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住良辅改变了战术,由急攻转入长期围困,苏州以北的战场便暂时沉寂下来,只有局部街巷偶尔爆小型巷战,但是在苏州河的南岸,围绕着双方的生命交通线的战斗,却开始变得空前激烈起来。
苏州河南岸的战场主要有两处,一处在新垃圾桥,另外一处则在四川路桥。
新垃圾桥战场,巡捕营试图重新打通新垃圾桥,既便是新垃圾桥已经被炸塌桥面,但是桥梁的铁架子仍在,所以只要能够控制住新垃圾桥,铺上木板,各种军需物资就能输送到北岸,被困在北岸的人员也能够撤回来。
四川路桥战场,巡捕营则希望能够切断百老汇大厦的生命交通线,因为只要切断了四川路桥和二白渡路桥,坚守在新垃圾桥以南的百老汇大厦的特务一大队立刻会成为孤军,要不了三五天就会崩溃!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所以空前的惨烈。
长谷川清以及出云号驱逐舰上的鬼子海军官兵,就有幸近距离目睹了生在二白渡路桥以南的惨烈争夺战。
长谷川清甚至不需要用望远镜,仅凭一双肉眼就能够清楚的看到,巡捕营官兵就跟外出觅食的蚁群似的,一排排的往前冲,然后一排排的倒在百老汇大厦的重机枪的枪口下,片刻后,巡捕营又再次一排排的往前冲。
从清晨到傍晚,黄浦滩路、圆明园路、博物院路以及四川路这四条被巡捕营用来作为攻击线路的大街之上,已经铺满了巡捕营将士的尸体,从巡捕营将士身上流淌下的鲜血,几乎染红了这四条大街,以及大街之间的小巷。
长谷川清站在出云号舰桥上,都能够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浓烈的血腥味,天黑后,长谷川清都久久不愿意离开舰桥舷窗,既便对面的二白渡路方向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长谷川清也还是不愿意离开。
一方面,长谷川清是被巡捕营所展现出来的“视死如归”的气势所震慑。
可是另一方面,长谷川清也开始对坚守在苏州河南的百老汇大厦有了莫名的尊敬,同时也开始替百老汇大厦而感到忧虑!长谷川清觉得,他们日本海军必须为坚守在苏州河南岸的百老汇大厦特务一大队做点什么。
说到底,这些中国人是在为帝国的大东亚圣战努力。
当下长谷川清便吩咐副官把库存的照明弹都拿出来,每隔一段时间打几颗照明弹,有了照明弹才能够指引舰炮精准射击,此外,长谷川清还下令把第三舰队的水手组织起来,临时组成了一支特谴队,无视租界当局警告,悍然进入租界。
相比日本6军,日本海军更加骄傲,也更不把西方放在眼里。
而日本海军也的确有其骄傲的理由,不仅因为日本海军的总吨位排在世界第三位,更因为日本海军的综合实力排在世界第二位,事实上,既便是被日本6军视为最值得骄傲的日俄战争,一大半功劳也要归功于日本海军。
要不是因为东乡平八郎指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在对马海峡的大海战中击败了俄国的太平洋舰队,从而封锁了海路,日本6军要想打赢日俄战争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所以,日本海军面对西方时的心理优越感,比日本6军更强烈。
军队的心理优越感或者说自信,永远都是从战场上打出来的。
比如说后世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们的信心就来自于朝鲜战场上与以美军为的十五国联军的正面硬撼!
长谷川清无视租界工部局警告,悍然派海军6战队进入租界,不过,长谷川清并没有做得太过分,只是命令海军6战队协助百老汇大厦防守二白渡路桥及四川路桥,保证这两条生命交通线不被巡捕营切断就可以了。
长谷川清不知道,他正在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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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长谷川清,回头再说百老汇大厦跟巡捕营的正面硬扛。
小鬼子并不知道,在四川路桥、二白渡路桥阵地起死亡冲锋的巡捕营,并非真正的巡捕营将士,而只是巡捕营抓的炮灰!但必须承认的是,这些炮灰因为没得选,在绝望中起的冲锋还是很壮烈的,绝对够震撼!
