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选择 5.第五章

    [第1章正文]

    第5节第五章

    这天傍晚，我在回家路上买了些桂圆，红枣，花生，板栗。快腊八了，妻子说想熬腊八粥。

    妻子腰系围裙，在厨房里张罗晚饭。

    我把食品袋撂下，脱下外套，慢腾腾走进书房。

    这些天太累了，每天额外几小时的工作量，地毯式搜索，枯燥无味。那个多出来的人象扎在手掌心纤细锋利的石棉刺，碰到就痛想到就刺闹，却依然看不见摸不着。

    我又给郝刚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关机，一次是不在服务区。他杳无音信如石沉大海。

    他早该到了，也该给我回个电话呀？

    他到底搞什么飞机？

    “老公，吃饭。”妻子打断我的小憩。

    “我不想吃。”

    妻子走过来，问：“怎么啦？”

    “头疼。”

    她摸摸我脑门：“不烧啊。”

    看着妻子关切的目光，我不忍拒绝：”走吧，吃饭。”

    妻子吃饭时不喜欢说话，但是今天由于我心不在焉，饭粒都掉到桌子上，她说话了。

    “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有心事吧？”

    “核对一天户口，有些累。”

    “年统不完了嘛，还忙啥？”

    “出了点儿问题。”我不想隐瞒，就从头到尾告诉了她。

    我说：“一天下来才核对1000人。再累我都能受，只是这活干得憋屈。”

    妻子安慰我：“信息科长都解决不了，你也不用着急上火的，慢慢来吧。”接着，她又说：“我猜一定是病毒，你们不能换台电脑吗？”

    妻子提醒了我，但转念一想，我放弃了她的建议：“所里没有那笔开支，即使有，我估计所长也不会同意。主要是不至于的，咋琢磨咋不得劲儿，别扭！”

    妻子打趣道：“不会真是咱们的孩子穿越过来了吧？”

    “你还好意思说孩子，我爸想孙子都成心病了，你倒跟个孩子似的，这不急那不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过年我都三十了。”我的牢骚把妻子的玩笑顶回去。

    妻子讨个没趣，讪讪地说：“好啦好啦，其实每时每刻都在生呀死的，差一个就差一个吧。对了，你不是说我们是一个人吗，既然是一个人，就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了。”

    “我们是一个人”这句话是我从丰东县贴吧听来的，妻子因此担心我精神分裂，非让我去医院检查。

    我苦笑：“说归说做归做。要真是一个人，户口不用办，整个世界都消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个人也未必消停，世界可以规规矩矩的，而一个复杂的人比整个世界还乱。”妻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比方说你。”

    我低头吃饭，心里却想着那句话。

    我无法确定那句话是谁说的，因为事情有点怪。

    丰东县贴吧是全天候的信息港，每时每刻都熙熙攘攘，一大群面目模糊的人，穿着形形色色的马甲，怀揣着各种目的各种求。

    我来的目的明确，我一直关注着“一弯明月天如水”。“一弯明月天如水”是贴吧骨灰级人物，性别、年龄、职业不详，行事低调。我钦佩ta充满思辨味道的语言，可以把晦涩的哲理变得通俗，把剪不断的情感谜团变得清澈。于是，ta还身兼心理咨询专家，给感情困惑的吧友指点迷津。

    有一次，吧友“听说听道”发了个贴子，标题是：当科学遇到形而上学。

    本来，象这样的内涵贴不适合出现在热热闹闹的大众贴吧，因为动脑筋远不如风花雪月、打情骂俏、闻香识女人有趣。那些日子，贴吧来了个叫“花果果果花”的美女，每天犹抱琵琶半遮面。**丝们众星捧月，仰慕着，追逐着，研究她的一颦一笑，研究她每个兔斯基表情后面的种种暗示，研究她的口水是蜜桃味儿还是芒果味儿，然后又是求图又是求真相，搞得甚嚣尘上。

