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哥哥,我们这是去哪里?”
琼月蕊看着大包小包塞满的马车,一脸迷茫。
皇甫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座他将要离开的皇城,永远的繁华绮丽,但是在黑暗的角落,到处是黑暗腐朽的气息。
就像盛开得最鲜艳的花,盛开在最肮脏的淤泥里。
清晨的雾气蒙蒙,遮掩了人们的视线,皇甫冉的马车,自刚刚开启的城门离开,一种淡淡的寂清。
他没有看见,在皇宫那高高的祈雨台上,有一个艳红色的身影。
男子穿红衣本来会显得很不伦不类,那人却天生雌雄莫辩的长相,微挑的眼角向像是春神喝醉时勾勒出的最风流的一条弧度,醉了人的灵魂。
皇甫邪笑吟吟地看着马车的离开,站在雾气里,像是一株盛放的牡丹。
“你说,他是会让我省心呢,还是会让我现在有点无聊的生活多一点乐趣呢?”
皇甫邪懒洋洋地扶着下巴。
“属下不知。”他身后一个恭敬跪在地上的男子,一身黑衣。
“真是烦恼,谁叫我当初答应了那个丫头,要留住他的命呢?”皇甫邪侧头,有点苦恼地叹息了一声,“真是不省心的要求。哎,我就是人太好了一点,才不忍心违背这样无礼的要求啊。”
那男子沉默着没有说话,皇甫邪自怨自艾够了,便打了个哈欠将话题转开:“有皇甫冉的消息了么?”
皇甫邪到底是不相信在那崖底面目全非的人是皇甫冉,所以叫自己的心腹去追查。或者说,他只是不想承认那个男人会死得这么简单,就以素锦对他不同寻常的态度,皇甫冉要是死得这么轻易,就太叫自己失望了。
也许,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皇甫邪嘴角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
男子躬身:“没有。”
他其实不太懂主子为什么对皇甫冉的死这样执着,好像人不是他杀的他就不放心一样,难道是忌惮皇甫冉假死卷土重来?
可是看主子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又不是啊……
而被皇甫邪念念不忘的皇甫冉,此时裹得像一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
“先生……”小丫鬟看着正在为皇甫冉把脉的某个人,恭敬地递上他要的云雀舌茶,却被对方不满地打断,“说了多少次,爷这么英俊应该叫公子,你眼睛要是瞎了就别在我眼前晃悠妨碍我的好心情。”
小丫鬟看着对方多到足以夹死千百只苍蝇的皱纹和已经白到可以和雪花媲美的鬓角,“公子”两个字愣是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见清秀的小丫鬟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随行以为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美貌将对方惊到魂都出来了,于是对着她抛了一个媚眼。
堆满了眼屎的眼角好像抽筋一样地翻出个不伦不类的白眼,小丫鬟的魂确实要飞了——被吓的。
而刚刚进来的墨晰,被这个无差别攻击的“媚眼”吓到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的额头献给门框。
“小子你来了?”随行风流地抹了一下头发,“这小子的绷带今天可以拆了,眼睛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墨晰咽下心里的不适感,对着随行作揖:“公子辛苦。”
天知道他对着眼前又七十岁还时不时抠脚丫子的老头说出“公子”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的压力有多大。
墨晰再第一次喊这个称呼的时候就在心底发誓自己以后离“公子”这个词能多远就有多远。
皇甫冉用了随行的药,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沉睡,开始墨晰还担心他会不会身上余毒未清身体有变,随行却制止了他,说对现在的皇甫冉来说,休息是最好的疗伤方式,看皇甫冉一天天好下来的气色,他也就相信了随行的话。
每隔三天为皇甫冉换一次脸上的纱布,都可以看见他脸上的变化。
当初在洞穴里发现皇甫冉的时候,他脸上都是血,看起来好像是脸皮被磨破了一样,跟黄泉里的鬼魂一样,等到将血迹擦完,墨晰就明显看到了皇甫冉脸上那些小疙瘩不见了。
而现在,一天天的药用下来,皇甫冉脸上的伤疤和那蛛网一样的红痕渐渐消失,清秀的眉眼慢慢显现。
经过今天,以后的皇甫冉,再也不会有那种令人反胃的容貌,也不会被他人称为怪物了。
若是素锦在这里,她回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样的皇甫冉?
