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坚团的禁闭室是很少有人被关进去的,禁闭室就像惩罚乱了规矩的人的工具一样,对攻坚团每一个违反纪律的工程兵都有着威慑的作用,只要稍有违反纪律的人他们都会想到用蹲禁闭的方式来对自己进行惩罚。
看到田默耕向营地跑去的狼狈相,鞠新华又一次笑了起来,这一次她笑得很开心。笑他是一个傻子,实足的傻子。
“你怎么会知道我到了海边就要去死,再说去死的方式很多,难道只有跳海吗?”
这是鞠新华平生第一次遇到的第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人,他的长相他的说话方式又跟别人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他给她留下的印象却是不一样的。
有人说少女的心是最容易被打动的,长这么大鞠新华的心还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给打动过。在她的心里曾经有过一个许诺,除非哪个男人真能打动她的心她才会嫁给他。她是不会轻易委身任何一个男人的,如果一辈子也遇不到真心爱着她的男人她宁可一辈子单身下去。
命运有时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明明是把她逼到了死胡同,却莫名其妙的跑来了一个傻子,跟自己说,“你要是去死,请带着我跟你一块去死。”
那一夜鞠新华等到天亮的时候才睡着,她躺在养猪场的炕上,炕烧的很热,又不能敞开窗户,一敞开窗户满院子的猪粪的臭味就会抢着挤进屋里来。尽管鞠新华是一个不怎么怕热的人,还是觉得热得受不了。
半夜的时候,鞠新华还跑到屋檐下坐了一会儿。尽管是守着海边,这晚的风很小,白天太阳照在地上的热量也散去了不少,有些凉凉的。
“姑娘,你可想开点,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那孙悟空过火焰山还能借到芭蕉扇呢,你以为芭蕉扇就是那么好借的,牛魔王的老婆正等着他要报红孩儿的仇呢。”老女人是从说书的嘴里知道了《西游记》的故事,在她的心里《西游记》是真实存在的,真实发生的。
鞠新华出来的时候,悄蹑儿地一点也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她出来的时候老女人正睡在炕头上呼噜打得正响,鞠新华这一阵子夜里经常的失眠,也与老女人的呼噜有关。老女人的心里好像啥也不想,躺在热炕上用不了五分钟呼噜声就响了起来,而且声音格外的大。好像世上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跟她无关。鞠新华曾经问过老女人她为什会到养猪场来,连老女人自己也说不上为啥把她弄到了养猪场。
这就怪了,老女人来养猪场八成是特意把她安排到这里陪着自己的。在那些人的眼里他们一点也没把老女的人当成人来看,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感受。老女人也一点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夏天的夜很短,不管天有多热炕有多热,老女人闭上眼就会呼噜起来,她总是一觉睡到天亮。呼噜也是一直跟着响到天亮的。
这一夜老女人却醒了,连鞠新华都没注意到老女人啥时候停止的呼噜声,也不知她啥时候出来的。
“姨,你去睡觉吧,我真的没事儿。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该怎么做了。”鞠新华说着话,用右手擦了擦眼睛,她没有流一点的泪,是滨海湾夜晚的露珠把她的长长的眼睫毛当成了草叶了。其实裹在她精神里的愁绪已经让这些好心人给一点点的扯乱了,已经透出一点点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了。
真是一个好人。
鞠新华没有撒谎。她真的长大了,出了这样的事使她一下子就长大了,由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下子就成熟了起来。
“阴云,狂风和暴雨都是天气常有的变化,并不是世界末日就要到来,只有经过极端天气的变化才会有更好的阳光。”这是第二天晚上田默耕和鞠新华又在第一天晚上相会的地方跟她说的话。她还是坐在昨天晚上的那块大石块下,他也还是站在昨天晚上站着的地方。她依然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看不到脸上任何的表情。其实她的心里在想,“昨天晚上也许把他给漏掉了,没有关他的禁闭,要不今晚怎么会又在这里出现?”
