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爷居然老老实实的回答人家的讽刺:“我的先生?不敢说。不敢说。怕给先生丢脸——先生实在也训诫我,别提是他的学生了。”说到这句时,他脸上浮出微妙的微笑,像山岳里泛起的微云,轻曼朦胧。
唐静轩听说过,七王爷的启蒙老师,是朝中有名的大将:栋勋将军郭永澈。
一般来说,武人都不通文。能通晓文字的,就努力考功名去了,才不要进军伍吃苦,还要被文员们看不起。但郭永澈是个例外。
他出自军旅世家,而且是最忠于皇帝的那一家里出的最优秀的子孙,先帝信任郭家,比信任皇后还多。郭家倒也没主持过什么大战,所以在民间的锋头没有某些边疆名将,譬如余秋山老将军那么夺目,但他们持掌的是京都内府诸军营,可以说皇家把命脉都交在了他们手里。
这种情况下,郭永澈像其他贵胄公子一样自幼读书,但绝不能离开军营。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当今皇上把七王爷交给了他。
七王爷从小恨读书,这也真是出奇了。别的孩子恨读书,是读怕了,又或被打怕了。七王爷还没读过书呢!也没人打他。他不读。凭人怎么软硬兼施百宝出尽,他不读就是不读,怕得跟上辈子的宿敌似的,宁死也不读,气得太后都哭了:“小七,你下来,娘保证不逼你了。”
七王爷蹲在桌子上歪着脑袋,还跟她要保证:“真的?你敲个凤印给我看?”
那桌子也就易澧那么高。所以七王爷有机会跳上去,然后威胁人家,谁再叫他上学读书,他就跳下来死给谁看。
照这高度,他是死不了的。他擦破块油皮,底下人就要死一窝了;他拐个脚,底下人就要死一堆了。底下人要是硬把他抱下来,他吵嚷哭喊非问个大不敬,估计也有得个麻烦。所以底下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去请太后。太后真去请凤印。请凤印就惊动了皇上。当今皇上在守成之君里也算得英明神武了,还是被搞得头痛得搓太阳穴,问左右:“如之奈何?”
栋勋将军当时也就是个初生之犊的少年,也不怕死。在宫里见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二话不说就把七王爷抱下来了。七王爷真踢腾着腿,嚎了两声:“你这大——”哟!瞅见了栋勋将军的脸,踢腾的腿就舍不得踢出去了。手搂着人家的脖子,脸贴着栋勋将军的胸,甜甜问:“大哥哥你姓啥呀?”
皇上脸抽搐了两下,就叫栋勋将军给七王爷教书认字。七王爷也真够坚持原则的,还是不要。皇上也真够睿智的,说:你不要,我就调栋勋到边疆去。
七王爷就从了。
从着从着,他就把皇上的栋勋将军拐床上去了。以至于皇上那个愧怒啊!对不起世代忠良的郭家啊!他打算把掌上明珠九公主回雪嫁给栋勋将军作补偿啊!郭老将军算是脑袋清楚,坚辞不受。不然这伦理问题就更混乱大了——当然,皇家也不那么在乎伦理。但总归是个丑闻不是?
此事不了了之。栋勋将军还在京里。不过不再进宫门了,只在外头处理事务。
跟云剑江边擒盗一样,七王爷与栋勋将军的来龙去脉也有无数个版本。唐静轩也无法证实细节,就只能知道个大概——
总之七王爷的启蒙先生就是他的床上先生。
别人对七王爷无礼,唐静轩本来要拦着的。但七王爷如此“坦率”,还露出了那么憧憬而怅惘的微笑,唐静轩心头一恶寒,手一抖,就没能及时拦到位。
人家又问七王爷了:家里在哪当官?或者说,在哪发财?
这其实是掂掂七王爷的斤两。惹不惹得起?
唐静轩满头黑线,这次是非拦着不可了。
但七王爷又抢先回答了。他抱拳作一圈揖,动作俨然是很客气,措词也很客气。腔调却从头到尾很欠扁:“旁无什么财路,不过祖上置了些地,我们子孙不肖,就是给祖宗看地的。”
“多大的地?”人家居然还问!
“我也不太知道。”七王爷四两拨千斤,“帐簿太复杂了,我不会看。”
唐静轩怎么觉得是七王爷在调戏锦城名流们?为免乡亲们出更大的丑。他把这话头打住:“还是看谁的卷子夺冠罢!”
谁能夺冠?自然是澹台以。但他的优势也太碾压了,老叫他坐庄,未免无趣,大伙儿硬推唐静轩同享殊荣,唐静轩也便却之不恭。
七王爷“咭”的一声笑。云柯原已瞩目于他,这时便问道:“兄台笑什么呢?”七王爷道:“我想唐公子这样写得好的,还不如我这样写不好的。我写得不好,人家要推我,我知道准是拍我马屁,不能当真。唐公子写得好,人家要推唐公子,唐公子就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马屁了,岂不为难得很!”
