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顾颜殊没有回家吃饭。
陆遗珠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地把原本一个小时的晚餐,延长到了两个小时。连带着张妈在内的佣人都猜不出她的心情是好是坏,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两个人都结婚两年了,从没有出现过先生不回家吃晚饭的情况。当然,前提是先生在国内。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才打破这份诡异的寂静,众人长长吐了一口气。肯定是先生有非常紧急的事情,你看,先生这不就打电话回来了麽。
张妈听见铃声相当高兴:“我就说了,先生最舍不得夫人。这就打电话回来道歉了……”一边说一边去接电话。“是先生吗?”结果刚听了两句,就表情怪异地看了一眼陆遗珠。
陆遗珠默不作声地放下筷子,“张妈,是谁?”
“是……是昕然少爷。”
站起来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拿过张妈手里的电话,陆遗珠轻声说:“哥……”
她叫电话那端的钱昕然,哥哥。
他们是一母同胎的异卵双胞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因为她养母宋恬迩的仇恨分开那么多年。可是血缘刻在骨子里,是剪不断的联系。
远在京城的钱昕然显然最近也过得不甚如意,沉着脸站在窗边。夜幕初降,他抬起头看,这城市发展太快格局太密,不太适合看星星。连月亮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细沙,看不真切影影绰绰。
摇了摇高脚杯里的红酒,钱昕然说:“遗珠,明天我会来苏城。”
沉默了一下,陆遗珠问他:“为什么?”
她知道钱昕然对苏城有多深的怨念,若非必要,他绝不会再踏足这片土地。
“妍妍怀/孕了,是我的。”
她闻言,心头狠狠一颤,脸上带了几分恼恨。连声音都难得变得有几分尖锐:“钱昕然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的,”他的嗓音低沉黯哑,听起来竟然让人心疼。“妍妍一直是我生命里的不可预测,在她的事情上,我从没有正常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在她面前,我赢不了。”
她不说话,内心深处却升起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在陆蕾妍和钱昕然的爱情里面,从没有谁对谁错。因为他们都在为彼此努力着付出着,可是这件事一旦换算成顾颜殊跟自己,却似乎是她一直在辜负着他。但是其实她真的很用力认真地努力过,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
她做不到。
好像天生缺失感情这种东西,就像当年父母相继去世之后,顾颜殊捏着她的肩膀说:“遗珠,你只有我了。看着我,告诉我,你爱我!”
他说得那么痛苦那么真切,回答他的却依然是她毫不留情的冷淡:“我不要。”
可是现在,在她哥哥的电话中,她终于把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问出口:“哥,怎样才是爱一个人?”
“我不知道。”钱昕然沉着眉眼,缓缓伸手倾斜手里的高脚杯,暗红的酒液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蔓延开一滩幽暗湿/润的深色。
如果他能够知道爱情是什么,他一定会远远躲开,不会让自己陷入这么狼狈又进退两难的地步。
也许爱情,不过是一场灾难。
犹如洪水,不可抗拒。
陆遗珠再看见顾颜殊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他应该是刚刚回来,扯落了领带,站在桌前喝水。马克杯里的水倒得太急,顺着脸侧直直滑向脖颈,落入锁骨的凹槽中。顾先生有一对精致的锁骨,这两年瘦下去,锁骨越发明显越发好看,在灯光下,水滴缓缓划过,有一种湿/润的暧昧。
她站在楼梯上静静看着他,和初见的时候一样,离地面还有两三级。她似乎特别喜欢,站在这个位置看别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偏头看向她。他进门没有开灯,只在喝水的时候,开了一小盏壁灯。陆遗珠是下楼来找小诺的,她睡不着就想有小诺陪着。一路走下来也没有开灯,手里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玻璃球灯,发出柔和的白光。
她明明只是那样简单轻松地站在那里,顾颜殊却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光源。
明明灭灭中唯一的恒古长亮。
“还没睡?”他的表情很柔和,又喝了一口水,才放下水杯去开灯。然后才回来接过她手里的灯球,放在桌上。“已经很晚了,又睡不着吗?”
