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城 第一章囚城噩梦

    “五十年前，乌夷、赤金、燕耆、伏戎四国分立九州大地，燕耆占据半壁江山。为争夺疆土，四国之间常年大动干戈，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在绵绵不断的烽火中，燕耆先后灭掉了伏戎和乌夷。四十年前，燕耆护国大将军慕容风率领三十万大军攻至赤金都城——阳城城下。那是一场空前惨烈的战斗，战火停息时城内、城外已尽是尸体，护城河也已成了血河。在城池被攻破的前一刻，赤金最后一位国君完颜丹手持火把点燃了皇宫和他自己。至此，燕耆统一了华夏大地。十日之后，大火终于被熄灭，而昔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十里长街华灯璀璨，繁华至极的阳城已几成平地。为重建阳城，国君下召将全国十五岁至五十岁的囚犯全部发配至此，阳城也因此更名为“囚城”。而，国君派往囚城的几任刺史皆莫名奇妙地丢了脑袋，囚犯也不断失踪。恰在此时，燕耆皇宫之内发生剧烈的政变，国君再无暇顾及囚城之事。最后，囚城成为一座荒无人烟的空城。此后，凡有路经囚城之人，大都丧命于此，偶有幸存者，也已患上失心疯，有人说这是完颜丹临死前下的魔咒。”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缓慢的转过佝偻的身躯，花白胡须散满前胸，皱纹似逝去的岁月印在沧桑的脸上，左颊上一道二寸多长的疤痕在那张苍老的脸上格外醒目。

    一个锦衣少年，静静的站立在老者身旁，明亮的眼眸、饱满的双颊、红润的双唇显示出如春天般的朝气。

    老人呼呼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那时，你太祖仍健在，你父亲尚年幼，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每年春季我都会与同宗的几个年轻人一起把我们云城盛产的名茶贩往北方的大城镇，并以高价售出。”

    “贩茶必经囚城吗？”少年问道，眼里充满难以掩饰的好奇。

    “非也，但经过那里可以少走十日左右的路程。三十五年前，在贩完茶回云城时，由于思乡心切，尤其一个年轻人极其挂念染病在床的母亲，我们才选择了这条路，这条路经囚城之路，也是一条通往死亡之路。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发生这场灾难之前我们从未走过这条路。那一日，我们在黄昏时分到达了囚城，历经一二个时辰，才在囚城西北角处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庙栖身。夜里，我们一行十人围坐在篝火旁，怀揣着贩茶得来的纹银，筹划着回家乡后要合开一家茶庄，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喜悦之色，笑声在小庙里不断响起。可，突然，篝火灭了，毫无征兆地灭了。在黑暗中，我先是感到脸上一凉，继而是一股刺痛迅速传遍全身，用手一摸感觉是黏糊糊的液体。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慌忙伸手去摸火炼。可，突然，本已灭了的篝火又燃了起来。在火光映照下，我看到自己满是血的手，接着看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血，鲜红的血正从他们脖颈处‘汩汩’而出，而他们的头却不见了。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我惊恐万分，可竟连一声惊叫也喊不出，仿佛被人死死地卡住了喉咙，再也没感觉到疼痛，只是身子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老人的身躯在轻轻地颤动，面部的青筋条条暴出，加上那道疤痕，整张脸看起来异常狰狞。

    少年快步上前扶住老人，搀扶他在宽大的软椅上坐下。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立在篝火旁的人影——一个红衣女子，穿着血一样的红衣，手中擒着一把剑，血正一滴一滴地从剑尖淌下来。我看到了她的眼睛，也只能看到那双眼睛——血红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庞－－－－－－”。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眸啊，宛如漆黑的夜里璀璨的明星，又若深海中储藏于海底最深处的最亮的珠贝。老人原本哀伤、暗淡无光的眼睛，此刻竟流光溢彩，仿佛看到自己日思夜想了一生的情人突然玉立于眼前。

    “是她杀了他们吗？为了银子？”少年急急地问道，眼中划过一丝亮光。

    “不会是她，怎么会是她呢。”老人喃喃地道：“我们一行十人，而地上躺着十具尸体，我受了伤，而她立在那里，夜风吹起她红色的衣裙，仿若不小心坠入凡间的仙子，那一刻我坚信——是她杀死了杀害他们的人，亦是她救了我。”

