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来竟然是心严和心慈,也先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寺里给佛堂添油的日子,晚课要比平常晚半个时辰。王贤不懂规矩,他却是知道的,只是被那烧鸡馋得,竟然疏忽了。
两个和尚看看王贤,又看看也先。也先做贼心虚,要溜出去。却被心严叫住。两个大和尚可不傻,没了这子,他们和修闭口禅的王贤,在这儿大眼瞪眼?
也先只好停下来,心的挪到阴影处站住。好在心慈和心严的注意力都放在王贤身上,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师弟。”心严的脸上依然是表情缺缺,他定定看着王贤,沉声道:“心慈你今天与那个姓王的施主会过面?”
王贤无奈的看看心慈,心慈脸上笑嘻嘻的,却是皮笑肉不笑那种。王贤只好收回目光,头。
“你可知道你犯禁了。”心严沉声道。
“我师傅又没跟那个人话。”也先忙替王贤分辩道:“他们就是闭着嘴坐了坐,这也犯法么?”
“你住嘴,问你了么?”心慈瞪他一眼,目光在也先胸前一掠,也先马上心虚的低下头,声道:“你问我师傅,我师傅也不能开口啊……”
“还!”心慈再瞪也先一眼,后者才怏怏闭嘴。
不过心严也不再开口问了,而是接着沉声道:“心病师弟,师傅让你修闭口禅,本意是让你斩断是非,但你今天见那位施主,却是在招惹是非。”
“人是我领过来的。”也先道:“就算招惹是非,也是我招惹是非,你们找我师傅麻烦,是找错人了吧?”
“你敢不是他指使你的?”心慈逼视着也先道:“今天来的那个人叫王宁,是朝廷的永春侯,被卷进争位风暴中的人物,他这时候来求神拜佛是假,想找方丈问计是真!”着转向王贤,一改脸上平素的和善,冷冷道:“而你这位师傅,朝廷的北镇抚司镇抚使王大人,更是这场风暴的关键人物!”
“心病师弟这种时候来出家,怕不是要修行,而是想把我们方丈拉下水吧!”对王贤突然来寺里出家这茬,心严本来还没什么想法。但下午时,心慈找到他,把自己的担忧讲了一番,听得心严深以为然,这才有了这趟兴师问罪。心严接着心慈的话头,一脸严厉道:“师弟,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但你得知道,不管方丈从前做过什么,他今年都已经八十岁了!牙齿脱落、老眼昏花,已经是风烛之年的老人了!方丈这些年修不动禅,一是为了修行,二是不想惹是非。因为他实在没精力再去周旋于那些尔虞我诈之中了!”
“是这样的。”心慈也沉声附和道:“师弟,你要是真心修行,我们十分欢迎。可你要是存心想把方丈扯进麻烦里,那么抱歉,就别怪我们不念旧情,把你赶出去了!”
王贤静静听着心严和心慈的轮番开炮,依旧笑而不语,只是笑容变得有些黯淡。但是也先听不下去了,大声替王贤争辩道:“请问这是你们俩的意思,还是方丈的意思?!”
“自然是……”
心慈还想扯个谎,心严却不打诳语道:“是我们俩的意思。”
“那么你们是瞒着方丈来找我师傅的了?”也先马上抓住他的话头,大声质问道。
“方丈早就不管杂事了!”心慈瞪着他道:“现在这些事情都是你心严师伯来管!”
“我师傅是方丈的徒弟,不是心严师伯的徒弟,你们没权力把他逐出门墙!”也先跳脚骂道:“走,我们去找方丈评理去!看看方丈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这一闹腾,动静可大的能传遍全寺了,和尚们在外头探头探脑,让心慈和心严好不尴尬。毕竟有些事情,下面人是不会明白的,他们只会看到心病师叔才来了一天,就要被两位师伯赶走了。
“都看什么看,还有没有出家人的样子了!”心慈朝外面训斥一声,众僧人才一哄而散。心慈把门关上,狠狠瞪着也先。
也先毫不畏惧的回瞪着。片刻后,还是心慈先不住了,骂道:“臭子,我要把你师傅赶走了么?”
“你没,但心严师伯了……”也先道。
“我也没,我只是你师傅犯禁了。”心严板着脸道:“我们的意思是,希望今天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顿一下,他目光凌厉如刀的盯着王贤,让人毫不怀疑他的决心道:“心病师弟,如果再有一次,就算拼着师傅怪罪,我也会把你逐出门墙的!”
