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宸帝静静地立在窗前,沉思。
抬眼望,一轮圆月如镜,挂在深色的天幕中。
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蓦然间闯入心头。
记忆中曾经有个少年,闯入月光族的神山时,那一天也是这么一轮圆月如镜,高挂在天上。月光洒下来,照得神山一片通透,也将他自以为非常隐秘的行踪,照得如同在镜子里一样。
当他狼狈地被困在结界里的时候,忽然看到高高的祭台上,那个白衣的女子坐在上面,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他。她像是从月光中走出来的精灵,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更明亮,她赤着的双足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在月光下荡来荡去,也在他的心上荡来荡去。
他忘记了自己所有的目的和野心,他天天地往神山跑,被困住一次又一次,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却全都只为了能够多一次机会看到那双像新月般弯弯的笑眼,像月光般皎洁的双足赤着走来走去的样子……
有多久了?久得像是地老天荒,久得像是一个梦、一个幻觉、久得像是前生来世,却不在今生发生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回忆起往事来,过去的事,似乎早已经在他心中淡忘,淡忘得像是别人演出的故事,而不是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宝鼎夫人悄悄地走了进来,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地伏在他的背上,双手温柔地抱住了他:“阳哥,你在想什么?”
宸帝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道:“朕应该叫你宝儿,还是玉儿?”
宝鼎夫人微微一笑,腻声道:“阳哥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宝儿和玉儿,有什么不一样呢,不过都是痴心恋着阳哥但求君能偶一回顾的痴情傻丫头罢了!”
宸帝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让她拥入怀中,轻吻着她道:“傻丫头,还是你这样的傻丫头好,不会让人太累了!女人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复杂干什么呢,只会让男人伤脑筋。”
宝鼎夫人伏在列阳的怀中,嘟哝了一声,宸帝不曾听清,问了一声:“什么?”
宝鼎夫人抬起头来,灿烂一笑:“能够让男人伤脑筋的女人,才是他所在意的女人。只可惜,宝儿这辈子,是做不成这样的女人了。”
“胡说!”宸帝轻骂一声,忽然笑着猛地将宝鼎夫人打横抱起,宝鼎夫人轻呼一声,转而用力抱紧宸帝的脖子,娇笑连连。
芙蓉帐暖,一室旖旎风光。
夜深人静,正缱绻无限,忽然听得室外远处隐隐传来轰隆隆地似山崩地裂般的声音。宸帝只觉得忽然心头一痛,无端地神志有涣散之感,连忙喝道:“来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但听得门外声音杂乱,立刻有一个急促的声音回报道:“禀、禀告帝君,祭坛方向忽然一道白光砰地一声冲天而起,天上忽然传来雷声,请帝君圣裁!”
宸帝大惊,披衣欲起,他的衣角却被人拉住了——
回头一看,宝鼎夫人满脸晕红,眼波间春意无限,媚声道:“阳哥,你此时去又有何用,反正已经是来不及了!”
宸帝惊骇已极,一把用力扼住了宝鼎夫人的咽喉,喝道:“你说什么?”
宝鼎夫人伏在宸帝的手臂上,整个人柔若无骨,声音更是娇腻无比:“阳哥,我一心一意地待你,你可肯分出一成的心来待我?咱们回神农族好不好,回到咱们度过最甜蜜时光的地步去吧。神农族也一样有驻颜长生的药,为了你,我也可以倾尽全族换你欢悦之颜。”
门外守卫忽然听得宸帝的暴喝之声,连忙问道:“帝君,有何吩咐?”
宸帝沉声道:“全部给朕滚开,滚得越远越好,十丈之内若还有人在,朕格杀勿论!”
但听得嘈杂声刹那间全部消失,整个房间里外安静地连根叶子掉下去都能够听得很清淅。宸帝忽然放开宝鼎夫人的手,冷笑道:“你做了什么手脚?有什么意图?你现在可以说出来啦!”
