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带着秦离在贫民窟的巷道里七拐八拐,踩过泛着油腻污水的坑洞,秦离震惊地看着儒生模样的张仪和那些浓妆艳抹的娼妓大声调笑,对苍颜白发的老人嘘寒问暖,便是长衫上沾了粗劣的脂粉和黑色的油腻,却也是不以为意。
如他这般的修士,不应当是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的吗?
似是看出了秦离的心事,张仪微微一笑,却也不言语,撩开一家店铺厚重的布帘便钻了进去,秦离随身而入。
店内无人,窄小的空间里只摆着一张小木桌,木桌上一只黄铜制的羊肉热炉正嘟嘟作响。
张仪一拂长衫便坐了下来,还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离也不客气,随即大剌剌地就坐在了张仪的对面。
“你可是疑惑,我为何会与大夏那些修士贵族不同?”
秦离点点头,正待下文。
“只因,我修的是红尘意,只因,我也曾是灵修。”张仪夹过一片嫩羊肉,语气波澜不惊。
镯中的南瑶听罢此语也是露出了震惊之色,饶是见证过上古时代的风风雨雨的她也是难以理解,“红尘意”和“曾是灵修”这两个词的分量。
更遑论秦离了。
“什么叫红尘意,什么叫曾是灵修?”秦离迫不及待道。
张仪看着秦离急切的神色,笑意不减:“红尘意便是众生心意。灵修的终极境界便是与天地同心,与苍生共念;而我五百八十年前曾入修灵一途,虽然后来不得不废去一身灵力转而修法,但那种与天地万物理解沟通的感觉却实在令我难忘,故而我虽体内已有金丹,却仍是深陷红尘之中。”
秦离默然许久,忽然起身作揖:“晚生秦离,见过前辈!”
张仪脸色一黯:“我已弃灵修法,怎能再做你的前辈,只是见你灵修不易,又念及曾经种种,故不忍伤你罢了。”
秦离又是深深一揖:“多谢张城主!却不知,城主为何弃灵修法?”
张仪淡淡地望了秦离一眼,从炉中又取出一片羊肉,就着酱汁在嘴中缓缓嚼着,许久,传来一声叹:“罢了罢了,既然带你来此,便有了告诉你真相的准备。小友,可否先听我一叙,我五百年前的灵修故事。”
秦离赶忙点头。
张仪微微一笑,却是将他的一生娓娓道来。
大夏,玄帝三十九年,北固城张员外之子,张仪,寒窗苦读十年,如今岁已及冠,便与同城十七名秀才一起出发,前去大夏都城——神都赶考。行至半路遇土匪劫道,同行十七人皆死,张仪虽是自幼习武,然又如何独力面对人多势大的匪众,正在危急关头,突然,劫道的十余名土匪全部举起刀割喉自尽。张仪被这情形吓呆了,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匪帮竟然全部同时自尽,离他最近的那个强人还把一腔腥臭血液都喷在了张仪的衣衫之上。正惊诧间,山道旁缓缓走出来一人,身穿兽皮,乱发虬结,浑身上下有墨绿色的灵光喷薄而出。但听他沉声道:“小子,你可愿修灵入道,做那驭灵修士,成就无上仙途。”张仪求仙久矣,一听此言当时就答应了下来,随即与那人一同遁入山林之中,十日后观树开灵,灵海间有参天古树一棵。三十年后通灵,自此可与世间万物相言语,可辨灵核之善恶。七十年后,通灵巅峰的张仪即将聚灵,然而就在那一夜,有三十修士入山围剿,其中天象境一人,元婴境七人,其师聚灵境巅峰仍是不敌,终为飞剑穿心而死。张仪不得已,废尽一身灵力,装作被掳之人改名换姓而出,为修士所救,从此踏入法修之路。
拿过手边酒杯,一饮而尽,唇角淡淡勾起,却是掩饰不了张仪脸上的苦涩之意:“你可知,为何这天下修士要弃灵修法,你又可知,为何这驭灵修士被称为邪修,是所谓的南疆千宗之共敌,天下万修之誓杀?”
秦离蹙眉道:“小子不知,今日入城,便是想知道其中隐秘。还请张城主告知。”
“带你入灵修之道的人必然会告诉你,天地万物皆有灵,草木有灵,妖兽有灵,山川天地亦有其灵,而驭灵修士所修的就是驾驭这些灵力的方法,可对?”张仪话语一顿,见秦离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但你可曾想过,你我一般的人类也是天地万物的一种,你我也同样有灵,那驭灵之修岂不是也可以驾驭我们?”
沉默!
驾驭人类!这个消息无疑给了秦离当头一棒,让他的整个思维都混乱了起来。若是,灵修真能将人类当作猪狗一样驱使,那就的确是邪修了。
“休听他胡说,南疆之人俱是天生的通灵之体,这种体质可以杜绝他人的灵识刺探,同样也可以防止被驭灵术所控制。”南瑶的声音让秦离此刻混沌的内心,瞬间也是安定下来。
“张城主可是在欺小辈无知吗?南疆之人通灵之体,又如何能为驭灵书所驾御?”
