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楚洛仙顺从的答应一声,实则心里却忍不住苦笑,姜繁华或许不知道,可他却清楚得很,以泠玥现在的手段和心计,要是不想做什么,怕是十个楚洛仙加起来也阻止不了。以昨天晚上的情况看,要想让这位少护法心甘情愿的回到九重塔,他又有的头疼了。
不过令楚洛仙诧异的是,泠玥几乎没怎么反对,除了刚醒来的时候露出了个委屈的表情,他便又恢复了平日那张清冷无比的脸。听见楚洛仙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送他回去,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极其温顺的就跟着走了。
路过姜繁华门口的时候,他顿了顿,问:“姑姑还没醒?”
“她一夜未睡,或许吧。”含糊着应了句,楚洛仙只恨不得赶紧将这难伺候的小主子从幻花楼里弄出去。
“恩。我们走吧。”
原以为他定会要求进去见一面的,却不想如此好说话,干脆的态度令楚洛仙也不禁微微诧异。
自踏出幻花楼的那一刻开始,泠玥脸上的表情除了一贯的清冷便再没有变化过了。即便是说话,也是对楚洛仙或是随身侍卫的淡淡回应。
冷淡的语气,仿佛戴了张冷漠的面具,将一切的纯真和青涩统统掩盖。
其实姜繁华自打回到睡房便一直不曾再入睡,只让人泡了杯提神醒脑的茶靠在榻上默不作声的尝。
泠玥在门口说的那番话,她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那份强自逼自己露出来的冷漠生生的刺疼了她的心。
对不起,玥儿,在我已保护不了你的日子里,你要学会长大,要坚强……
一股隐隐的紊乱气息从胸腹里升起。
屋里忽然传来陶瓷落地的声响,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纷纷不绝于耳,声音刺耳的几乎连楼下的人都能听见。
守在门口的侍女迅速打开房门,冲入屋内。却在看见屋内情景的时候,纷纷面面相觑。
姜繁华正坐在锦榻上,两侧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的脸,看不清表情。她的双手垂在腿便,上头还隐隐粘了些鲜红的痕迹。
原本应该端正摆放在桌上的青玉香炉和一套珍贵的茶碗此刻正支离破碎的洒在面前的地板上,滚烫茶水还在地上冒出白色的热气。
丝绸桌布也被扯到地上,被香炉中洒出来的灰烬染的一片狼藉。
“呀,姑娘!”领头的侍女冲过来,一把捧住姜繁华的手,慌忙大喝:“快来人呐,姑娘受伤了,楚公子呢?快起叫楚公子!”
不过是被碎瓷片割伤了手,而且还是她咎由自取的。这丫头的反应也确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她抬起头,淡淡的笑了一笑:“石头被我支出去做事了,小伤,去拿点药包下就行了。”
取了药箱来,侍女一边跪在地上给姜繁华小心的包扎,一边开口叮嘱:“虽然伤口不深,但毕竟出了血,姑娘还是得注意些,水什么的最好就不要碰了,沉重的东西也不要拿……”
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低眉顺目的少女,姜繁华忽而一笑,虽然隔着面纱,但眼角弯起的笑意还是落入了一干人的眼里。
淡淡的扫视了一眼同样立在她身后的五个少女,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说起来,自打我来到金陵,你们几个就一直跟在我身边,我还不知道你们真正的名字。”
身为侍女,又是奉命而为的死士,平日里皆以代号称呼,哪还会在乎自己原本的名讳。姜繁华这一问,倒是着实让眼前的人愣了一下。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对着身前低头看她的姜繁华微微一笑:“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七个字是我们姐妹的代号,但紫儿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只剩我们姐妹六人,姑娘称呼我们的代号就行,我是阿赤。”
温婉的声音,不卑不亢。
姜繁华低低的说了一声:“你们尚且不到二十岁吧。”
“姑娘说什么?”
“没事。”手上的绷带已经缠好,姜繁华顺手就将少女扶了起来:“我是问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你说的这些代号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少女怔了一怔,看着姜繁华的表情也不由得带了些困惑。打小就被就精心培养的死士,早已经习惯了用代号来称呼,至于原本的名字……她歪着头,似是很努力的在想,片刻之后才轻声道:“挽真,池挽真。”
“挽真?倒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姜繁华想了想,忽然道:“以后你,包括你们姐妹,可愿意陪我左右?”
