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那一年,顾颜殊借着顾晗羽的手,翻开了陆遗珠这本书。他以为这颗珍珠在自己的岁月里,只会是那惊艳的一瞥。却没想到过,她竟然会开口邀请自己留下来吃晚饭
那一刻顾颜殊看着她,而陆遗珠静静跟他对视。
映入眼中的男人黑发短碎,脸庞英俊,有一双出奇冷静的眼睛。他只穿着一件洗得近乎发白的淡蓝衬衫,布料略微地发毛,却有种岁月静好的温和。
陆遗珠微笑了:“我很久没跟这幢房子外面的人聊过天了。”
“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大……”他的声音很好听,“城市变得越来越漂亮,但是很像模型,一个一个都很雷同。村庄越来越少,高楼越造越多。穷人更穷,富人更有钱。家长打压,学生就拼命违纪,打架抽烟早恋。无聊的时候会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呆在家里会被家长骂,出去也会被家长骂。数不清的试卷,做不完的题目,就是外面像你这么大的学生的生活。”
陆遗珠听得很认真,低着头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听起来好像很混乱很苦恼,但是总归是自由的。”
她发髻上的珍珠步摇摇晃着就要落下,顾颜殊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帮她插好,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顿住,然后僵硬收回手。他掩饰一般轻咳一声,“你觉得不自由吗,陆小姐,还是你……觉得有什么束缚住了自己?”
她歪了歪头,看起来近乎天真了:“是我自己,束缚住了自己。”
顾颜殊脸上的笑意很轻,忽然觉得这一切真是动人。她是住在高塔上的莴苣姑娘,多幸运他发现了她的美丽,独一无二。
“谈一场恋爱,或许你就会开心很多。”会有一个人带着她去见识这个世界的盛大美丽,苦痛快乐。
“就我认为爱情是种很不可理喻的东西。它能让一个人遍体鳞伤,它很强大。但是我相信,我不会这样的。”
“因为你不相信爱情。”是肯定句。
“不,因为我没有爱情。”她看了看门外,“该下楼吃晚餐了。”
顾晗羽刚想说不留下来吃饭,顾颜殊就扯了扯她的手,然后对着陆遗珠轻声说,“是我们的荣幸。”
陆遗珠其实是不可置疑的古典美人,她有情调也有天分。更重要是的她有资本。身为钱其扬最宠爱的小女儿,她理所当然挥霍一切。
但是顾颜殊却觉得,或许她并不想要那些东西。她挥霍的其实不是钱财,而是生命。她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是活着,并且是活在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这样的生活,别说三四年,就是一天,顾颜殊都觉得很痛苦。
他们下楼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在桌上,陆遗珠走过去坐下。张妈把小诺抱给她,雪白柔软的小萨摩竟然就那么乖乖巧巧地卧在陆遗珠腿上。陆遗珠伸手去摸它的脑袋,小诺伸出粉色的小/舌头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
张妈见怪不怪地递上湿毛巾给她擦手,“小姐别老在饭前这么摸小诺,不卫生。”
陆遗珠没有回答,拿起桌上的酒壶轻轻倒了一杯桂花酒,氤氲出一空清浅诱人的芬芳。把手上的酒杯递给顾颜殊,“春天的露水,秋天的桂花,加上冬天的雪,放在坛子里用夏天的荷叶包好封存。刚刚满一年,我亲手做的,味道很不错,尝尝?”
顾颜殊接过来,他的手指纤长白净,出奇的精致好看。“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没有,但是会有很多人说我怪异,这就是我经常换心理医生的一个原因。我父亲常说我生错了时代,以至于跟这个世界脱轨。”
桂花酒的香气散在唇齿之间,他看着她的眼神中,藏着微弱的情绪。“还有什么原因导致你经常换心理医生?”
“新鲜感,我需要从外界的人身上汲取我想要的新鲜感。”
“这会让你的社交圈子很窄。”
“或许是,”把一旁女佣挑去刺的鱼肉塞进嘴里,她轻声说:“但是我不认为自己错了。”
顾颜殊竟然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好久才冒出来一句:“但是全世界都会觉得你错了。”
“事实上能让我喜欢的东西很少,”她放下筷子淡淡回视他,目光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既然好不容易有一样,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放弃。”
果然,顾颜殊沉默。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多随心所欲,又多让人可悲。
“你有厌世情绪,既然这样,你父亲怎么不建议你去出家。”
“世间从未清洁,现在的寺庙不过是挂名的职场。”陆遗珠伸手无意识地安抚腿上开始撒欢的小诺,“我并不认为那里能让我快乐。”
顾颜殊默然,“陆遗珠,你该去当哲学家。”
“或许,”她不置可否,然后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你是开车来的?”
“脚踏车。”
她瞥了他一眼,说:“天黑了,我让司机送你,和顾小姐回去。”然后也不等他说话,就转头面向张妈。“下去派车送顾先生和顾小姐回去。”
“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是很远……”说着这话的顾颜殊在心底默默为自己囧了一把,明明很远,好么……
她朝着顾颜殊微笑:“明天过来拿脚踏车吧,顺便陪我说说话。”
顾颜殊竟然有些期待。天知道除了考卷,他从没有这么期待和什么人或者事有更多接触。“心理医生其实就是陪你说话。”
“……”陆遗珠默默看他一眼,片刻后才开口:“但是我不愿意和他们讲话。”
顾颜殊不说话。原来陆大小姐也知道自己有多怪异,但是她根本不想去改变。她不享受,但是她也不抗拒。
她到底全身上下有没有正常的地方?
顾颜殊深吸一口气,“陆遗珠,我觉得你应该庆幸。”
“什么?”陆遗珠不解。
“庆幸你生在钱家,如果活在一般人家,你会很痛苦。”
她是活在温室里的兰花,高贵美丽却带着致命的娇弱。一旦经受雨打风吹,必定零落成泥。
陆遗珠不置可否,“上苍给了我奢华的生活,那么我肯定对等地会失去什么。有得有失,人生就是这样。”
“你很特别,”顾颜殊在此得出这个结论,“你给人一种活在梦里的错觉,事实上你比谁都现实。反抗不了的,你就学会享受。是不是应该叫你矛盾的综合体?”
“总要有点信仰,人才能活下去。”
顾颜殊不再说话,伸手为她倒了一杯桂花酒。陆遗珠看了他片刻,接过去喝掉。
“我从不喝酒,但是很久没人这样子陪我说过话了,我今天很愿意陪你喝这杯酒。”
“你没有朋友吗?”
“没有。”
“你其实不该这样,没有人能够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
“不是不该,”喝了一杯酒陆遗珠的脸就开始发烫,可是她盯着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赛过天上的星光。“是我不想。感情这东西太吹/弹可破,投入太多难免要难过。那么我就不要开始。人一批批换得太快,我不想白费心思。”
“你太极端了……小心!”顾颜殊眼疾手快,扶住她软掉的身体,陆遗珠一头栽进他怀里。他僵着手虚虚环住她,却又不敢真的接触。她呼出的热气呵在自己胸/口,将那一块熨贴出烫人的温度。顾颜殊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一顿,然后开始剧烈跳动。他渐渐地收紧双臂,把她拥进怀里。他闻到她发上桂花油的香气,看见她发间步摇上,摇晃的珍珠。
他已饮醉,却不自知。
顾颜殊慢慢加大手劲,紧紧箍/住她。他听见自己宣誓一般的话语,那么轻,那么轻。“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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