    “是她救了您？那为什么她只救您一人呢？你们一行共十人，死了九人，另外那个死者又是谁呢？”少年皱了邹眉头问道。他一向自诩聪慧过人，而此时也犯疑起来。

    “不知道，恐怕没有人知道——除了那红衣女子。”老人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

    “那后来呢？您怎么离开的？那女子呢？”少年仍是满脸的不解与好奇。

    老人蠕动干瘪的嘴唇，沉默良久，再次开口道：“她用剑递给我一个小药瓶，然后便转身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里。她离开后，我挣扎着站起身，迈动颤抖的腿，踉踉跄跄地往外跑，不知道方向，脑子里只一个念头——跑得越远越好，直到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晓了。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已是那场灾难的二日后了，是一个上山打柴的樵夫在山涧里发现了我，并把我背回了家。樵夫姓纪，以打柴为生，妻子已过世，有个患有眼疾的老父，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他父亲虽有眼疾，但精于医术，我脸上的伤便是他医治的。我在他家待了三日后，便告辞还家。辞别时，我强行留下了五两纹银以报答他们父子的救命之恩。经过日夜行程，十五日后我回到了家乡。由于事情重大，当日我便把囚城所发生之事向方氏族人和盘托出。次日，我便病倒在床，这一病就是一年，脸上的伤早已痊愈，病的是灵魂。在患病期间，我陆续听到一些传言：族人去囚城运回了他们的尸体，并把他们合葬在了野外。五年后，我用家里所有的积蓄开了‘方氏茶庄’。之后，经过数十年悉心经营，方氏茶庄才有了现今的名气，并且拥有了自家的马车队，还专门聘请了武林侠士押车。也总算完成了他们的遗愿。可那血腥的场面一直萦绕着我，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觉得他们一个个没有头颅的躯体在围着我哭泣……”老人声音哽咽，晶莹的泪水顺着高高凸起的颧骨缓缓滑下。

    少年紧紧握住老人冰冷的手，希望自己手心的温暖可以抚慰老人冰凉的心。此刻，他心中很是懊恼，后悔自己不该缠着祖父询问有关囚城之事。突然，他觉得有些地方好像不对，但看到祖父悲伤的神情他不忍开口再问。过了许久，他看到祖父情绪好转了许多，便再次开口问道：“爷爷，族人为什么将他们合葬在野外呢？”

    老人急速地咳嗽了几声，仿佛是刚刚情绪过于激动之故。“关于此事，病愈后我专门去找了一个知情的族人。他告诉我说他们一行共二十人赶马车去了囚城，找到了我说的那个小庙，可当他们看到尸体时都大吃了一惊——那十具尸体已化为森森白骨，衣服亦已成碎末。由于无法辨认死者，他们便把十具尸体全部装上了马车。很幸运，也很惊奇，他们竟平安地出了囚城，这似乎破了完颜丹的诅咒。回到家乡后，由于无法辨认死者，又因他们都是横死，族里的年长者们认为如果葬入方家祖坟必将会给后代子孙带来不幸，于是经过商议便把他们合葬在了野外。”老人的声音苍老而无力。

    “爷爷，这些都是逝去之事了，您不要再去想它了，保养身子要紧。”少年柔声安慰道。

    老人干枯的双手开始更为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唇毫无血色，“没有逝去，一直都没有——三十五年来，那血腥的场面放佛就在眼前，那血腥的气味依然刺鼻；每夜我都能听到那些横死的同宗人的哭泣声，我声嘶力竭地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没人回答我，一个也没有。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却生不如死。”

    少年年少的心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剑刺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心疼袭遍全身。从记事起，他便是仆人口中的“三少爷”，过着使奴唤俾的生活，从不会为吃饭穿衣之事发愁，更不会像祖父那样为养家而去冒生命危险。也是从懂事起，他便被母亲苦口婆心地告知——在祖父面前不要问他脸上疤痕之事，更不要提“囚城”两字，他不知缘由，只是每每见到祖父脸上的疤痕便觉得有些害怕。有一次，他实在忍耐不住，便去问父亲，结果父亲不但什么都没告诉他，还抡起手给了他一巴掌——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挨打。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祖父为何整日沉默少语、为何眼神中时常流露出近乎绝望的哀伤之色。紧握着祖父颤抖不止的手，他决定——去囚城早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