田默耕依然以为她的心里是顽固的,是个难以撬开的石头。要想撬开他心里的石头,只有想办法找到一条缝隙,先是让它变得松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当兵吗?是因为贫穷,我是来自西北洼县。洼县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那里的大山里住着好多的人,他们都很穷,一年在生产队里干活下来,不但挣不到钱还反欠队里的钱。像我们那样的家庭连粮食都不够吃,种地的连自己的吃粮都不够连你听了都感到好笑。所谓的饭,一半的粮食,一半的糠菜。说句不受听的,就连连队里的猪都比我们那里的人吃得好。一家人连一件像样的衣服和一床像样的棉被都没有。饥饿和风寒可着劲的祸害着他们,但他们都还在干劲实足的活着,那是因为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希望,一个信念,他们不相信这样的日子以后会永远的过下去,就是这个希望和信念支撑着他们的精神。
其实大山给不了他们多大的希望,是他们的心里自己给自己的希望。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有的还在为第二天的吃穿犯愁,还在哭泣,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但到了第二天,太阳又出来了,暖暖的太阳,绿绿的树叶,青青的草地,就连草地里的蚂蚱也还在蹦跶,他们的脸上就又绽开了笑容。
他们看到了跟他们一样的人都在遭受着这种苦难,这种苦难不单单是他们,是大多数人甚至是所有的人都这样的活着,别人都在好好的活着,自己为什么整天的忧愁着活不下去。
杞人忧天不是成了让人可笑的事儿?
只要是自己心里的天不会塌下来,老天是永远不会塌下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田默耕跟鞠新华接触了这么久以来她对他正式说的第一句话。其实鞠新华好像听人说过,他叫田默耕,但她想亲自听到他告诉她叫啥。
这虽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问话,但在田默耕的心里却得到了异常的高兴。她那把严重锈蚀的大锁终于有了一点松动的意思。
“我叫田默耕。”田默耕郑重地说,“我的名字是田家坳的老私塾给起的,是要我永远都做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就像田家坳那里的种地人一样,默默无闻的种地,默默无闻的活着,再默默无闻的死去,一辈子不至于活得轰轰烈烈。”
“你跟我说的你们那的人生活真的那么穷吗?”
“我为什么骗你?不信的话等哪天我领你到那里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为什么要跟你到那里去呢?再说那里的人跟我又没有一点的关系。”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说的话是真的。”
鞠新华听了田默耕的话又哑住了。
“你不要离海那么的近,扬起的浪花会打湿你的衣服的。”田默耕看到一股浪花高高的扬起落在了离鞠新华不远的地方。
夕下的残阳普照着大地,今晚田默耕连晚饭都没吃就偷偷的跑出来了,没想到鞠新华就像跟他约好了似的,也老早的就在海边等他了。其实鞠新华只要一干完活就一分钟也不想待在养猪场,她实在受不了那里的臭烘烘的猪粪味。
夕照的残阳给大地、大海、还有大海上的阴云留下了一片美好的景色。鞠新华坐在了海边突起的石头上,她黑黑的头发那样的柔滑顺长,垂在后背上,海风轻轻地掀动她的长发就像吹起的黑段子一样,飘洒着。那身灰色的衣服换掉了,穿了一身干净的略有些退色的军装,军装是她在文工团时穿过的,也只有这身衣服才让她想起了她曾经是一名军人,是一名歌手。
“鞠新华穿军装的样子真好看。”田默耕眼里盯着鞠新华,心里在想,“不,她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别人是用衣服来装饰自己,她是用自己来显示衣服。不管多么不好看的衣服,只要穿在了她的身上都变得好看起来,就像一个模特一样。这样的女人他们怎么会狠下心来,折磨她,让她受那样的苦。”
鞠新华并没有注意到田默耕对她的眼神。她凝望着大海,大海的远处有一艘渔船向滨海湾的方向驶了过来,那是滨海湾渔民的渔船。鞠新华看着渔船出神,好像那渔船跟她有什么关系似的。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在海边长大的,吹惯了那里的海风,看惯了那里的海潮,闻惯了那里带有鱼虾的海水的腥味,听惯了海鸥的叫声。大海对于我来说就像你们那里的土地一样,给了我生存的给养。
我爷爷是做船修船的工匠,他做的船即结实又好用,人们都叫他鞠船匠。只要大海里还有船在游动,他的活就永远的干不完。一天我爷爷去到海边给人家修船,不小心让斧子砍伤了手,像这样的伤他是经常有的,不知听谁说了,用自己的尿浇在伤口上,比药都好用,船匠们都这样做。以前用不了几天就好了,那次却一直不好,没几天就死了。有人说是让海水感染了,得了破伤风。