也许是知道真相的原因,现在的墨晰看见皇甫冉,总会下意识想起那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眉间一点薄凉的从容,可是,他又下意识地避开了她,连着对自己的兄弟,也有了疏离的潜意识回避。
“多谢公子相助。”墨晰恭恭敬敬地作揖到底。
随行向来不喜欢这样文绉绉的举动,他嫌麻烦,便挥了挥手:“这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清楚,我为什么会帮你。”
墨晰哑然。
确实,如果不是颜陌带给他的那个精致的手链,恐怕随行前辈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随行看着他有点尴尬的神色,眯起眼睛:“那个小丫头,当我的承诺是大街上的白菜随处可见么?居然就这样浪费在你们身上,若不是我定下的死规矩,就以床上这小子和那两个病秧子身上的毒,我根本懒得看一眼。”
墨晰垂眼,他下意识想要反驳,但还是选择了沉默。
“其实我是想请教公子一件事情。”墨晰躬身,一个引路的姿势,“今日得了一坛难得的西域美酒,公子可能给在下一个面子,到凉亭一饮?”
随行看着墨晰无可挑剔的表情,皱了皱眉。然后起身。
其实他不太想去,但是……肚子里的馋虫好像开始叫了。
房门关上的那一霎那,床上那双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
随行自从确认他的身体没有事后,就拿着墨晰给他的银子出去花天酒地了,清醒状态下的皇甫冉一直就没有见过这位医治他的恩人。
他在床上几乎躺了半年,身体虽然不虚弱,但到底走路有点不便,所以清醒后的好几天也一直呆在房间里。
这半年里发生的什么事情他不知道,但是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可是清楚的很,先不以前身体里那种若有若无的僵硬感完全消失了,自己是脸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醒的第一天,那个来服侍他的小丫鬟帮他拆开脸上的纱布时隐约痴迷的神色,洗去脸上残留的药,皇甫冉分明看见了水盆里一张俊朗的脸。
从那还依稀可以看见儿时眉眼的五官来看,那应该就是他本来的模样。
其实皇甫冉的眉眼并不是很出众,若是严格说来,算是中上之姿,不似皇甫邪那种妖娆而又迷惑的艳丽。
但那五官配上他的眼睛,就好像温润的羊脂白玉上一点深浅不一的纹路,如同写意山水一般耐看,整张脸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这种很接地气的俊朗,甚至胜过皇甫邪那不属于人间的艳丽一筹。
乍看时皇甫冉也被自己的样貌吓了一跳,习惯了怪物一样的自己,这样的容貌无疑是一种震撼,但是看见那同先帝有五分相似的鼻眼,他又突然产生一种名为厌恶的情绪。
看来墨晰给他找的大夫确实很靠谱,连他这么多年都治不好的脸也轻松恢复,难怪墨晰当初吹嘘这大夫是从药鼎阁来的,本事不是盖的。
这日天气很好,皇甫冉在别院里呆得闷了,便要出来逛逛。墨晰出门不在,管家也没有阻止他,皇甫冉乐得自在,便一人离开了别院。
这似乎是一个镇子,算不上县城,皇甫冉记着自己行走的路线,不知不觉走到了闹市。
有人擦过他的肩膀,慌忙地道歉,皇甫冉定睛一看,是一个长相不错的姑娘,正红着脸偷偷瞧他,见他看向自己,脸色更加通红。
皇甫冉从那样的眼神里读出了爱慕。有点像以前想小兵看自己的眼神,但又多了些什么。情场白纸一片以前也没有女人缘的皇甫冉直觉要避开这样的目光,却突然想起了素锦。
好像记忆里的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素锦永远是平静地,无悲无喜地看着他,偶尔一定无奈一点尴尬,都笼罩着一层雾气,需要自己去揣摩,可是,那样可以说没有感情的目光,皇甫冉一想起来,就会有种静下来的感觉。
皇甫冉低头,看自己腰间一个坠饰,上面银白色的面具样式新奇。
素锦送给他的这个坠饰,他一直没有丢,哪怕是在入狱的时候,他也将这东西偷偷藏起来。
也许这辈子,他都不能同她共一生了,但至少,有那么一点念想。
皇甫冉勾唇,一点温柔笑意映在回忆里。
那姑娘看着他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要将手中的手帕交与他,是一种轻视。
眼前俊朗公子垂眸的微笑,好像世间的一切都是尘埃。
然后,这姑娘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冉儿你在做什么?”
