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四世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十几年来一直忠心于自己而自己也宠爱有加的将军,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托兰头也不抬,低首直盯着地面,身子轻轻颤动,良久,重重地摇了摇头。
“大人!”同样跪在地上但落后一个身位的雷纳忍不住叫了一声。
托兰一点反应也没有。
“托兰大人,”兰特温和沉稳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陛下他对你的信任是无庸置疑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明白。丢失克顿城的确是很严重的罪责,但陛下他希望你能给他一个解释,为什么你不把你心中所想的说出来呢?”
托兰缓缓抬头,短短的一段时间,他竟象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脸颊凹陷,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昏暗无光,哪里还有当日那个王国名将,王都美男子的风采?
“陛下,”看着躺在床上年迈的老人,托兰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只是从他的声音中却依旧传来激动愧疚的情绪,“臣身受陛下厚恩,又受陛下重托,委以戍边重责大任。不料……不料臣竟,竟……臣本当战死沙场,以赎臣罪之万一,谁知天意弄人,竟不得死。臣本无脸再见陛下,但,但念及陛下,我,不,臣,臣……臣罪该万死啊!”
说着,托兰重重磕下头去,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雷纳热泪盈眶,咬紧牙关让自己忍住。
爱德华四世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苍老的面容动了一动,但立刻恢复了正常,唤道:“雷纳。”
雷纳连忙应了一声,道:“臣在。”
“你说罢。”
雷纳望了托兰那憔悴的身影一眼,下意识地咬了咬牙,道:“是。陛下圣明,克顿城之役我军惨败,臣与托兰大人的确罪责难逃。但臣情愿一死,也要对陛下说出真情。”
爱德华四世眉头一皱,“哦?”了一声。
“在苍云走廊前线,从三年前起我边防军军力就与纳斯达军军力成了1:3的比例,而且日常军饷也不时拖延,短缺之事更是经常发生。托兰大人就此些事多次上书朝廷,却始终不能解决。这些年来,纳斯达军每年都要以数倍于我军的兵力进攻克顿城,全靠托兰大人和全军将士拼死才勉强守住。但日子一长,我军伤亡渐多,朝廷援兵又少,托兰大人被迫只好从附近农村征兵,此外军饷缺口越来越大,为了避免动摇军心,也只得向附近农村课以重税,终于,终于导致暴乱。陛下,臣自知罪大当诛,但托兰大人忠心为国,此次丢失克顿城,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请陛下明鉴。臣雷纳甘愿代托兰大人一死……”
“住口,”托兰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怒道:“胡说,我身为全军总将,岂有让你代我而死的道理?”说着,他转向爱德华四世,磕首道:“陛下,雷纳年轻无知,万望陛下恕他之罪。此次战败之罪,皆在托兰一人身上。雷纳他勇猛果敢,前途不可限量,还望陛下饶他一死,日后他必可百倍回报于陛下。”
“唉……”望着这两个人,爱德华四世深深叹了口气,道:“你们别吵了。”
声音不大,但立刻令这两个人安静了下来,跪在地上,一言不敢发。
“托兰,你过来。”爱德华四世轻声道。
托兰不敢站起,就用膝盖在地上前进几步,来到了爱德华四世的床前,望着那年老的皇帝。
爱德华四世忽然又剧烈咳嗽了起来,胸膛不断起伏,声音也变得嘶哑。托兰大惊,正要回头叫唤侍者,却被爱德华四世挥手阻止。
良久,咳嗽似乎在老人身上逞够了威风,才缓缓退去。等到呼吸逐渐平静后,爱德华四世身子动了动,似乎要坐起来,一旁的兰特连忙走过来,把个软垫放在了他的背后,让他半倚在床上。
在这一刻,坐起的爱德华四世的眼中,仿佛泛起了莫名的淡淡的忧伤,看着跪在床前的托兰,道:“托兰,当初你第一次向我宣誓效忠时,还是个20岁的年轻人吧?没想到一转眼却也快老了,而我呢,也快死了。”
托兰叫了一声:“陛下。”
爱德华四世摇了摇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道:“你是知道的,在众将领中,我是最信任你的。而你刚才在我面前要死要活,很是让我伤心啊。”
托兰张口正要说话,却又被爱德华四世的眼光所止。
“你是知道的,我这个身体撑不了多久了。但我还是放心不下我玛咯斯王家啊。亚力年幼无知,妮娅一个女孩子,也不懂事。我正欲托付后事于你,你怎么却在我这里寻死呢?”