宝鼎夫人斜斜地伏在床上,飞了一个眼波给宸帝,吃吃笑道:“阳哥,我能有多大道行,敢在你面前做手脚。能够跟你斗法的,自然只有你的高贵天后,你的宝贝女儿了。祭坛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此刻还不知道吗?”她娇慵地转身,仰面朝着宸帝,几缕小衣错乱地散落在她美丽无比的玉体上,更显得诱人无比,她媚声道:“你的不老不死之身,已经破啦!你说,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会不会很糟糕呢!”
宸帝脸色铁青,冷笑道:“好、好、好!没想到,朕竟然会栽在你的手上,可是你莫要忘记了,就算朕失去不老不死的法力,可是朕要杀死你,却还是容易得很!”
宝鼎夫人坐了起来,收了媚态诚挚地道:“阳哥,你还不醒悟吗?你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天帝,可是你真的过得快活吗?凤舞说得那些话,你就没有半点醒悟吗?何不扔下这些可厌的人,随我去过快乐的日子。”
宸帝怒喝一声:“贱人!”立刻翻手一掌打了过去,顿时将宝鼎夫人打得飞撞到墙上,落下来时,已经是鲜血狂喷。
宝鼎夫人猝不及防,已经是身受重伤,她眼中露出凄厉之色,厉声道:“好、好,列阳,想不到你如此无情。你便是杀了我,你也一样活不了!”
宸帝忽然只觉得心头巨痛,痛得只能用力扶住桌子才堪堪站住,惊道:“你、你这贱人,你何时在我身上也做了手脚?”
宝鼎夫人冷笑道:“七日之前,我便在你身上下了同命之蛊,只怪你过于自负,自恃不老不死之身,任何蛊毒都对你无效,只不过白白费劲,一个大周天后自然排出体外,所以毫不提防。如今你的护身法术已破,蛊毒已经深入体内,令我与你同命相依。我若死了,你也难活。阳哥啊阳哥,我看你还是随我一起走了吧!”
宸帝脸色震惊、暴怒、杀机、狠毒之意飞速闪过,到宝鼎夫人说完之时,脸上却已经恢复了平静:“宝儿啊宝儿,朕实在看错了你,也实在不应该小看于你。朕以前,只知道会有女人为朕痴迷疯狂,却不知道,真正疯狂的人,其破坏力竟然如此可怕。只是朕却再不是从前的列阳了,你是宝儿也罢,你是玉儿也罢,朕对你都已经毫无情义可言。在朕的眼中,此时的你,不过是跟那些红霞帔一样是个床伴而已。朕这一生从来不曾屈过自己的意志,为了活命而屈从于女人的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朕。”
宝鼎夫人绝望而震惊,嘶声道:“难道你连你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宸帝冷笑一声:“蛊毒并非绝症,朕留你一命,自有办法慢慢寻出解药来。”说罢,转身便走。
宝鼎夫人绝望已极,拼将一口气用尽全力,扑了上去,扑在宸帝的后背,紧紧抱住了他,忽然间一口温热的鲜血喷在宸帝的后背。
宸帝大怒,一转头却见宝鼎夫人的头已经软软地垂下,却原来她方才竟然已经自绝经脉而死。宸帝忽然只觉得心头巨痛袭来,顿时站立不住,摔在地下。
宸帝心中明白,此必是宝鼎夫人的同命蛊毒已经发作,却见宝鼎夫人的尸身仍是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想到自己瞬时就要毒发而亡,却要同这一个蛇蝎女子相拥而死,不禁作呕。他到底仍存着几分法力,发狠之下,用力一扯,但听得咯咯连声,宝鼎夫人双手的骨骼已断,顿时被他扯离身上。
宸帝此时身上已经毒发,他用尽全力站了起来,一手拖着宝鼎夫人的尸体一手扶墙,挣扎着走到窗边,咬牙使力,将宝鼎夫人的尸体抛出窗去。
他这窗子直通下界,这一抛,顿时将宝鼎夫人的尸体抛落九重云霄,化为霁粉。
他这一用力之后,再也站不住,软软地倚墙瘫倒,心中却是极为明白,宝鼎夫人这一死,只怕自己的性命,也在顷刻之间。
他倚着墙,心痛如绞,细想自己生平,不禁狂笑道:“想不到朕一世纵横,今日竟然死在一个女人的手中。哼哼,这天宫这王朝乃是朕一手创建,朕今日若要死去,自然也是要一起带走——”他的眼睛落入密室中,手一抬,密室的门自动打开,露出里面的天镜来。
宸帝拼尽全力,手中一道金光射出,忽然只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面天镜顿时碎裂开来。那天镜上连着天宫各处的子天镜,也是连着天宫下支持着九根盘龙大柱,天镜破碎,那九盘龙大柱也随之倒塌,顿时天崩地裂,天宫响起一连串的塌陷之声。
宸帝长笑一声,吐尽最后一口气,软软地倒下。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忽然变得极轻极轻,飘了起来,飘入一个长长的隧道之中,隧道尽头,但见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坐在台阶,赤着双足在空中荡啊荡地,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新月,听得她轻脆的笑声在空中飘荡着:“列阳,你好像来迟了哦!”