就如淞沪会战中,桂军王牌钢七军所动的冲锋,过一万名敢死队员,袒胸露腹、肩扛着砍刀,喊着口号,踩着整齐划一的步攻往前挺进,那种场面绝对够震撼,既便最后的结果是一如既往的惨败,但仍然给了小鬼子极大的震慑。
因为小鬼子现,在中国居然有比他们更不怕死的军人存在!
由此,鬼子的军官就必然怀疑,征服中国是否还会那样顺利?
青帮的这些流氓炮灰的冲锋当然无法跟桂军王牌钢七军的冲锋相提并论,但是其场面也非常震撼,至少近距离目睹这一次又一次的冲锋的国民军老兵就被震撼到了,其中就包括桂军王牌钢七军的老兵,倪世祥。
倪世祥就是在那次史无前例的敢死冲锋中负伤的。
其实,倪世祥还算幸运的,那次起决死冲锋的一万多名敢死队员,最终有过九千人战死沙场,只有不到千人幸存下来,而且基本都残了,倪世祥不仅没死,也没有残废,只是受了重伤,这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
跟别的老兵不同,倪世祥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当他躺在担架上,被抛弃之后,是自己凭借着顽强的毅力,爬进租界的!在躲进租界之后,倪世祥也没有得到任何的照顾,完全是靠着沿街乞讨才很幸运的活下来。
所以倪世祥的遭遇比别的老兵更惨,更令人寒心。
然而,在倪世祥瘦小的身躯里,却隐藏着一颗犹如岩浆般滚烫的心,他之所以还没有加入巡捕营,完全是因为没有人找他,因为滞留在上海的桂军老兵非常少,在整个上海,也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桂军钢七军的人。
但是,倪世祥却从来不曾忘记,他曾是一名军人!
傍晚之后,倪世祥回到了住处,脑子了里却全是之前在四川路桥战场看到的画面,那残酷而又壮烈的冲锋场面,一下就把他带回到了两年前的淞沪战场,他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战友的大声嘶喊,还有大口径炮弹爆炸时的巨大爆裂声。
倪世祥仿佛又看到,身边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倒下,一个整军,从一开始的万余人,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倪世祥永远都没办法忘记,当他现,整个战场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就只剩下他还在往前冲锋时,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和绝望。
想起这些,倪世祥就睡意全无,当下就披衣起身走出了住所。
来到街上,倪世祥现街上行人很少,因为打仗,所有人都早早的躲回到了家里,只有远处街角围着一大群人,似乎正在听广播。
听到广播,倪世祥便加快脚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倪世祥便听到电线杆上的广播真响了。
倪世祥记得很清楚,这里原本是没有安装广播的,但是今天早上起来,倪世祥却忽然间现这里多了一部广播,他还特意驻足听了一段广播,并且为徐锐所说的那句,苟利战友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而深深的感动。
倪世祥却没有想到,只是在清晨响了一下的广播,到晚上居然又再次响了。
不过这次,广播里播放的却不再是徐锐的演讲了,而是巡捕营将士的随访。
“大家好,我是淞沪战地广播台特约记者梁一笑,今天,我亲身参加了巡捕营对四川路桥阵地的攻击,也亲眼目睹了巡捕营将士的视死如归,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们,支撑着他们视死如归往前冲?”
“为了兄弟!”倪世祥下意识的大吼一声,吸引了诸多的目光。
骤然间被这么多人看着,倪世祥不由得有些局促,后退了半步,但是很快,倪世祥便又重新挺起了胸膛,目光也变得无比坚毅,周围的人也似乎意识到了这是个老兵,看向倪世祥的目光之中便多了一层尊敬。
广播里,那个名叫梁一笑的女记者仍在讲:“我相信还有许多人有跟我同样的疑问,但是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好在还有不少亲身参战并且生还了的老兵,让我们来问问他们,他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再然后,就是一段随访。
“老兵,您好,您贵姓?”
“我叫王狗剩,东北富锦人。”
“我想问一下,在今天白天,当你端着刺刀向着百老汇大厦的那些狗汉奸把守的阵地起冲锋之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者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你,驱使着你迎着狗汉奸的子弹,毅然决然往前冲?”
“为了兄弟!”老兵的回答干脆利落。
“这么简单?”女记者又问,“就为了兄弟?”
“就这么简单,就为了兄弟。”老兵王狗剩这次多说了两句,“你知道,我们巡捕营的许多兄弟正被鬼子围困在四行仓库,要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弹尽粮绝,所以,我们就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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