皇甫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有点失态地抬头,就看见一对老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风尘仆仆的模样。
那一瞬间,皇甫冉想,自己一定泪流满面。
当初入狱的老爷老夫人没有死,他们被某个神秘人从皇宫的牢狱里替换了出来,还被治好了身上被先帝下的毒,可以说现在是吃嘛嘛香睡觉倍儿棒,以老夫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活到一百五十岁都不是问题。
皇甫冉将他们带回住处的时候,正好墨晰也回来了,他看见二老时的表情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老爷老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老夫人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你明明就在照顾冉儿怎么不告诉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又多担心?”
墨晰低头称是,皇甫冉看着他的样子,好像除了惊讶还有不安。
不安?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皇甫冉就听见了让他以为是在做梦的事情。
老夫人虽然怪罪墨晰没有将皇甫冉的消息告诉他们,但心底还是感激的,他们被救出来之后,就是墨晰安排的他们安身之处,更叫他们惊喜的是,他们的镇子,并没有因为瘟疫消失。
墨晰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本事,将他们的镇子里的所有人都转移到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连带着旁边的几个镇子都被迁移到了离这别院只有几十里路的地方,能将所有人都迁移过来,还没有出岔子,确实好本事。
只是,墨晰好像对自己做的这件事情有点下意识绝口不提。
老夫人还在夸赞墨晰的本事,皇甫冉却觉得有不对劲。
能够骗过朝廷的势力,将一场不大的瘟疫伪装得叫人心服口服,以他对墨晰的了解,墨晰虽然身后有势力,但也不会大到这样。
他是找了别的势力?
可是,为什么当初墨晰知道真相,却又不告诉他?要不是爹娘得到消息来看自己,他打算隐瞒自己到什么时候?
皇甫冉咽下自己的疑惑,现在的他仍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切都没有变,自己儿时的回忆还鲜活地存在,曾经以为的天人两隔不过虚惊一场,好像一切都回归原点,而这是他一直期望的,梦幻的真实。
“对了,那个神秘人还给了我们一个东西,我们拿过来给你了。”老夫人诉完自己的激动,一拍脑门,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包裹。
她小心地打开,皇甫冉看见里面的东西,一怔。
墨晰看见了,脸上也是震惊无比。
那是一块明黄色的绢书。
居然是赤血黄金券,那种在深宫里永远不会见到的东西。
这块赤血黄金券,是素锦当初从琼月蕊那里得到的,她在云桑眼前烧掉的,是假的。
当初的素锦依靠直觉将这块赤血黄金券留下,如今赠与了皇甫冉。
拥有了这个东西,日后皇甫冉要是被皇甫邪发现,只要将这东西利用得当,便是一条生路。
“这是谁给你们的?”皇甫冉眼神微凛。
墨晰已经想到了着东西曾经属于谁,于是抿紧了唇。
老夫人显然不知道赤血黄金券的来历,皱眉看着自己有点古怪的儿子:“都说了是那个救我们的人啊。”
皇甫冉哑然,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东西,他下意识想起了素锦,明明是完全没有关联的事情。
皇甫冉将赤血黄金券收好,墨晰张罗着二老住下,皇甫冉看着墨晰的背影,眼神复杂。
这一晚,墨晰再书房里忙事,皇甫冉连门都没有敲,直接进了书房。
墨晰抬头看他,好像知道了他要来。
“我今夜,就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情。”皇甫冉坐在他对面,话语干脆。
墨晰沉默,算是默认了皇甫冉的提议。
“当初在洞穴里找到我,你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吗?”
墨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脸,在烛火里摇晃,如一幅美好的画。
那是,素锦给他的新生。
他一直在自问,要不要隐瞒,因为真相对于皇甫冉来说,太沉重。
可是,隐瞒下去,似乎是另一种沉重。
墨晰深吸一口气:
“当初发现你的时候,没有什么异兽。”
皇甫冉呆住,胸口像是被铁锤狠狠敲击了一下。
他瞪着墨晰。
“那个山洞里,一股血腥味。只有你躺在地上,洞穴里连一颗杂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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