凤舞关在听风轩的地牢中,闭目躺着,他在倒数着自己在世上的时辰,好像已经没有几个时辰了。他只是想:“飞龙那个小丫头,现在到哪儿了呢?”
忽然间,一阵天塌地陷巨响,连声响起,越来越响,越来越乱,但听得外面嘈杂声阵阵,人群四处奔走,凤舞睁眼站起,顿时呆住了。只见连牢房的四壁,都开始裂开一条条的缝隙,无数碎石簌簌地往下掉。
凤舞大惊,直扑向铁门,狂拍道:“开门,快来人——快开门——”
只是门外之人,都已经逃得不见了,但见碎石越落越多,过得片刻,连大梁都开始断裂,眼见这石室就要倒塌。
凤舞眼睁睁地看着那大梁以极快的速度裂开,就要塌陷,不禁绝望道:“难道我凤舞竟然连死都要死得这么没意思吗?”
正是眼看着那房顶上的大梁终于裂开,无数断石直向他砸下之时,忽然耳边听得豹吼巨声,但见一道金光闪过,正堪堪在那巨石离他仅一尺多的距离内,唰地一下将他拖出,一把将凤舞甩在自己背上,一道金光在乱石隙中闪电般地穿梭而出。
凤舞大喜,紧紧抱住魔豹的脖子道:“小黑,谢谢你救了我,飞龙在哪儿?”
却听得一个声音叫道:“我在这儿呢!”
凤舞一抬眼,却见那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可不正是飞龙。
两人相见,却是恍如隔世,只怔了一下,便紧紧地抱在一起,似乎要用那种紧得透不过气的感觉,要用那种紧到痛的感觉,才能够验证此时此刻是活生生的现实,而非幻梦。
轰隆隆的倒塌之声连响,也容不得两人沉浸在劫后重逢的复杂情绪里,凤舞捧着飞龙的脸,问:“飞龙,天宫似乎在塌陷,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飞龙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从祭坛出来就跑这边来找你,刚跑到这里就看见天宫到处在塌陷,幸好小黑动作快,你没事就好了!”宝鼎夫人一死,她对飞龙设下的易容幻术自然失效,飞龙也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凤舞虽然满腹的疑问,但是看这天宫塌陷的情景,也无暇多问,连忙拉了飞龙就向南天门方向边跑边道:“咱们赶紧先离开再说!”
两人才跑了一小段路,便见原来一股脑儿向南天门方向挤去的人流忽然逆向回转,耳边还听得人群中的杂乱哭喊之声:“不好了,天梯已经断了,怎么办啊!”
凤舞大惊:“什么,天梯已经断了,那怎么办?”急切中转向飞龙:“魔豹的法力,能不能带你离开?”