陆遗珠静静看了他一眼,说:“白天睡够了。”说完也不再理他,径直去狗窝,把睡的正香的小诺抱了出来。
萨摩耶本身就是大型犬,小诺养了好几年,体型已经相当大了。一身雪白皮毛,却体型庞大地窝在顾夫人怀里,相当委屈地呜咽了几声,黑亮的眼睛看着顾颜殊滴溜溜得转。顾颜殊看着就忍不住低笑出声,似乎这一天所有阴郁烦躁都在小诺那一声呜咽中,烟消云散。
面前这个女人,是自己一直想要捧在手上放在心头的妻子。他妄想折磨她,疼的却是自己。
因为他根本见不得她皱一下眉。
眼见陆遗珠抱了小诺往楼上去,顾颜殊这一天的坚持崩溃,向她解释:“打算投拍秦思的小说《豪门贵胄》,今天很忙,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他终究舍不得她有一丝难过,终究还是解释了个清清楚楚。
她连脚步都没有停,一边走一边说:“明天哥哥会过来。还有,”在榻上楼梯的时候顿住脚步,“你身上香水味道很难闻。”
顾颜殊站在那里看她离开的背影,感觉一种凉意从心头冷向全身。她竟然一点都不在意,即使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水味,她关注的也只是好闻或者难闻。
他怎么还敢有奢望,陆遗珠她,根本就是没有心的。
灯光明亮中,顾颜殊的心却一寸一寸陷入昏黑,看不见光明。
回到房间陆遗珠就抱着小诺靠在床/上,不想开灯,在昏暗的室内睁着眼等了一夜晨光。
第二天是阴天。乌云阴沉沉地挂在天上,沉得好像负担不起雨水的重量,几乎下一刻就要坠落。
陆遗珠没有等来她的晨光,顾颜殊也没有来找她。
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满足,她的心空得非常难受。好几年了,她第一次在他身上闻到别人的味道。其实那种香水很好闻,淡淡的玫瑰香气,很多人都会喜欢。但是为什么,她闻到了,就条件反射觉得刺鼻。
她甚至不想靠近顾颜殊。
打破这份寂静的是张妈的敲门声,钱昕然致电,表明他已经带着妍妍登上了飞机,很快就要抵达苏城。
让他最爱也最恨,最坏也最好的一座城市。
曾经他发誓永远不回到这座城池,现在却为了同一个女人,默然归来。
陆遗珠下楼的时候顾颜殊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看起来精神尚好,井井有条,完全看不出他昨晚一夜没睡。
看见陆遗珠下楼,他眼神微微一柔,微笑着用餐布擦了擦嘴。“来吃早饭。”
按照平时的习惯坐到顾颜殊身边,张妈走过来把小诺带到一边去喂食。陆遗珠拿起勺子喝粥,是她最喜欢的蔬菜粥,顾颜殊亲手做的,色彩好看味道鲜美。
即使他们先前那样激烈地争吵过,他还是为她洗手作羹汤,舍不得委屈她。
陆遗珠埋着头喝粥,越喝心里就越沉重。“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你这么纵容我。”
——却唯独不愿意,纵容我最想要的。
她想要自由,她享受寂寞。
人都是群居动物,陆遗珠却享受孤单。在人群里让她压抑,她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她不要感情,不仅仅是因为感情变化太快,更是因为那种东西太沉重,她负担不起也给不起。
太奢侈。
顾颜殊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难过,他明明是笑着的,他的眼神却让人感觉无边无际的黑暗。“因为我爱你啊。”
他的语气很轻柔。
他那么爱面前这个女人啊。他什么都有了,声望地位钱财,却唯独要不到,自己一开始最想要的人。她是他享受一切的前提,没有她,什么都没有意义。
“如果我到死都不能爱上你……”
“不会!”他的语速很快很坚定,面上有坚毅。“我对你的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陆遗珠,你有什么理由不爱我?”
他敢笃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顾颜殊更爱陆遗珠。
所以陆遗珠,你有什么理由,到生命的尽头,还不能爱上顾颜殊?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就是要把一生耗费在这个女人身上。他不信,她真的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想到这里,顾颜殊替陆遗珠整了整头上的金钗,连眼睛里都是笑意。“这么着急见哥哥吗,连金钗都插歪了。慢慢吃,不着急。”
他怎么能这么温柔?陆遗珠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发现这是道无解的算术题,最终不做声,低下头闷闷的喝了两碗蔬菜粥。
两人出门的时候正好飘起细雨丝,顾颜殊撑着她的油纸伞扶她上车。收起时,伞骨处滑落一滴清澈的雨滴。小诺因为下雨不许出门,坐在门口委屈地看两人上车。顾颜殊回头朝它笑了笑,说了一句好好看家。
陆遗珠觉得这样的画面其实已经足够美好足够温馨,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享受融入,变成这份温馨的一部分。
为什么,她总是在为难自己,也折磨顾颜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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