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媛在坤宁宫陪伴皇后的时候,高桢也到了慈宁宫见他的皇祖母。
太后也清楚近来广平王父子在宫外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儿子和大孙子:“都是因为皇祖母的缘故,叫你们受了这样多的苦。皇后本来对你们父子并无猜忌之心,是皇祖母有心多疼你一些,却忽略了两个皇子,皇后才会心生怨言,连你们都恨上了。还有那几个嘴上乱说话的老妯娌,她们胡说些要皇上立你为储的话时,我当时就该拿大棒子把她们打出宫去的!”
高桢见祖母难过,自然是要多加宽慰的:“皇祖母只是一片爱子爱孙之心,事情会变成这样,您也是不希望看到的,怎能怪您呢?至于别人的胡说八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您也拦不住。况且寻常人听了这种话,只会当作是玩笑,有几个会当真?孙儿只是晚辈,也不好跟长辈们计划。”
太后听了,越发觉得大孙子体贴懂事,也更为他委屈了。
高桢趁此机会劝太后:“皇祖母既然也觉得,往日对皇子皇女们多有疏忽之处,日后对他们好些就是了。他们也都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是您的骨肉,若得不到您的关怀慈爱,那有多可怜呀。”
太后听得笑了,摸了摸大孙子的脸:“好孩子,你总是那么懂事。皇长子倒还罢了,皇次子却没少给你脸色看,他们的母亲也是个糊涂的。你不知受了他们多少委屈,却还要在皇祖母面前为他们说好话。若是他们听见了,心里还不定怎么愧疚呢。”
高桢正色道:“孙儿说这番话。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听见了愧疚。孙儿只是一心为了皇祖母罢了。孙儿随父王住在宫外,不能时时在皇祖母膝下承欢。皇祖母平日还要皇上、皇后与皇子们敬奉侍候。皇上日理万机,恐怕能陪您的时间很少。若是连皇后与皇子们都不与您亲近,那您日后不是会很寂寞么?孙儿明白皇祖母的关心,但皇祖母的福气安康才是最重要的。这是孙儿的心愿。也是父王的心愿呢。”
他这是在提醒太后,她不可能太过冷落皇帝的妻子与皇位继承人的,她还要为自己将来的生活着想。皇帝此时固然是个孝子,但若她一直与他的妻儿关系冷淡,甚至针锋相对,想必她这个母亲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会渐渐有所改变。
太后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长期处于高位,生的两个儿子先后坐上储君宝座,除了先帝元后,再没有妃嫔的地位比她更高了。即使算不上宫廷斗争的好手,也绝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的小白花。高桢这番话里的暗示,她马上就听懂了。她有些诧异地看着大孙子,但很快又将这份诧异掩饰过去。她心中有些伤感。皇帝真的会因为她对皇后的不满,而对她这个母亲生出怨言么?她不敢多想,但心中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根刺。
高桢轻轻地为太后捶着肩背,太后沉默了很久,才露出一个苦笑。手轻轻拍了一下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背:“好孩子,皇祖母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皇祖母知道分寸。”
高桢笑着轻轻搂了太后一下。又再次替她捏起肩膀来。
太后享受着大孙子的服务,觉得浑身都舒坦极了,心情渐渐放松下来,也有兴致打趣一下高桢了:“一眨眼你已经这么大了,都快到娶媳妇的年纪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父王可曾跟你商量过?”
高桢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您怎么又问起这事儿了?现在说还早呢。”
“不早了。你虚岁都十六了。又已经出了孝,很该开始议亲了。若是你父王身边有个可靠的人照顾。皇祖母还不至于如此心急,偏偏你父王又是牛脾气,无论如何也不肯续弦,连纳个侧妃都不肯。你不早早娶个媳妇进门,难不成要你们父子两人来主持王府中馈么?你父王行事不方便,身子又不好,不该叫他为了琐事烦心的。你虽然聪慧能干,但你还这样年轻,总不能守着王府过一辈子,哪儿都不能去,什么事都不能做吧?”太后语重心长,“皇祖母一想起这些事,就担心得不行,有时候睡都睡不好。好孩子,你就听皇祖母一句,早日定了人选吧。只要是你中意的人,你父王也赞同的,只管跟皇祖母说,皇祖母替您做主。”
高桢很想向祖母坦白,但想到他今日还有正事要做,就决定押后再说。现在的重点是解决某些令人心烦的障碍,至于婚事,倒不是十分着急。
他就笑着问太后:“祖母怎么忽然又提起这些事来了?孙儿年纪还小呢,太祖皇帝不是曾经有过话,说少年人太早成婚,对身体不好么?至于王府的事,您不用担心,王总管很是能干,帮了孙儿不少的忙,外头还有长史他们帮衬着。王府如今也没什么要紧事,孙儿料理得过来。虽然事情琐碎,对孙儿来说,也是一种历练。前儿来见您时,孙儿就都说过了,那时您还夸奖孙儿了呢,为何今日又再旧事重提?”