飞龙忽然想起:“对了,宝鼎夫人说过,从天宫的东南角自祭坛右边出去,直接跳下天宫,下面就是月光湖,已经预先让鲛人们在那时接应了。咱们从那里走吧!”
凤舞大喜,拉起飞龙道:“好,咱们赶紧走!”
但是走也似乎没这么容易,人流如潮,在这股潮水中似乎根本无法自己掌握方向,只能够被人潮中冲来挤去。但听得人潮中有人大呼:“帝君,帝君快来救救我们吧!”
飞龙忽然顿住脚,道:“对了,列阳呢,他怎么会任由天宫塌陷而不管呢?难道是——”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来,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难道这一切与我做的事有关吗?”
凤舞正握着她的手,忽然觉得她的手一阵寒颤,他的脑子反应何等之快,立刻与眼前的景象联想起来,连忙抱住了飞龙道:“飞龙,天下事有因必有果,不管你做了什么,千万不要自己钻牛角尖。”
飞龙茫然不知所措,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凤舞一看人群已经不能行走,连忙道:“你快让魔豹出来,带我们到祭坛。”
飞龙连忙让小黑变大,只见一道金光闪过,魔豹叼起两人,瞬间便已经来到祭坛,再往右边走了百来步,便见到有一天台突出,登阶抬眼往下望去,但见云雾缭绕,深不可见。凤舞不禁有些狐疑,转头也学着飞龙般问魔豹:“小黑,这里能下去吗?”
魔豹伸头,向下抽了抽鼻子似在闻了闻,然后转头,不住点头。飞龙探出头去,拿出临行前鲛人们所赠的海螺,呜呜吹响。但见那海螺声渐渐向下传过,立刻就从层层云雾中,传来隐约的海螺回应之声。
飞龙喜道:“行啦,水珠儿她们在下面呢,可以跳下去。”凤舞连忙扶着飞龙,两人同时登上栏杆,便要向下跳去。
飞龙转头看去,但见天宫仍在塌陷,人群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奔走哭泣,惶惶然末日降临……她忽然跳下天台,朝远处的人群直奔过去:“这里有出路,你们跟我来!”
天宫诸人,正在惶惑无计的时候,忽然见飞龙公主出来,说“这里有出路”时,都怔了一下。但此时人心面临极大的恐惧,正是路路断绝之时,忽然听闻此言,人潮顿时向天台向方涌去。
凤舞一怔,他料不到飞龙竟然会这么做,此时天宫正在倒塌之中,随时就可能完全塌陷掉,任何人均是想越早离开越好。可是飞龙这一叫,人潮一涌过来,只怕是会将自己逃生的机会给挤掉了。
正在此时,忽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厉地道:“不要相信她的话!”人潮散开,那人现出身形,居然是被幽禁中的天妃乔虹。
乔虹此时的神情,如鬼如魅,一只手直指着飞龙,声音凄厉无比:“凤舞谋叛,已经被下听风轩,谁都知道飞龙才是主谋,她已经不是公主了,而且潜逃在外。如今她暗潜回来,制造天宫塌陷,以图劫狱,罪在不赦。谁能把这两人拿下,便是立了大功,帝君必有重赏。”
凤舞见乔虹到此境地,竟然还有这番表演,厌恶之至,拉住了飞龙道:“飞龙,天宫已经塌陷,咱们快走吧!谁要跟我们来便跳下来,谁要在这里等死请自便。”
他话音刚落,忽然见一个身影冲出人群,直冲向天台,便要跳下求生。凤舞正站在出口,却见那人有意躲开他,身形鬼祟,不禁大疑,一把抓住了那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权重一时的乔虹心腹、天宫总管章鶺鸰。
凤舞立刻将他拉转过来给大家看,冷笑道:“章总管,你为何率先逃走,天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若不给个交待,只怕今日难走。”
章鶺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道:“凤少傅,与小人无关哪,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小人什么事也不知道啊,只知道帝君死了,玉妃也死了,帝君打碎天镜,天宫就要全部倒塌了,您就放小人一条贱命去逃生吧!”