“我们姐妹不是一直守在这里么?”挽真笑笑,从门口接过小厮送过来的崭新茶具,照着原本的样子摆在桌上。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弱的少女会是经过残忍的淘汰而挑选出来的出色死士。
这样的人,情感也比一般人要迟钝很多,他们将真心埋在最深的位置,决不允许任何人去探寻触碰,时间久了,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忘记了在自己的身体最深处还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这般存在在底层和中层的生存法则,如此残酷的事实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永远都不会体味到的,也永远不懂的。
这是她从泠玥身上看到的。生活在底层的泠玥,即便是曾经在她的严密保护下,终究也还是踏上了这般残忍的路,她无力阻止。
这一日是碧水青茗阁酒席的第二日,除却泠玥和几个无关痛痒的宾客离开后,热闹喧哗依旧。
反正还有一日,姜繁华一整天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更别说去索那露水心法,索性从药箱里找了些催眠的药物,拿水服了躺在床上睡。
连挽真端来的饭菜都原封未动。
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常人家的掌灯时分了,虽然能隐隐听到外头大厅里吃饭食客的谈话声,但卧房内是没有点灯的。
漆黑的只能隐隐看见朦胧飘忽的纱幔。珠帘偶尔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洛仙确是个名医,连药箱里的催眠药都比寻常药房里买到的好上许多。姜繁华起身揉揉发酸的肩膀,睡久了便觉得喉咙有些难受。因为懒得点灯,就借着窗外幽暗的灯笼光摸索着到桌边倒水。
面纱摘了放在桌边,直到喝光了茶壶里的水,这才就着身后的凳子坐了下来,伸出手去准备重新拾起面纱戴上。
可怎么摸触到的都是光滑细腻的丝绸桌布。想是落到了地上,姜繁华想低下头去寻,可还没来得及弯腰,一个昏暗的人影就出现在视线当中。
这屋里,此刻不应有人!
暗恨自己是在太大意,没有武功的身体根本不能察觉内力深厚之人的靠近,竟然还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把所有的侍女都遣了出去,只留自己一人在屋内。
电光火石见,姜繁华见来不及后退,只能飞快伸手摸向腰间。手一触到衣裳,顿觉方才醒来的时候太过口渴,将凝霜扇忘在了枕头旁边!
只这一停顿,那黑影便到了近前,高高扬起的手里还握着一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惊恐后退的身体撞到桌子,青瓷茶碗滴溜溜滚到桌边,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守在屋外的池挽真冲进屋内,有侍女迅速点亮了屋里的灯。
骤亮的光线刺得人眼一花,没有任何内力抵抗的姜繁华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想起面纱还被那人握在手里,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都给我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冲进来的众人面面相觑,但最终还是在池挽真的带领下出去了,池挽真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将大开的房门仔细关好。
一下子又恢复了安静的睡房,姜繁华努力适应了刺目的光线,这才抬头看着面前那人,语气再不复寻常的镇定潇洒,冰冷刺骨:“看到我这幅样子很吃惊?你接近我,不就是想看这张脸究竟是何模样么。怎么,我的锦蝶宫主你还愣着干什么,杀了我或者废了我,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万花宫想不名扬天下都难!”
站在对面紧紧攥着手里面纱的人,淡红衣料包裹下的肩膀微微抖动,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然后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你……不是……这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你同梨……不,九重塔到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原本清脆的声音低沉,连那双从面具中露出来的细长凤眸里盛着一丝恼恨,连带着,甚至有些微不可查的失落、绝望。
难道……真的是他认错了人?
他凑近了去,宛如想要仔仔细细将这张暴露在他面前的脸看清楚一般。视线缓缓掠过,于是眼中的失望更重了。
这张脸,生着一双艳丽非常的下场桃花眼,眼角还微微上挑着,肌肤想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显露出略微病态的苍白。嘴唇也不似寻常女子一般的粉嫩,反而是清淡的水色。鼻梁高挺,细细长长的眉毛笔直上扬。
即便是没有一丝武功,可她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高贵、优雅,浑身上下透出撼动心魄的强大气势。
直若睥睨天下的女王。
可是……这张全然陌生的脸,虽然美丽非常,可也绝不是他一心一意寻找了二十年的人。一瞬间,苍白和绝望的气息毫不留情的将随意笼罩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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