太后犹豫了一下,叹气道:“不是皇祖母旧事重提,只是昨日皇后来请安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起你年纪比皇子们都大,劝我与其费心去为皇长子挑媳妇,还不如先操心了你的亲事。她连人选都提了,眉山伯府丘家的二千金,你还记得么?她进过几次宫,也曾到慈宁宫来请过安。那两回你都在的。虽说她很快就随其他女眷回避了,但你应该有匆匆瞥见过她的长相。”
高桢确实瞥见过丘媛的长相,却兴趣缺缺:“兴许吧,孙儿已经不记得了。外命妇来给皇祖母请安,孙儿一贯是避免与她们照面的,那样于礼不合。”
太后很满意大孙子的知礼:“你这样很好。其实那回皇祖母也不想让你与她们撞见的。是眉山伯府老夫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走得格外慢,她孙女要扶她,就落在了后头。这才与你撞见的。”说着又叹了口气:“皇后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丘家虽有爵,却并不显赫,只胜在有个儿子是皇帝的亲信,日后前程不坏。丘家女儿虽然才学平平,但性情还算得上温婉端庄。听说她在家里也帮着母亲料理家事。想必是有些才能的。”
高桢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迟疑:“丘家此女……是不是在家中行二?”
太后笑了:“你知道?这样看来,你倒也不是个无心人。”
高桢微微有些羞红了脸,却神情肃然地道:“皇祖母误会了,孙儿并不认得此女。只是听您说起,就想起了另一桩事来,可能跟这位丘二姑娘有些干系。”
“哦?”太后挑了挑眉,“是什么事?”
高桢便为她细细讲了一个充满巧合的故事——自然,半真半假,大半是他编的,只是太后不会知道,当事人也没法辩解:
眉山伯府丘家娶媳妇。遍请京中皇亲国戚、官宦世族,广平王府也没有落下,而且广平王与高桢父子俩都各得了一张帖子。可是广平王对这种事是没什么兴趣的。高桢又跟丘家不太熟,所以就没去,只派了王府长史带着礼物上门道贺就算了。
王府这位新上任不到三个月的长史,为人老成机警,很是能干,就是酒量不太好。那日丘家喜宴。他在席间遇上几个熟人,多喝了两杯。觉得不妙,担心醉倒了会出丑。就赏了倒酒的小厮一点碎银子,让他帮忙寻个地方,洗个冷水脸,喝点茶,吹吹风,等酒醒了再回席,若有人问起,就说他敬酒去了。反正那天来喝喜酒的人很多,达官贵人到处都是,他一个小小长史,暂时消失了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于是他就被领到了丘家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那里有湖石与花丛,与花园只有一墙之隔,无人光顾,清静又自在。他让小厮寻了块湿帕子来擦了脸,就绕到湖石后面坐下,打算歇一会儿就回席上去。
想不到,没等多久,就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还站在墙脚下,拼命往花窗的另一面张望,又扮猫叫。王府长史认得这人是京中有名的安阳侯府大公子,有风流名声,见其形迹可疑,担心自己撞破了什么秘事,叫对方知道了恼羞成怒,便躲了起来,不让对方看见。他心里也有些好奇,瞧安阳侯府大公子的举动,似乎是跟什么人约好了,而墙的另一边是花园,是丘家今日喜宴女宾席所在。难不成对方是要跟谁家女眷私会么?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来了。虽然隔着墙,但王府长史透过花窗,隐隐约约能瞧见那是个妙龄少女,长相秀美,打扮华贵,显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而安阳侯府大公子与对方搭话,言谈间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叫她“丘二姑娘”。
听到这里,太后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碗,惊叫失声:“你说什么?!”
高桢平静地回答:“王府长史听得清楚,安阳侯府大公子叫那少女‘丘二姑娘’。”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冷笑着说:“这就是皇后为你挑选的好媳妇!她真是一点儿好都不给你,连皇家的体面都不顾了,什么香的臭的都往你府里塞,真是个好婶娘!”一想到皇后存心要给她大孙子戴绿帽,她就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重重将茶碗拍在桌面上。
高桢握住太后的手,冲她微微一笑,“皇祖母,您先别心急。安阳侯府大公子跟丘二姑娘并非您想的那种关系,他们是为了商量事情,才在那里私会的。再说,他们不是还隔着一面墙么?”
太后冷笑:“隔着墙又如何?两家又不是亲戚,孤男寡女的,瞒着所有人约在那里见面,难道还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不成?!”
“皇祖母熄怒。”高桢紧紧握住太后的手,“孙儿最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呢。这件事非常要紧,本来孙儿没有实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事关重大,又涉及皇祖母的亲族,才不敢隐瞒。”
太后见他郑重,心情也变得肃然:“你说。”
“安阳侯府大公子与丘二姑娘说话声量小,王府长史离得远,隐隐约约只听到了一小半的话,似乎是约定了要丘二姑娘将什么人叫出来,让安阳侯府大公子撞见。只是丘二姑娘没能成事,所以受了埋怨。有几句话,安阳侯府大公子气愤间就说得大声了些,长史便听清楚了。他说的是……‘皇后娘娘有旨又如何?不是美人我绝不会要!难不成太后的侄女嫁不出去了?非要逼我娶她?’”
太后猛然站起了身。
咣当——
这回太后娘娘手里的茶碗是真的打翻在地了,茶水四溅,碎瓷片散了一地。(未完待续)R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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