“哈,那就我师傅没事儿了!”也先却不管心严之前什么,听到他最后一句,登时就兴奋起来道:“二位师伯请了,我师傅要修闭口禅,需要安静!”
“哼。”心严淡淡瞥也先一眼,对王贤道:“好好管教你这个徒弟。”完便转身走了。
心严离开,心慈自然也待不住了,也转身要走时,突然抽了抽鼻子,狐疑道:“什么味?”
“什么味?”也先心虚道。
“我怎么闻到个烧鸡味。”心慈打量着也先,后者就算站在黑暗中,那嘴唇也显得明晃晃的。
“这可奇了,师伯你个出家人,怎么会知道烧鸡是什么味?”也先忙以攻代守道。
“咳咳,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心慈登时老脸一红。
“师伯不光见过猪跑,还逮过猪吧,”也先笑嘻嘻道:“上次师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那块烧猪肉,转过头去就被你吃了,这可不只一个人看见了……”
心慈出手如电,赶紧捂住也先的嘴,心虚的看着还没走远的心严,狠狠瞪他一眼道:“再胡八道,我撕烂了你的嘴!”完也不管他怀里那鼓鼓囊囊的是什么玩意儿,便落荒而逃了。
见把两个大和尚都打发走了,也先把门一关,得意洋洋的邀起功来:“师傅,我这表现如何?”
“还是老毛病,发力过猛。”王贤淡淡一笑道:“不过还是值得嘉奖。”着变戏法似的将那跟鸡腿丢到也先手中:“赏你了。”
“师傅,你怎么了?”也先明显感觉到王贤情绪不高。
“没什么,只是觉着他们得有些道理。”王贤用食指缓缓揉着眉头道:“我这么一门心思想拖老和尚下水,还真是不当人子。”
“吓,师傅想什么呢?老和尚强迫你当和尚,还故意不让你话,”也先一边大口咬着鸡腿,一边含糊道:“他对你这么不好,你算计他也是理所应当。”
“混账!你也是我强迫当和尚的!”王贤登时大怒,使劲敲着也先的脑袋道:“莫非你算计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不是了,”也先忙含泪抱头道:“师傅对我最好了,我敬爱你还来不及呢。”
“这还差不多。”王贤松开手,叹口气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以为老和尚对我不好,但这些年过来了,我也渐渐明白事理了,才知道老和尚对我是恩重如山的……”此话不是虚言,就凭王贤这鼻子眼模样,贸贸然投身于京城这漩涡之中、虎狼之地。要是没有道衍关门弟子这个身份在,早就被汉王、纪纲这些巨头给生吞活剥了。
“师傅也对我恩重如山……”也先忙大表忠心,为防再有人闯进来,狼吞虎咽便把那只肥鸡吃下肚,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舔着手指道:“也就是七分饱。”
“赶紧把这些鸡骨头收拾收拾,从狗洞里丢出去。”王贤下令道。
“嗯。”也先应一声,便把地上的鸡骨头收拾一下,用油纸包了,带出屋去。
这时候,外头天已经黑透了,大雄宝殿添完了香油,和尚们赶紧开始做晚课,寺院中梵音阵阵,王贤学着老和尚的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开始默念起经文来……白日闲来无事,也没别的消遣,他只好拿起床头的一本佛经读起来。经是大成经典《楞严经》,王贤自然是如雷贯耳,但这样仔仔细细读其内容,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哪知道一看,他就被吸引进去。这本《楞严经》,其实算是一部‘佛教修行大全’,从教令正发心起,经循循善诱的明心见性、依性起修,并详细开示了一切凡圣境界,令于圣境起企慕、而于凡外得知解……反正王贤是一下就看进去,整整一个下午都在用心读经。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到了晚上吃饭时,连也先孝敬的鸡腿都不吃了。这会儿竟起了静心打坐的心思……
很快,王贤的心便沉静下来。周围的梵音、秋虫啾啾,好似比往日更清晰的传到他耳中,是听到也不恰当,应该是感到,对,就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好像自己和这个世界建立起某种联系,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一样。
王贤不禁自嘲的暗笑,胡乱一修炼就有这么玄妙的感觉,我看我不是神仙,而是神经了。刚要将一切感觉认定为自己脑袋发烧,王贤却突然感到有两个人从外头走了进来。不一会儿,门果然开了,也先走进来,跟王贤苦笑道:“师傅,以后晚上可别让我出去了,这一路我总觉有人跟着我似的。”
王贤眼也没睁,淡淡道:“你身后就是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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