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中人 第一章

    破晓。

    泠市上方天空的厚重云块被阳光破开，一线光亮笔直地打在监狱的铁门上。

    “吱呀。”门突然缓慢地抬升，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站在巨大的铁门之后，淡淡地看着铁门外的世界。曦光轻抚过近处的山峦，漫起一片绚烂的薄紫，如烟似幻。他抬起手，遮住了眼，眼瞳被刺得又疼又涩。唇角蓦地勾起一点嘲讽的笑，八年，整整八年的时光，竟连外面的阳光都觉得陌生了呢。

    “若泉。”监狱外的一辆全黑宾利里走出了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容貌卓越，唯独眼角的几道浅浅的鱼尾纹平添了几分沧桑。“老六。”男人难得地笑了笑，清秀的脸庞上竟然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下巴上淡淡的胡须茬随着面部肌肉动了动。

    “没刮胡子。”被称作老六的男人走到明若泉身边，调笑。“昨晚没睡。”明若泉掸掸自己身上被洗得发白的t恤。“等着出来复仇吗？”“呵。”明若泉低着头，露出一段如玉的脖颈，“八年了，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你变了。”老六静静地盯着明若泉，突然说道。“总有些东西会变的。”明若泉回首，看着那道泛着冷光的铁门再度缓缓放下，“吱呀”，像是什么东西在惨叫，铁门重重地顿在地上，微小的气流带起一阵黄土，飞扬，就像明若泉被这监狱吞没的八年春秋，悄无声息地淹没在空气里。

    “准备去哪儿。”老六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自己点上一根，又把烟盒递给明若泉。“哥，你知道的。”明若泉瞥了眼那盒烟。“哈，忘了你这小家伙不抽烟了。”老六死命地揉了揉明若泉的发，自顾自地哈哈笑起来。

    “不知道。”明若泉垂着眼，淡淡地说。老六打开车子：“有案底的人一辈子都会被当做贼，在有任何事情发生的任何时刻，所有人都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你，无论事实真相到底如何。”明若泉狠狠地震了一下。“所以，跟我走吧。”老六坐上车座，拍了拍自己身边那个空出来的座位。

    半晌，明若泉终而坐进了车子，关上车门。老六挑了个笑，发动了车子，绝尘而去。

    再见了，我肮脏又不堪的八年。

    再见了，我痛苦又绝望的八年。

    再见了，那个曾经还会做梦，眼眸尚且清澈的少年。

    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在一方小小的病房里萦绕，冰冷得没有一丝的人气。一个眉眼精致的女孩呆呆地坐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像是橱窗里的废旧人偶。

    “哎？方先生你又来啦！”看守女孩的护士惊喜地看着一个背着背包的大男孩打开房门，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方舒咧着嘴对护士招了招手，换来小护士脸上的两团红晕。小护士捂着红得发烫的脸匆匆跑出病房外，刚出去就被同事们团团围住，调侃不断。

    “这方先生都连续来这里四年了，你怎么还没把人家攻下来。”

    “人家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我们哦。”

    “嗯？听说方先生是警察，四年前办案的时候碰到了病房里的那个女孩，看那女孩无人照顾又没有亲属，就把她送来这里。原是想着边照顾边联系亲属，谁知一照顾就照顾了整整四年......”

    “啊啊啊，好有爱心......”

    “别花痴了，也不看看你跟病房里那个能比吗？”

    “切，你管我。”

    “......”

    方舒熟门熟路地把自己的大包放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个小凳子坐在女孩身边。“小浅，我又来了哦。”女孩听到‘小浅’两个字后有了反应，她吃力地转过脖子，仔细地盯着方舒好长时间，继而又暗淡了眼眸。“不是的......”她小声地呢喃着，声音意外的清脆好听，像是滚过玻璃的弹珠发出的声音。

    方舒好像是已经习惯了明浅这个样子，他宠溺地笑了笑，帮明浅削着苹果。他细心地切好嫩黄的果肉，摆在小碗里。然后用牙签扎着其中一根送到明浅唇边。

    “喏，苹果。”

    明浅乖乖地张了嘴，像只依赖主人的小猫咪，温顺地咬着那一小块苹果。

    “小浅.....都四年了，你怎么还没好呢。”方舒叹了口气，帮明浅擦了擦唇边的果汁。明浅回头望着他，倏地攥住方舒的手，身躯微微颤抖。方舒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明浅的意思。“不，不我没有要放弃你的意思......小浅别怕。”似乎是被方舒安抚了，明浅抱住方舒的腰，躲在他的怀里。

    方舒搂住明浅的肩，心跳渐渐加速，却又慢慢恢复了正常。小浅......这是依赖吧？而不是，他想要的......喜欢。

    方舒是泠市公安局的警官。四年前他刚成实习警官的时候跟着前辈们接手了个案子，是件拐卖少女的特大案件。警方寻遍蛛丝马迹，终于截住一班被拐卖的少女，其中就有明浅。当时那班少女获救，呆在警局里时没有一个不是雀跃的，抱着自己的家人痛哭流涕。唯独，唯独只有明浅静静地坐在警局里一隅，安静温纯得不像话。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孩叫明浅，家里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已经坐牢的哥哥。她无法和陌生的人说话，甚至有一点抑郁症和自闭症。也许真的是出于同情吧，方舒主动地照顾明浅，帮她安排住院，安排医生，像魔障了一样下班后来看她。四年，四年了，明浅对他只说过一句话：“不是的......”至于到底不是什么，为什么会说这话，他一概不知。

    小浅啊小浅，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