    因为“一弯明月天如水”的参与，这个完全不着调的贴子高居首页不下，变热闹了。

    我现在把这个贴子部分还原，我的id叫“阿猫爱狗狗”。

    当科学遇到形而上学

    1楼.科学能摆脱形而上学的困扰吗？

    发帖人：听说听道11-220：12

    2楼.绿豆蛙拖着酱油瓶慢吞吞地走过。

    回贴人：薯山奇侠11-220：39

    3楼.兔斯基用板砖把自己拍得头破血流。

    回帖人：小邋遢猪11-32：30

    4楼.形而上学？什么东东？

    回贴人：三、式11-32：50

    5楼.不上学正上夜班的苦b撸过兔斯基继续把自己拍得头破血流。

    回贴人：weisitebb11-33：16

    6楼.形而上不是东东，它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通过逻辑思维达到。科学自始至终都摆脱不掉形而上学。

    回贴人：一弯明月天如水11-311：10

    7楼.破瓢破瓢，看不见摸不着，你猜这是神马？

    回贴人：龙疼9天11-311：25

    8楼.明月老师，可遇到你啦。我的老公不爱我，经常很晚回家。但是我很爱它，然后我该怎么办呀？

    回贴人：&美羊羊&11-312：03

    9楼.形而上代表孤立，跟辩证法对立，它是错的。

    回贴人：117.136.58.*11-315：37

    10楼.美羊羊你好，结婚过日子需要基础，基础有金钱，有爱，你要哪样？老公不能拴养，也不能放养，要精心饲养，尝试多给他些空间。

    “形而上学”取自《易经》中“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句话，是对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存在后面的存在”的经典翻译，简单理解就是：探究自然背后的真相，对宇宙原理、终极实在的研究。

    举个例子：一把直尺插进水里，我们看见直尺却是弯的。直的怎么变成弯的了？原来是光的折射。

    我们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形而上学，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当我们用感官去感受这个世界时，它会不会也像那把直尺一样，没有把正确的呈现给我们，从而让我们对这个世界有所误解呢？

    回帖人：一弯明月天如水11-320：12

    11楼.哈哈，破瓢是屁，你自己放吧。

    回帖人：神经常有病11-320：15

    12楼.回复11楼：光的折射原理解释了直尺弯曲现象，这是科学的胜利，跟形而上学有什么关系？科学最终会解释一切。

    回贴人：大话连翩舞11-320:20

    13楼.楼主别傻了，这个贴吧就我一个人跟你说话，不信我换个id回复你。

    回贴人：瓢虫宝贝11-320:21

    14楼.回复13楼：应该说是人的胜利吧？科学不是真理，只是我们认识真理的工具。任何科学都是形而上学的形式，形而上学是超越经验的，科学也是超越经验的，它无法摆脱形而上学。

    回贴人：一弯明月天如水11-320：45

    15楼.回复14楼：科学怎么会是超验的？科学是经验的，要实践检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形而上应该叫行而上。

    回贴人：大话连翩舞11-320：51

    16楼.你们都哪个学校毕业的？小学没毕业的路过。

    回贴人：大是小的二舅11-320：52

    17楼.这不科学

    回贴人：火影电工11-320：55

    ……

    他们的话我似懂非懂，不过奇怪的在后面。

    28楼.科学既是经验的，又是超越经验的，不超越经验，人们就无法获得也无法理解任何科学定律。就说光吧，折射只是光的一种现象，仅凭这个原理我们认识光的本质了吗？没有。正因为我们没有固守折射原理，而是超越经验，继续探索，才会获得光的速度，色散现象，波粒二象性等等其他光原理。