那时候我爹已经去当兵了,在外面打仗,没完没了的打仗,一家人整天的为我爹担心着,担心有人拿着一张红纸来到我们家。我们那已经有好几户人家接到了军队里送来的红纸,每一次接到红纸的人家都会呼天抢地的,那是因为红纸上写着阵亡的名单有自己亲人的名字。
我爷爷死的时候我爹没在家,我奶奶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我爷爷死了,我奶奶的身体就愈加不好了,没用多久我奶奶接着也死了,我叔叔只好跟着我们一起生活,我叔叔是我奶奶把一个海难的渔民的孤儿养大的。
后来我爹打完了仗就来到了滨海湾,我们一家也跟着我爹来到了滨海湾,我去当兵了,有自己的事情去做,我爹就给我叔叔找了一份工作。后来我爹出事了,说是因为我叔叔,其实我爹出事跟我叔叔没有一点的关系。我叔叔干的那份治安队的工作,不要说我爹爹就是任何人想做也能做到的。那不是一份让人眼热的工作。
我明白了,就是没有我叔叔的事儿,我爹也一样出事儿的,他们就是想整我爹的。除了我爹,还有好多的人挨整了。他们也跟我爹一样是没有多大的理由的。这是一个特殊的时期,挨整是不需要理由的。”
鞠新华对着大海说着,像是对田默耕在说,也像是跟大海在说,也像是跟自己在说。
大海的波涛就像洼县老家随着山峦隆起的土地,不断的起伏着,后面的波涛总是催赶着前面的浪潮,直到前面的浪潮狠狠地撞击岸边的大堤上,浪花在大堤上高高的扬起,摔打在鞠新华跟田默耕的眼前。回落下来的浪花再次遭到了大堤石块的撞击,打湿了鞠新华和田默耕的衣角。他们离的很近,并没有因为海浪的缘故向后退去一步。
一只海鸥呼叫着从大海的远处朝着岸边飞来,这只大海的精灵趁着天还没有黑下来的时候飞向陆地,在陆地找到一个歇脚过夜的地方。它们才是真正的弄潮高手,在大海飘忽不定的风浪中猎取着食物。是大海驯养了它们的高潮的生存技能,也教会了它们敢于跟风浪对抗的本事,这也助长了它们性格的高傲。它们虽说没有脱离会飞的种系,但它们是从不与陆地上的麻雀、喜鹊、乌鸦为伍的。
天并没有给这对刚刚认识的男女提供多大的机会,就黑下来了。田默耕依然走在鞠新华的身后,把她送回了养猪场,在他离开的时候,鞠新华照样一句话也没说,就回养猪场的宿舍了。
“今天怎么样了?那个女孩跟你说话了吗?”田默耕刚回到营地的时候,熄灯号已经响过了,田默耕正悄蹑儿的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黑暗中突然有人的说话声传了出来,倒是把他吓了一跳。尽管这里是军营,他们还是军人,但繁重的体力劳动严重的折磨着这些身强体壮的汉子,军队的纪律对于他们来说也稍稍的放松了一点。只要不是睡得太晚,不影响到别人的睡眠,是没有人追究的。田默耕听出来了,是林海山的声音。
“大哥,还没睡觉吗?”田默耕明知故问,连自己都觉得这话问的多余。
“你小子八成是喜欢上那个唱歌的了吧?”跟林海山在一起的还有连长。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让连长看在眼里了,他明白了林海山为啥这么晚还没睡。
田默耕接连几个晚上都是在熄灯号响了以后才回到军营的,这事儿连长不能不知道。连长也是洼县人,他决定找林海山在这里等着田默耕回来,这里毕竟是军营,军队的纪律可不是随意跨越的。
“我若不去劝说她她会跳海自杀的。”田默耕语气牵强地说。
“她跳不跳海自杀跟我没关系,但是你出不出事却跟我有直接的关系。”
“连长,我你还不相信吗?就是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咱们洼县的水土,咱们都是在洼县的那片水土里长大的。洼县的水土有咋能养出见死不救的人呢?”
“少跟我贫嘴,那洼县的水土就养出违抗军纪的人吗?”连长嘴里虽然这样的说,但口气明显的和缓了起来。显然被田默耕这种特殊的套近乎的方式给打动了。田默耕第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连长就监视到他了,好在每天晚上回来的都不太晚。熄灯号响过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这个时候他不能不出来说话了,再不说话这小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的事来。军纪可不管是不是哥们和老乡的关系的。到了那时候谁说话都不顶用了。
“哪能呢?人家哪能看得上我?”田默耕说。
“你这话说的倒不假,像她们这样的人可不是咱们随随便便就能爱上的。如果在生与死之间做选择,她们宁可选择死也不会随随便便的跟咱们这样的人混日子的。”
田默耕倒是对连长的话多有几分信服。
“咱哪能做出那样的事来,那样岂不成了落井下石了吗。”田默耕嘴里虽是这样的说,但心里想的和实际做的却一点也对不上号。有时他甚至在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就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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