“哈哈哈,通灵之体!你懂的倒也不少,但是,你可知,如今南疆那么多修士为何只入修法一途?那便是因为他们不是通灵之体!”张仪的情绪也是激动起来:“据传数万年前,南疆与中州分开之前,有无数中州之人涌入南疆,他们与南疆之人结合之后生下的孩子就都不是通灵之体了,如此一代代下来,南疆还有通灵之体的人怕已是十不足一。”
“什么?”南瑶失声叫道。通灵之体的消失意味着灵修的消失,这对南瑶的打击是巨大的。
望着秦离迷茫的脸色,张仪知道自己的话已然让秦离的道心产生了动摇。好一个单纯的少年啊,张仪内心轻轻一叹,竟是生出了些许怜惜之意:“小子,你也莫要颓唐,想要驾驭众生之灵,也得等你修到聚灵境时,再者,你若是用驭灵术去做那行侠仗义之事,又怎能将其称之为邪术呢。若不是昔日师父引得那十余名土匪自杀,我又岂能生还?古语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如今大夏修士肆虐,民不聊生,身为驭灵之修,你若是能为天下苍生谋一片福祉,又岂不妙哉?”
秦离听罢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张城主,你所言的天下苍生离我还是太远。我也丝毫不介意我所修的道是邪术还是正途。我所想的只是,更强,更强,然后活下去,仅此罢了。”
这次轮到张仪吃惊了,盯着秦离的双眼,暗金色的双瞳中却是没有一点躲闪,显然刚刚那番话已是秦离的本心。
“你道心如此坚韧,虽不在正途,然亦不在邪路,心无旁骛,一心问仙,如此甚是难得。他日你若是得成真仙,还请记得昔日南林城中有一张仪曾请你吃过一炉羊肉。”张仪拂袖起身,却是对着秦离做了一揖。
“城主这是何意?”金丹修士对自己行此大礼,秦离也是手足无措起来。
“哈哈哈,我张仪素有识人之明,小兄弟你以后必成大器,张仪只是于此一尽地主之谊罢了。”
“城主过谦了,小生还有一问,还望城主不吝相告。”
“但说无妨。”张仪杯酒下肚已然正在兴头之上。
“南方的三派四门,如今可是在开战?”秦离问出了徘徊在他心头的如今他最是关心的问题。
张仪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新酿的竹叶青清冽爽口,喝来最是痛快:“正是,而且这场战只怕还是因你小子而起。”张仪看着秦离意味深长的笑着,夹了块肉继续道:“七日前,天剑门弟子柳明,张子凡,俞鹏,叶萍,郑虹,俱皆葬身于南岐山中。据传有神木门弟子曾于此地经过,于是柳明其父柳乘风便去神木门讨说法,结果被神木门一帮长老打了出来。七大修真门派一直以来嫌隙不断,而此事正成了导火线。于是,天剑门连同祁连谷,神诀宗对神木门开战,神木门亦联合修罗宗,神机阁迎战。另一个大派神仙会则是保持中立。前几日我出面调停,本以为他们只是互相试探,并不会真的开战。谁能料到,这次两边宣战不过几日便已然折了数名金丹境长老,如此血仇之下,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我也爱莫能助,只得回城通知全城百姓莫往南边去就是了。”
“多谢城主提醒。小生不往南边去便是了。”当秦离知晓他们真的开打之后,心中自是一喜,但对着张仪也不能直说,只能这般客套道。
张仪活了数百年的人精又岂能不知秦离的小算盘:“你身为灵修,若是要去浑水摸鱼如今正是机会,这点倒是不假。然而,你可知你如今不过开灵境的修为,也只能勉强和凝神境初阶的修士一战,若是碰到金丹修士你是一招都挺不过来的。我劝你还是放下这个念头吧。”
“张城主费心了,我只是去那边见见世面,又岂会真动什么杀人夺宝的念头呢。”秦离的脑海中闪过大黄和狻猊的身影,却是微微一笑道。
“罢了罢了,你去了便是,若是真有什么危险,你到我南林来便可保你一时平安。”张仪也不看他,只是自斟自饮。
一股暖言的暖意在秦离心头浮现,秦离起身深深地朝着张仪作了一揖:“城主厚爱,小生心领了。张城主保重,秦离先走了。”
说罢,便大踏步迈出门去,随即一道神念传给了藏在大山深处的赤炎狻猊
“带上大黄,我们去打劫了……”
却道那张仪饮尽最后一杯酒,也是缓缓起身,喃喃道:“这小子也是颇像我当年,怕也是个狠茬子。只可惜,说到打劫,他还是年轻了点。嘿嘿”
是夜,一道碧光从南林城中飞出,直奔南方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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