托兰眼中一片热泪,叫了一声“陛下”,咬紧下唇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爱德华四世伸出他干枯无力的手,向托兰探去,“这些年来,我体弱多病,不能理事,但也听到一些朝政传言。对于此次克顿城一战,虽然多有参你的条子,但我是明白你的。”说到这里,他的手放到了托兰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注视着这个憔悴的臣子,用一种性命相托的语气,静静地,轻轻地,决然断然地道:“你受委屈了!”
“朴”,托兰咬破了嘴唇,细细而鲜红的血丝缓缓流下,和着脸庞之上溢出的热泪,从脸上滴落到地上。那放在他肩膀上干枯的手,在这一刻,竟仿佛如山一般的沉。
爱德华四世疲倦地笑了笑,合上了眼:“纳斯达大军不日就将攻进我玛咯斯国土,此时正是我玛咯斯王国生死存亡之刻。我欲付举国重任于你,令你率军与之相抗。却不知我可以信任你么,托兰?”
深秋的午后,僻静的房间,憔悴的男子,落泪的将军。
仿佛是从地狱归来,历经磨难却愈发坚韧,他深深地磕下头去,从灵魂深处,用尽一身精血,低低地道:“是!”
纳斯达帝国,梵心城。
夏尔蒙伯爵新近得到的那栋大宅子的后园中,半兽人费尔拿着他那把巨大的战斧,面对着前方的一颗巨木,大喝一声,砍了下去。
“嗤”的一声,坚硬的巨木竟被砍成两半。
站在一旁的维西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对身旁的罗德道:“这还叫人吗,根本就是怪物嘛!”
罗德白了他一眼,道:“他本来就不是人啊,他是半兽人。白痴!”
维西一窒,怒道:“半兽人不也有个人字吗?他分明是人的一种。”
罗德冷笑一声,正要反驳,却见场内的费尔和另一边负手而立的半兽人族长杰拉特,眼光都向自己和维西的身后望去。转头一看,也不禁怔住了。
夏尔蒙依旧穿着那一身黑袍,向他们走来。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不,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却是那紫瞳女子。
众人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得把眼光都集中到了那紫瞳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的脸色白了一白,眼中立刻闪过警惕的神色,往夏尔蒙的背后躲了躲。夏尔蒙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只自顾自地走上前,在场中停了一下,转头对那女子道:“你在这里随便转转罢。”
说着,也不管那女子,往前几步,走到杰拉特面前,道:“族长,纳斯达帝国皇帝巴兹已下令,晋升我为新组建的苍云集团的副军团长,并把你们半兽人军队拨归我直属军队。”
杰拉特微笑道:“很好啊,看来目前为止,你我的赌博都算是赢家。”
夏尔蒙也跟着笑了笑,又道:“但纳斯达帝国皇家内部的形势却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巴兹陛下的三个儿子明争暗斗极为激烈,并先后有人想拉拢于我。不知族长对此有何看法?”
杰拉特红色的眼珠转了转,淡淡道:“我半兽人一族长于战斗,对这种勾心斗角之事并不在行,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夏尔蒙盯着他,道:“但不知半兽人一族在得到了马蹄平原之后,是否还会和我站在同一阵线呢?”
