赚钱之道后，也有意参与其中。

    不过事情却没有李火想的那么简单。川淼出乎他意料地不愿意接受方鑫磊。

    “最近都没有货要送。你们等我电话。”他说。

    李火知道这是委婉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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