他话音刚落,犹豫观望中的人潮顿时向天台急涌而去,一个个争先恐后跳下去,人人都想自己先一步逃生,拉肩膀扯后脚踹的踢的顿时乱作一团,那章鶺鸰说出真相后,见一团混乱中凤舞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早也已经跳了下去。
凤舞站在最上面,也险些被人潮挤得掉下来,眼看着身边的人群一个个争先恐后扑通扑通象下饺子般往下掉时,也不禁有些战栗。
他努力使自己不被人群挤下去,这边连忙叫魔豹驮着他来到飞龙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却见乔虹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呆怔在那儿,半晌忽然暴发出一股极凄厉的号叫之声:“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要去找帝君——”立刻转身向反方向日宫方向飞奔而去。
她身后一个女子紧紧抱住了她:“娘,不要去,咱们快逃走吧!”却正是她的女儿乔若卉。
乔虹眼中露出杀气来,咬牙切齿地用力一掌捆向乔若卉:“你敢挡我,找死!”一脚踹开乔若卉,又欲向奔向日宫。忽然她的颈后被人劈了一掌,若在平时,必不能得手,只是她此时将近崩溃,理智全失,竟毫无防备地被击中,晕倒在地。
乔若卉尖叫一声,便要扑向飞龙:“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凤舞及时赶到,按住乔若卉:“蠢货,还不赶紧带你娘逃生去!”
乔若卉醒悟过来,连忙抱起乔虹,冲入往天台方向逃生的人群中去。
凤舞拉起飞龙:“咱们快走!”
飞龙指了指挤满了天台,仍在源源不断赶来的人群:“怎么办啊,挤不进去啦!”
凤舞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傻丫头,叫人家过来的时候,怎么就半点没想到会让自己逃不了呢!”说罢,手中一道电光闪过,击在那天台上。那天台顿时崩裂开来,在上面的人群正抗挤在栏杆上相争不下,立刻随着天台断裂,全部掉了下来。但听得无数在半空中惊叫的声音源源传来。
天台这一塌,往下掉的人更快了。凤舞长笑一声,抱起飞龙,坐到魔豹的身上,道:“小黑,带我们走吧!”
飞龙只叫得半声:“还有很多人哪——”
凤舞斩钉截铁地道:“走得多少是多少,我们没办法救所有的人。”这边催动魔豹,但见魔豹化作一道金光,跃众而过,跳入半空之中。
也只是这么一跃之间,飞龙在半空回头望去,但整个天宫,已经全部塌陷下来了。
天塌地陷。
天宫塌陷,地面裂开,原来天梯及所在的附近一大片平原,已经被倒塌的天宫砸成一个大湖。
这个湖,后来被人称之为天湖。传说中天湖的底下,有着无数宫殿的残痕,可是谁也无法到达底下。这个湖似被施了魔法般的,寸草不生,万物难存。
劫后余生的人们,相拥着纷纷庆幸自己的逃生。帝都的城墙也被砸塌,刚从天宫逃生的人们,和帝都的人群已经汇为一团。
飞龙拉着凤舞,就要离开,忽然身后有人道:“请公主留步。”
飞龙回头一看,却是也刚刚从听风轩大牢中逃生的王寿率众跪下:“帝君已经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请公主继承帝位,统治天下。”
飞龙诧异地指着自己:“我?为什么是我?”
王寿道:“公主早就是储君了,更何况公主身兼紫后宸帝之血脉,万众信赖,必能够继续赐福天下,请公主继位!”
众人跟在王寿身后齐声道:“请公主继位!”
飞龙愣了一下:“赐福天下?”她摇了摇头道:“你们错了,我并不是神,并不能赐福于谁,其实这世上谁也不是神!”她转身欲走。
王寿大声道:“公主,国不可一日无主,请公主垂怜天下,继位为帝吧!”
飞龙猛地转身,大声道:“王总管,谁都可以是自己的主人,天下人不需要被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天下人不需要皇帝,不需要主人,也不需要神。”
王寿震惊不已,呆怔在地。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一个女子惊呼道:“母亲!”