杰拉特眼角一跳,望着眼前的这个黑袍男子,静静的站着,心中也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过了好一会,他才仿佛很轻松地道:“会的。”
黑袍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头看见场内的费尔依旧挥舞着战斧,而那个紫瞳女子则不安地站在一旁。他心中一动,对杰拉特道:“我冒昧地问一句,却不知族长的继承人可是费尔?”
杰拉特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夏尔蒙脸上阴影一闪而过。
杰拉特看在眼里,忽然叫了一声:“费尔,你过来。”
巨人听到父亲的呼喊,“呼”地把巨大的战斧砍进巨木中,向着杰拉特和夏尔蒙走来。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杰拉特看着他儿子走近的身影,道,“你担心费尔憎恨人类,会对你我两方以后的合作造成影响。”
夏尔蒙心中一凛,却没有开口否认。
费尔走到了两人跟前,向杰拉特道:“父亲,什么事?”
杰拉特望着他,淡淡道:“你是我的继承人,我死之后你就是我半兽人一族的族长。夏尔蒙先生想知道你对我们合作的看法。”
费尔火红的双眼立刻看向暗黑法师,夏尔蒙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如火焰燃烧的眼光。
站在一旁的罗德和维西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但看了费尔的眼神后,罗德立刻放弃了,然后他的视线就被另一个女人给吸引住了。
“我不喜欢人类,也不喜欢你。”出乎意料的,费尔的开头是这两句话,他低沉的声音继续道:“即使是现在你的确暂时使我们看到了一线希望,但我仍然不喜欢你。”
夏尔蒙的眉头皱了起来。
费尔看着他,道:“但我是半兽人一族的继承人,我会做我认为正确的事,而把私人情绪抛开。而你,”他顿了一下,道,“至少到目前为止,和你合作是我们正确的选择。”
夏尔蒙看着这个巨人,笑了笑,然后向杰拉特点了点头,道:“你有两个好儿子,族长。”
杰拉特傲然一笑,正要说话,却听见罗德在一旁开口叫了起来:“喂,你们快看。”
众人眼光随着他叫喊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场中被费尔砍成两半的那颗巨木旁,那紫瞳女子居然怯生生地伸出手向那锋利的战斧探去。而在罗德的叫声响起时,她明显是受到了惊吓,手一抖,本来伸向斧柄的手却在缩回时不慎擦过了刀刃。
刹那间,她鲜红的血就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夏尔蒙皱了皱眉,向她走去,正想帮她,却突然看见那女子紫色的眼睛中一下子爆出了异样的光芒。
暗黑法师立刻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女子死死注视着手边流下的鲜血,那鲜红的颜色倒影在她的眼中,竟仿佛把她的眼也染成了红色。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众人都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
“呀!”那女子突然高声叫了一下,竟把流血的手放到嘴边,用力吸食鲜血。
夏尔蒙身子大震,众人也相顾失色。
夏尔蒙正要上前阻止那女子的疯狂行为,却见那女子瞪着一双紫中带红的眼,一把握住那巨大战斧的斧柄,一用力竟拔了出来。
然后,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把这个几乎快有她一人高大的战斧挥舞起来,“啊!”地一声,砍在了那颗巨木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喘着粗气,从嘴角边还隐隐有一丝鲜血流下。忽地,她身子一歪,脚一软,倒在了地上,竟昏了过去。
“天啦!”罗德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这个世界真是疯狂啊。”
夏尔蒙小心地走到她的跟前,抱起她软弱的身子,心中惊讶不已。也不知道那一股神力,究竟是从她身子里的哪一处发出的。
就在这时,黑袍男子的身后,维西突然叫道:“夏尔蒙,小心!”
夏尔蒙回头一看,只见那被紫瞳女子砍入战斧的巨木,缓缓发出了一声呻呤,慢慢出现了一条裂缝,逐渐扩大,“啪”地一声,竟裂成两半。
包括了夏尔蒙,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都惊呆了。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怎么会突然拥有了几乎可以与最强半兽人费尔抗衡的巨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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