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传来是南山,飞鸟相与不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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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太元四年四五月间,东晋与前秦于淮南的战役以晋军的胜利告终。据说这场战役中,谢安叔侄战功赫赫,已被封为公、侯。消息传到荆州岳阳城的百姓耳中时,已是入夏时分了。
而与此同时,似乎有一个消息比它走得还要慢得多。
中秋前后,天气晴好,岳阳满城金菊盛开,总算在乱世中保存了一点喜气与祥和。这时候,城里某个茶肆新来了位说书的,艺名叫做南山人。那人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瘦如干柴,脸上颧骨突出,下巴尖细,胡子又长又乱,整个人看起来乖戾又古怪。但他说书时声音沧桑深沉,每一句都极富感情。每每于精彩处,满座雅雀无声。
据某好事人询问后说,店家也不知这人底细,只知是从武陵城来的。茶肆从未有过请人说书的先例,这人毛遂自荐时,老板原本是拒绝的。但后来鉴于出价很低,老板还是同意尝试一下。如今看来,这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只不知说书人做的什么打算。
说书并不是个时兴的职业,因为这是一个到处都是故事却少有听众的时代。这茶肆算是个例外。
多日后,说书人开始讲另一个新的故事了。众人见是个从未听过的,也带着好奇心听得仔细。他说道:
“话说岳阳城内,某个大户人家有个婢女,唤作休想。休想原本出身显赫,是城内一位官员的女儿。人长得水灵,又知书达理。她从小由一位女先生教习礼仪和女子六艺,不仅会琴棋书画,还会读史写诗。二八之龄,已名动一方。
那时有个姓林的年轻人,凭着满脑的经商学问白手起家,竟也弄得风生水起。自古商人地位低下,官员致富艰辛,若成一家,则是皆大欢喜。这个年轻人为这门亲事曾颇费周折,但最终如愿以偿。
婚后,他的生意在老丈人的“照顾”下分外蒸蒸日上。后来,不知老丈人在朝野得罪了哪位大人物,那人找了缘由,给扣了欺君罔上、假公济私、与奸商勾结等几大罪名。这第一条罪名拟得好,老丈人于是锒铛入狱,家产被抄,家眷皆被贬为仆役。
本也不算穷途末路,却苦了那位小姐。那时她正身怀六甲,听闻消息悲痛万分。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得知此消息的第二天,她竟被指认曾与人私通。那姓林的用一纸休书断绝了与她的关系,以此向那位大人物表示立场。除此之外,他使了什么手段才从那件事中脱身,我们是不知道的了。
因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她没有被扫地出门,但已从夫人变成了婢女。而那个人很快讨得这位大人物的欢心,随后张罗续弦之事,从此更加春风得意。
新夫人到来时自然要炫耀与羞辱一番,于是给起名“休想”,取“休想翻身”之意。后来那孩子出生,母子俩相依为命,在那个男人的遗忘中过着仆人的生活。休想在后院日日浆洗衣服,墙外杨树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年又是一年,那孩子也慢慢长大。某一天……”
此时的茶肆中,听着说书的的是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人。这些人或站或坐,形态各异,但有着一个共同点:风霜的在面容上烙下的印记。唯有靠里的角落,坐着一个素衣的年轻人,低头默默吃茶,如临南山之麓,如坐瀑布之下,清爽洒脱。人见之只觉眼界明亮,脑中清明。
那说书人讲着他的故事,直到一段告罄,撂下一句“请听下回分解”便不顾在座众人的情绪转身就走。待走出门,迎头撞见那年轻人着长衫而立的背影。南山人严肃的责备:“谁啊,杵在门口做什么!”
年轻人闻声回首答曰:“等你。”见说书人未答话,又补充道:“小生刘驎之,字子骥。”
说书人听到名字后脸色放晴,虽然这在他那脸上看起来有些奇怪。他高兴地说:“我也在等你啊,子骥小友。”
随后两人在石狮子后街的路上边走边说。这条小路是去石狮子街的近道,与其南侧那排房屋只有一条那水河相连隔。这些房子都将正门开在石狮子街,而河上的许多小桥通向它们的后门。
南山人说:“子骥小友,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那件事我现在就详细地与你说。那时候我在武陵说书时,听得一进城赶集的渔夫说道他四月间在山中找到的一个地方。我听得仔细,他所讲的就是老子说的‘鸡犬之声相闻’的地方!旁人只当是笑话,我却觉得有几分可信。若寻得那地方,不问世事,像我如今孑然一身的,也可图个清静自由的日子。
我当时就欣喜万分。后来我找他了解此事,他说他再访时已经找不到原来所做的标记了。我想那定是因为那里的人不愿外界纷扰,所以他们在渔夫的标记上做了手脚。那进去的山口也定是封住了。从渔夫的描述看,那地方在武陵城外北边的群山中。但从武陵到岳阳,重峦叠嶂,绵延不绝。只有这儿,岳阳城外的洞庭湖,可以进入那群山之中。那日渔夫溯流而上的溪水,据我猜测,应是从云梦泽流出去的。”
刘驎之点点头,说道:“快哉快哉!平生之志,终于可实现矣!”
“那么,子骥小友,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年轻人回答:“可否明天就走?”
南山人笑出声来:“哈哈,我约你来是果然没错的,南阳刘子骥,名副其实啊!”
“隐居之人却名声在外,诚非我所愿。见到先生的信后我立马从阳歧赶了过来。我赶来可不是听你说书的,还逗留做什么。若果真找得到,在那儿你大可日日说与我听!”刘子骥不客气地说。
夕阳西斜,路口处忽然传出几声喧哗。两人走上前去,原来是几个孩童打架。旁边几十只惊慌失措的鸭子拍着翅膀东奔西走,嘎嘎乱叫,一时间尘土飞扬。
确切地说,那是几个孩子打一个,被打的看上去却比那些打人的孩子要大些。打人的几个孩子口中叫骂着“小杂种”,而那个被打的只是抱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还没等南山人呵斥,几个孩子见到他马上收手跑开。南山人前去想扶起他,那孩子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把鸭子赶到一起,对着说书人鞠了一躬然后沿着墙根走了。但很明显,这孩子走路时是昂着头的,并不像一般被欺负的孩子一样懦弱或者胆怯。
南山人长叹一声,说到:“他叫阿岚。自从我在茶肆说书以后,日日走这儿回去,和这孩子也算是很熟了,可他也只开口与我说过几句话。不过话虽少,却心细得很,稍不注意说不定就得罪了他去。我也摸不透这孩子平时都想些什么。我总见他被欺负,于是打听了一下,原来他是石狮子街那个林府上的。今天我讲的故事你也听见了,就是依他的事情改的。”
“他是那个林府上的少爷?”刘子骥问。
“是啊,可从小过的日子连家丁都不如。”南山人轻叹。。
刘子骥冷笑一声,眼中露出锋芒,说道:“心既以为形役,世与我而相违。望天下兮风波未定,不如归去!若这孩子愿意,明日便带着同去,也好过在这儿受人欺凌。”
南山人附和道:“我于市井说书二十年,见的多是苦难的人。如今世道不安,胡人进犯,对此我一老朽是无能为力了。我早想找一清静之地避开这些烦恼与纷扰,因此也早已视小友为忘年之神交。而这孩子也着实令我牵挂,若能带上也好。”
说着就到了说书人的住处,两人进去后谈至很晚刘子骥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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