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筹谋怎么对付苍梧郡王时,裴义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裴熙面前,禀告裴熙,苍梧郡公近日又来拉拢于他。
&梧郡王的气量,也就只有这么点了。”裴熙轻笑道,“我还当他能忍多久,不过是北边的一场大胜,他便慌得六神无主了。”
裴义听了,不由暗暗苦笑。
对于苍梧郡王的心态,裴义能体会一些——按理说,成年皇子,身上除了爵位之外,少不得挂个官职。譬如楚王殿下,官拜卫尉员外少卿,又是右金吾卫上将军。虽说后一个官职,明眼人都清楚,那是皇帝要照顾谯郡公,令沈淮统着左右两支金吾卫,又不好让右金吾卫上将军一职空着,才将这个职位给了任事都不管的楚王殿下。可不管怎么说,实打实的好处摆在在这里,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右金吾卫也归沈淮管,但名分已定,便有谋略的余地不是?
楚王殿下也不是什么受宠的皇子,所得到的封邑、官职,也就是按皇子惯常的份例来罢了。偏偏苍梧郡王身为皇帝现存的最年长的皇子,非但只是个郡王,身上也没有一官半职。与自己这种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人相比,苍梧郡王没有得到该得到的,还要看着原本没有资格的江都公主得到他朝思暮想的东西,眼睁睁地看着江都公主的威望越来越高,死死地压在他头上,他如何能甘心?
若是裴熙听见裴义的心里话,定会大笑——什么是该得的,什么又是不该得的?权力一事,本就是能者居之。出身、血脉固然是极大的优势,却不是绝对的,庸才身居高位,沦为傀儡的比比皆是,就算是聪明人,看似事事随心,却不知早沦为旁人提线木偶的例子也不少。在这个进去了就没人想出来的盛大舞台上,真正决定一切的,还是能力!
&起来,他许了你什么?让我猜猜。”裴熙睨了裴义一眼,似笑非笑,“上宛侯?洛阳令?”
裴义忙不迭道:“我并无此意!”
&比他聪明很多,自然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河没过就能把桥给拆了。”裴熙淡淡道,“当然,你也不用妄自菲薄,阿翁的教导,一向是对聪明人有用,对蠢货和自作聪明的家伙没用的。你知晓分寸,明白这许诺不过是空中楼阁,却有人会被迷惑,宁愿摔个粉身碎骨,或者……”
他低低一笑:“豪赌一把。”
意识到裴熙这段话已经把裴家嫡支的某些人给包括进去了,明白很可能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事情的裴义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没错,他虽有过一段时间眼红心热,误入歧途的时候,到底还是身为庶子,多年来养成微小谨慎的习性占了上风,没有跟着魏王一条路走到黑,反倒很识时务地暗中投靠了自己的侄儿,见识到裴熙的本事后,更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正因为如此,苍梧郡王给他的许诺越是丰厚,他就越是谨慎,清醒之后,便能感觉到苍梧郡王的疯狂——只有输红了眼的赌徒,才会有这样的心态。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裴熙也没多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叔叔,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片刻之后,问:“江南、蜀中、青徐、关中,你想去哪?”
&人——”
&推辞,想去哪里,直说。”裴熙面上带着笑,眼睛却是冷的,“我讨厌别人和我打机锋,这些年来,你也不容易。他们一直压着你的仕途,你却能顶着苍梧郡王的招揽,对我说这些。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心中自有一笔账。洛阳那边不把你当人看又如何?只要你跟了我,我就能让你活出个人样来!”
裴义定定地看着年轻的侄儿,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去,江南。”长安虽好,却不是他愿意久待的。
出身不是他能选择的,身为庶子也不是他的错,他想要上进又有什么不可以,凭什么要被压制,被欺辱,被鄙夷?
既然无法对抗,那就只能选择远离,去富庶且环境优美江南。郡守也好,别驾也罢。若说年轻的时候还怀揣着与世俗对抗的心思,伴随着岁月的推移,就只剩下了对安稳和体面的渴求。
&
裴熙满口答应。
只要他说能做到,那就一定能做到,这就是裴熙!