却是乔虹刚刚醒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见她披头散发,状若厉鬼,凄厉地叫道:“帝君,帝君,你等等虹儿,虹儿来了——”但见众人惊呼声中,乔虹不顾乔若卉的哀唤,头也不回地直奔那天宫塌陷后形成的天湖,一跃而入。
乔若卉扑倒在地,绝望地大哭。
飞龙怔怔地道:“她、她居然自杀了!”
凤舞轻叹:“她早已经没有自我,只是为帝君而活,帝君一死,她再无生趣,死对于她来说,反而是一种比较好的事。”他看着湖面因天宫碎片仍在湖底不断下陷而形成的旋涡,叹道:“一只大船沉没的时候,形成的旋涡,会让周围的无数小船也一起沉没。”
飞龙拉着凤舞,轻叹道:“我们走吧!远离这个地方,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吧!”
凤舞看着飞龙的眼睛,肃然道:“飞龙,你想走,可我想留。”
飞龙震惊,盯着凤舞:“你想留下来做什么?做皇帝?做神?”
凤舞沉默片刻:“做我想做的事,做我该做的事。”
飞龙紧紧咬住了下唇,半晌才道:“你留下,我不会留下,也不会再来找你。”
凤舞点头:“我知道。”
“那好!”飞龙猛地转身,指着凤舞大声道:“我走,他留。”说罢,骑上魔豹,唤了一声:“小黑,我们走!”
但见一道金光闪过,飞龙与小黑已经离开。
王寿怔了怔,却不得不率众行礼道:“王寿参见凤公子。”
凤舞转过头,望着众人,微笑。
三年后,南越密林。
此时的天下,已经不再是紫宸帝国,而是紫宸共和国。
在飞龙公主走后被群臣拥立的原少傅凤舞,成为一国之主。但是很奇怪地,他并没有称帝,而是自称为首席执政官。原来执掌帝国军政各处的四大宰辅、八大柱国,再加上帝都大总管王寿,组成长老院,用来约束首席执政官的权力。各诸候与各大部族的族长,组成议院,同时牵制长老院和首席执政官的权力。
金秋九月,万物丰收的季节里,紫宸共和国的首席执政官凤舞走在南越的密林里。他抬起头,看着正午的阳光耀眼,努力地辨别着方向。
一颗红红的山果落在他的眼前,他一跃而起,摘下山果,咬了一口,被阳光刺激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心里有些小嫉妒——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泉水清澈,甚至山果也很甜,看来某人的小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啊!
三年来发生了许多事情。
宸帝去世后,作为开国之君,他的血脉均应该得到封荫,于是在三方同意下,嫡女列飞龙、长子柳泰、女儿乔若卉均得到分封,南越密林封给了飞龙,宸帝的故乡龙潭封给了柳泰,乔虹的故乡虹城封给了乔若卉。
柳泰在接到诏书的时候,大哭一场,又大笑一声。他回到龙潭故居,斋戒沐浴三日,端端正正地穿了仪制之服,端端正正地捧着诏书坐在大堂正中,服毒自尽了。正如他自己曾经说过的一样,他这一生,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文书来完成他身世的证明,便可死矣!
从鲛人手中脱身的方刚,娶了乔若卉。谁都明白,他想娶的并不是乔若卉,而是乔若卉此时被明确了的宸帝之女的身份,还有她所拥有的封地。只有乔若卉一个人坚信无疑地对世人说:“我们是真正相爱的。”也许,凤舞这样的人,可以是掌握时局,变幻风云的人。但是方刚这种人,却是可以在任何风云变幻后,最终得到利益的人。拥有封地和长袖善舞的方刚,如今已经进入诸候所在的议院中,并开始掌控其中一部分的势力。
侍卫玉十九,娶了侍女云翾,成为王寿的得力助手,已经渐渐形成势力……
当然,这一切,跟此时在山顶的坡地开开心心地收着干果腊肉的飞龙,毫无关系。
这几天太阳太好,飞龙晒了许多的干果,制了许多腊肉,还晒了许多地瓜山药的干脯。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啊!