    科学无法摆脱形而上学的根源就在于人的刨根问底天性，形而上学就是打破沙锅问到底。

    回贴人：一弯明月天如水11-321：10

    29楼.钱学森说没有什么认识是最后的。形而上学的世界是孤立的，静态的，没有矛盾的。没有矛盾怎么发展？我只知道世界充满矛盾。

    回贴人：大话连翩舞11-321：16

    30楼.世界上本来没有矛也没有盾，或者说矛和盾互不相干，它们是好朋友，只是人非得举起矛刺向盾。矛盾的应该是人吧？

    回贴人：一弯明月天如水11-321：18

    31楼.这个，有点道理额，世界很单纯，复杂的是人。

    回贴人：大话连翩舞11-321：21

    32楼.科学的优势毋庸置疑，它改善我们的生活，让生命变得轻松。如你所说科学内在是矛盾的，它是把双刃剑。科学生产农药消灭害虫，同时残留农药又害人，科学利用资源服务于人，同时又对环境造成破坏。看看吧，我们的地球千疮百孔，生存空间越来越窄，大气污染，温室效应，用生存空间和生命健康换来的繁荣符合自然规律吗？科学带给生命的到底是轻松还是沉重？我们不能再任由科学默不作声地生产，一味追求价值利益，应该提倡科学的形而上学。

    宇宙本来的状态是自然和谐的，其中没有任何矛盾冲突。人类又是自然的一部分，也应该是和谐的，可是现实中人与人的冲突争斗无处不在，无时不上演。

    这不是真实的，现实不是真实的。

    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是一个人！

    回贴人：一弯明月天如水11-321：38

    33楼.其实，我是一弯明月天如水。

    回贴人：花果果果花11-322：22

    34楼.其实，我是昏丫老树。

    回贴人：一弯明月天如水11-322：22

    35楼.其实，我是浪漫白狐。

    回贴人：昏丫老树11-322：22

    36楼.其实，我是家养雪纳瑞。

    回贴人：浪漫白狐11-322：22

    ……

    回贴象开水锅底的气泡，一串串涌了上来，象列队整齐的士兵，一排排走了上来！突如其来的状况把我搞懵了，冷丁还以为是有人刷楼，或者是某个吧友注册小号恶搞。仔细看，那么多楼层都是不同的id，都是和我有过交谈的，熟悉的id。

    我知道昏丫老树有个漂亮老婆，我知道不明真相的雪人喜欢吟诗作对，我知道家养雪纳瑞对浪漫白狐有好感，我知道浪漫白狐是个灵动的知性女子，我知道……

    那些id栩栩如生，性格鲜明，背后或男或女。

    原来他们是一个人？原来我始终只是在跟一个人对话！我脑海里曾经的热闹，曾经的人头攒动，霎时间安静了。

    我不由得倒吸口凉气。ta一定是想证明什么。

    回贴仍在继续。

    145楼.贴吧看似热热闹闹，其实很多马甲都是一个人。但是初来乍到的阿猫爱狗狗不明真相，不知道花果果果花、一弯明月天如水、家养雪纳瑞、昏丫老树是一个人，他就认为是几个不同的人。

    回贴人：一弯明月天如水11-323：11

    146楼.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都是不真实的，所以一样道理。在现实中阿猫爱狗狗仍然是不明真相的，他遇到张三、李四、王五，他就认为是不同的三个人，而真相是张三李四王五也是一个人。

    我们其实是整体，我们是一个人！

    回贴人：一弯明月天如水11-323：15

    ……

    233楼.我们是一个人！

    回贴人：彼此拥有

    234楼.我们是一个人！

    回帖人：我本善良

    235楼.我们是一个人！

    回贴人：雨巷石阶油纸伞

    236楼.我们是一个人！

    回贴人：雨夜临窗抚琴

    237楼.我们是一个人！

    回贴人：靠墙根儿晒太阳

    ……

    那些曾经对花果果果花献殷勤的**丝们义愤填膺，骂他变态，骂他精神分裂，让他去他妈的，让他思想有多远人滚多远。第二天，这个帖子连同一弯明月天如水等等id一齐消失了，贴吧安静了好一阵子。