裴义强忍心中激荡的情绪退下,从暗道离开,打小就跟随在裴熙身边的心腹裴宣这才从门口进来,恭敬地问:“郎主,这条暗道……”
&人守着,暂且别封。”裴熙淡淡道,“给我备车,我要去卫拓府上。”
卫拓位高权重,想要见他的人不计其数,就算是高官显宦,没有拜帖也不成礼数,递了拜帖也未必能见到卫拓本人,但裴熙不在乎这些。他要见卫拓就直接驱车,就凭他的身份,有谁敢拦他不成?
更何况,卫拓也不会拦,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
说来也奇怪,裴熙去了卫府后,反倒不急了。他一向是反客为主,张扬肆意的性子,寒暄之后,来了兴致,便与卫拓对弈。
两人的棋路完全不同——裴熙气势凌人,步步杀机,却又处处布下暗手,看似横冲直撞,一往无前,实则算无遗策;卫拓偏向守势,滴水不漏,锋芒内敛。与他对弈,尤其是弈棋的高手,从来不会丢盔弃甲,不是和局,便是输一两个字,让你觉得下次有机会胜过他。然而这个下次,只会是遥遥无期。
正因为如此,棋下到一半,裴熙就直接把子给扔了,很不客气地说:“这样没意思,不下了。”
这种近乎“耍赖”的做法,由他做来,却是一派风流洒脱。
卫拓知裴熙生性骄傲,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让着他,但卫拓棋风素来如此,纵两人势均力敌,非与旁人对弈那般高下立判,卫拓也会下意识想到棋局结束后的落子格局,总留了三分余地。裴熙看出这一点,越下越不痛快,扔了棋子后,似是很随意地说:“大军凯旋,风光无限呀!”
&官拜爵,乃是无数人一生所求。”卫拓平静道,“用性命换来的功劳,自然只得羡慕。”
&说得不错,现如今我官也有了,就差个爵位。我说,卫元启,你觉得我来做这上宛侯,如何?”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只是谈论一张纸,一支笔的归属,眼角眉梢一派悠然,卫拓却能品度出这份轻松写意下的森然杀意。
很显然,在储位的争夺上,裴家嫡支的意见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不,如果单单是分歧,还不足以激怒裴熙至此。想必是裴家有什么动静,但裴晋还活着,事态未必不能控制……
可以控制归可以控制,却未必不会发生大事。
瞬息之间,卫拓已明白裴熙的用意,故他容色不变,语气不疾不徐,未有半分波澜:“此乃裴大人的家事,卫某并无置喙的余地。”
&说得不错,此乃家事。”
只不过,不光是裴家的家事,而是整个皇家的家事。
想到自己从长安、洛阳两京动静中分析出的谁人手笔,裴熙冷冷一笑——上宛侯的爵位,他本是看不上,也没半点想法的,偏偏有人咄咄相逼。
既然你们这么想得到这个破玩意,那我就偏偏要毁掉它!我可以不得到,但我一定要当着你们的面给毁掉!
父子亲缘,兄弟情厚?当真可笑!
一个连世子都不是,就从小开始忌惮、打压他这个弟弟;一个成天就会“孽畜”、“孽畜”地喊,嘴上说以他为豪,实际上呢?他太出色,让做父亲的黯淡无光,如今连父亲的仕途都因他而阻,他还没半点回报父亲的意思。在裴礼的眼里,没告他“忤逆”,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德了不是?
&家业大了,也有些烦恼。”裴熙百无聊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卫大人可千万留心。”
裴熙说得是什么,卫拓心中自然有数——暗喻姑且不提,卫家人口虽然简单,却也不是不烦的。关键就在于原配廖氏留下的嫡长子,无论从样貌还是资质,全都像足了母亲。
天生才能平庸也就罢了,偏偏摊上继母,哪怕继母无半点坏心,“捧杀”的流言也不可小觑。
见卫拓神情,裴熙笑道:“瞧我这话多的,些许小事,卫大人当然有解决的办法。”就算没有,那又如何?卫拓会在意这点小事么?
裴熙太清楚卫拓是什么人了,这位风姿恍若九天谪仙的宰辅早将全部的爱分给了苍生黎明,至于家庭嘛……归根到底,也只是让他显得“正常”,并不会真正走进他的内心。故裴熙没什么兴趣继续谈下去,只道:“天色不早了,别送我,我自己会回去。”
话虽如此,卫拓却还是送了他一程,再回书房,未完的棋局上,被白字所围的黑子,恰恰连成一个“灭>
卫拓衣袖轻拂,覆了棋局。
闷雷自天边响起。
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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