太阳已经西斜了,飞龙的背篓里已经放满了,只得用双手捧着刚摘下来的山果,回自己住的树屋去。前几天她刚刚试酿成功一坛子山果酒,大为兴奋,今日又摘了许多山果,再去酿酒。
她走回树屋下,一看,就愣住了。
屋前的空地上,一处烧烤架子仍有余烬,一堆山鸡毛散落在一旁,显见有人在她的地盘上烤过她刚抓来的山鸡。
再抬头看去,怒上心头,她素日最喜欢的网床上居然已经有一个家伙大模大样地躺在上面了,两边散落着她前段日子刚刚晒成的干脯,一只烤熟的山鸡只剩下一半用蔓藤悬挂在半空,另外半只已经在那人的手上几乎只剩下骨架子了。一阵熟悉的酒香传来,却原来那人一手执着烤好的山鸡,另一只手却拿着酒坛子在喝着。
他自己喝了不算,喝得几口,便倒给伏在他身上的魔豹小黑,小黑懒洋洋地如同常跟飞龙在一起一样,半趴在那人的身上,顺便乘着缝隙抢得一口半口的山鸡来吃。
太过份了,飞龙一怒之下,将手中捧着的山果尽数砸了下去:“喂,那是我的山鸡,我的果脯,还有,我刚酿的果子酒,连我自己都还没有喝上第一口呢!”
那人懒洋洋地抬起手,惫赖地笑道:“哦,没关系,我代你喝啦,也是一样的。你瞧,我的山鸡还省下半只给你的呢!”说着将山鸡扔了过来。
飞龙急忙接住,气得道:“哼,什么你的山鸡,那是我的山鸡,整只都是我的。喂,你是首席执政官,不是很忙吗,怎么会有空跑我这里来?”
凤舞爬起身来,眨了眨眼睛笑道:“咦,不是完全不闻外事啊,居然连我是首席执政官也知道了。不过消息有点不灵通啊,我一个月前就已经任期满了,现在的首席执政官是王寿啦,所以,我失业啦!”他笑得很是得意:“我记得有人说过,她的家可好玩了,有四季长开不败的花,有许多小动物朋友;我可以住在树顶的树屋中,晚上抬头就可以看到星星;早上伸出手去,就有小鸟把果子衔来扔给我吃;下雨的时候,许多小鸟来不及回家,都会飞到树屋里来;还可以在树顶上结许多绳网,就可以在树顶上穿梭来去;还在地下挖了个大洞,本来是想藏果子的,却被许多小兔小獾小狐狸全部都在里面做窝把果子全吃完了,而且还把酿过酒的果子也吃了,结果醉倒了一窝小獾小狐狸,连小鸟飞来啄果子,飞到一半醉了全掉下来了……”他摸了摸怀中显得很驯服的魔豹小黑,笑道:“还有小黑爱吃烤肉,只要给它烤肉吃,它立马就变得很驯服。”
小黑听到它的名字,立刻摇了摇头,显得甚是得意。
飞龙撇了撇嘴说:“哼,我的家,关你什么事,我不是说过了,我可不会去再去找你!”
凤舞懒洋洋地笑道:“我知道啊,可是你不来找我,我来找你不也是一样的吗?”
飞龙别过头去,嘴角已经微微有些上扬:“哼,你来干嘛!”
凤舞伸了一个懒腰道:“嗯,这里很舒服,可以喝喝酒,烤烤肉,吃吃果子,听听鸟叫,我打算留下来了。再让你给我生十个八个儿子,围着我叫爹,那就更好了!”
飞龙前面听得已经忍不住微笑,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翻脸,抓起身后的背篓整个地扔过去:“呸呸呸,想得美,什么十个八个儿子,你以为我是母猪吗?”
凤舞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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