    吧主是我高中同学，在县统计局上班。事后我特意打电话问他，他心有余悸，懵然不知。

    “我们是一个人”这句话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

    吃完饭，妻子陪我来到书房。

    书房是我的王国，妻子很少来。有一次，我沉浸在柏拉图的理想国浮想联翩，她推门进来收拾屋子，我的思路被打扰，于是心情烦躁地呵斥她。

    我说：“后来我琢磨，一弯明月天如水说我们是一个人有误，应该是‘你们是一个人’。”

    “你们是一个人？”妻子不解。

    “对，在我看来，你和一弯明月天如水，我们单位的胖头，早市上的小商小贩，甚至全世界的人，其实只是一个人。”

    “这次不是咱们俩儿是一个人，而是我跟胖头成一个人了？”

    我点点头：“这就是一弯明月天如水想要表达的。”

    “那，在我看来你跟门口钉鞋补胎的王大爷，还有卖驴肉火烧的李姐也是一个人？”

    “对，就这个意思。瞧，我一更正就容易理解多了。哲学上讲这是个体与整体的关系，主体与客体的关系。”

    妻子哭笑不得：“我不理解，这太疯狂了！”

    “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网络虚拟，现实虚伪，都不真实，一弯明月天如水的逻辑证明简直无懈可击。当然这种构想悖于常理，要不怎么说我们是不明真相的呢？”

    “但是你是我老公，怎么会跟王大爷是一个人呢？”

    “每个人当然是独立存在的个体，这显而易见。但是个体间一定有纽带联系，比如亲缘关系。上溯几百年，我和王大爷的祖先完全可能是一个人。时间推移，人类繁衍，才造成现在的样子。我和王大爷一定不仅仅存在亲缘关系，这需要对生命更透彻地理解。”

    我踌躇满志：“这句话背后一定隐藏着惊人的真相。”

    妻子喃喃道：“真相？难道现实不是真实的吗？”

    看她听得如醉如痴，我趁热打铁：“佛祖悟道几十年，说世界本是虚空。据说最前沿的弦理论也证明物质是不存在的，构成世界的只是各种弦。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说世界上只有我是真实的，其他的神马都是浮云……”

    这下妻子清醒了：“那我也是浮云，也是假的吗？你就是目中无人。”她气不打一处来，“那好，厨房的馒头米饭也是假的，以后你别吃了饿死你。”

    妻子站起身：“不理你了，难怪人家说搞哲学的都是神经病。明天我就把你那些书送给收破烂的。”

    我连忙拉住她：“中中我不说了，你当然是真实的，是独一无二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我突然对妻子充满依恋。我希望有人理解我，指点我，没有指点也罢，只要倾听就好。

    妻子似乎是下定决心，说：“老公，我知道你工作有压力，但是也不能老神叨叨的，逮着我就是一通大道理。身为一个哲学爱好者的妻子我深感荣幸，但是我也感到压力好大，我好烦恼，比少年维特还烦恼。”

    她重新坐下来：“其实我多少理解你的意思，那次你说什么‘我是1，老婆孩子票子都是1后面的0，1没有了，0就失去了意义。’这不就是所谓的我思故我在吗？但是这句话让我很不是滋味。你心事重重，没事就躲在书房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封闭，自我，忽略我的感受。有一次，我听见你在书房连说带笑，我还高兴呢，以为你在跟网友聊天，哪怕是漂亮女孩我都不介意。没成想你是在自言自语，还手舞足蹈。我害怕，万一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办？”

    妻子一脸委屈：“我不关心什么真相假相，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别再胡思乱想。”

    我很失望，默默看着桌子上陈老师的照片，陈老师笑盈盈地看着我。她象妈妈，其实在内心我早已经把她当成我的妈妈。"你们是一个人"这句漫不着边的话，一下子变得如此贴切。

    如果陈老师在，她一定会理解我。

    妻子不再说什么，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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