一时诸人脸色都很精彩,不知该笑还是该恼。蝶笑花似乎也对他不舒服,轻轻甩出一句:“听公子此言,是经常被人拍马屁的咯?”
七王爷望着蝶笑花发呆。
蝶笑花有些不悦的偏过脸去。
自有那护花心切的,虽然此时也看出七王爷来头必定很大,仍然要站出来挡住七王爷过于粗鲁的目光。
七王爷击节了。
他击节赞叹道:“美哉!妙哉!”
他看着蝶笑花就好像屋里没有任何别人存在,而他的心也没有任何篱障,就这么赤诚火热的拿出来给蝶笑花看了。
他对蝶笑花夸道:“马屁这么粗俗的字,本来只有我这种人说说才不要紧的。栋勋都不要说的。怎么你可以说。而且你说出来还这么美?你是观音吗?粗字被你净水一洗都干净了。”
好肉麻的真心话。
唐静轩这才真正领教到什么叫作“七王爷的力量!”他全身热辣辣、酥麻麻的,竟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又不知如何才能避开。
别人一时还不知“dongxun”指的是谁。但他们都跟唐静轩一样,瞬间被七王爷热浪所袭,竟不知脑袋里该想些什么、嘴里又该说什么。
蝶笑花柔然伏在座席上,凝视七王爷,似乎也是平生第一遭遇见七王爷这样的人,竟至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时候,有人上楼来。
踏梯而上,步若游龙;门口顿一顿。凝如峙岳。
众人回头看他,但见那双英气的剑眉,在锦城从没这样的凛;那双明邃的眼睛,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怒。
谢云剑。
谢云剑还没说话。七王爷已经欢脱的迎了上去,两手抱在胸前像只乖得不得了的小鹌鹑:“嗳呀!你来了?太好啦!我们在这儿吟诗作对呢!二圣听说我如此文雅了也一定欣慰,对不对?你看你看,这是我们的诗。题目是赠美人。你做个,做个。你要成不了魁首。美人就由我抱走啦!因为我对美人的心最真嘛!”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所以云剑根本就不理他,揪着他的衣领,就把他提起来了!
唐静轩伸手:“哎——”
云剑直接把七王爷拎到外头去了!
清风明月的振风塔顶,响起一顿咆哮。声音压得极低,没人听出那是骂什么。但据知情人后来透露,既像雷公爷爷训小兔孙子,又像潭底黑龙痛骂傲娇小虾米。
骂完了,那雷公、那黑龙王,就黑着一张脸回来了。
那小兔孙子、那小虾米,就乖乖抱着两只手蹑着小碎步跟在后头。低着头。低着的脸上还是那笑迷迷的神情。一双小胖手把笔墨拿出来,给云剑前面一放:“写啦!”
云剑就挥毫:“卿实有瑕,奈何天下更无美甚卿者;问吾岂专情?自顾心心念念,曾无他方可驻。风兮好事,拨弄眼前竟致随于风乎;嗟命惟多骞!仍求步步行行,皆得某子相随。”
写完了,俊脸微红,把笔往桌上一甩,问:“满意了?!”俊目往旁边一扫。
唐静轩被扫到,觉得自己很无辜:又关他什么事?
哦对。若非他爽约,云剑也不会找过来?若非他带着七王爷上塔,云剑也不会在众人面前丢人?
这个逻辑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唐静轩埋头作想。
云剑问七王爷:“你的承诺呢?”
七王爷笑迷迷、迷迷笑,用嘴小心的吹干墨迹。道:“唔、唔。”
“唔什么?!”云剑又要上手了。在众人面前,硬是一点都不给七王爷面子。
七王爷连忙把字捧到蝶笑花面前:“瞧,他对你的心,我帮你逼出来了。你可以跟我结为好友不?”
云剑脸色又往下黑了一黑:“什么?不是我帮你写一副联,你就乖乖回去祸害栋勋?”
“是啊。可是你能写这么好,一定是你的心声嘛!既然不是对我。那肯定是对蝶老板嘛!乖,不要否认了。我都能面对皇兄,你一定可以面对你爹的!”七王爷挥舞着两只小肉手给云剑打气。
蝶笑花调整了一下坐姿,恢复了好整以暇的神情。
常年给人唱戏,难得也有看人家好戏的机会。唔,他怎么觉得心情大好,只怕事儿不够大呢?
云剑彻底黑化,拎着七王爷的领子,轻车熟路又出去了!
一群人留下来石化、并且筛糠:什么皇兄?什么栋勋?唐长孙引路、谢公子被挟持,这莫非是……
“那在下先告辞了?”云柯觉得还是先溜得好。
外头似乎传来挥拳声。
蝶笑花倚在窗口,帕子一挥,娇滴滴一声:“嗳哟!要出人命啦——”
呼啦啦,塔下冒出一队大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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