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为君顾 三十八回寒风呼啸泪落孤枕腊月时候其乐融融

    北风卷落一池忧伤，敲打寒窗。枯黄的竹影，摇晃着，拍打在木格窗上，和着摇曳的烛影，昏暗幽长。绣帘随风摇摆，在黑夜的映衬下，唬的人心乱跳。桌案上的书页和那笔墨，一时失去了重心，打落在地。

    大约是自己的呼吸声扰了未央的清梦，粟墨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含笑身边，迷糊的道：“少奶奶这是做什么，这么晚了，若是惊了公主，可担当得起么？”这话虽的不重，却听着到底别扭。

    想起未央是第一个跟自己话的人，即便是公主。可是如今怎会这么自己，定然是她的丫头。可是含笑也不敢什么，毕竟未央是公主，她笑着道：“我知道了，姐姐还是快些回去睡吧……”粟墨这才离开了。

    独自俯身拾起纸笺，和那笔墨砚台，含笑忽然落了一滴泪。这是第一天进府，本来是和夫君文远一起来的，如今竟是和文远分居而卧。还有这府里的人，怎么都不给自己好脸色看？想起这些，含笑忽觉万分委屈，倚坐在榻上暗自落泪。

    怎么能不伤心，以前在家里，谁不是宠着自己，这桩婚姻，虽不是自愿，却也是圣旨赐婚，就不能做做样子？一盏烛火映着含笑的半边脸，是夏竹，她听到了一丝响动，忙下了床，才发现是含笑在哭。

    其实夏竹也知，含笑是不愿这门亲事的，还有一，就是含笑早已与荀阳城的一个穷书生洛元熙定了终身。可惜周府是大户人家，怎会同意？正好趁着皇家赐婚，将含笑许了刚刚封为永定侯的陆文远。

    本来还是好的，要等着洛公子金榜题名，来娶自己的，怕是不能够了。夏竹叹息道：“洛公子一走便是两年，音信全无。若是将来衣锦还乡，见不到姑娘，不知会怎样呢……”“还会怎样，”含笑淡淡的道，“我已是陆家的人了，自是不会再见他的。”

    可以听得出来，含笑还是对洛元熙念念不忘。夏竹拂去含笑的泪珠，安慰道：“姑娘还是早些休息，我看这府里大约是不了解咱们，时间久了，就会好的。”也许夏竹得对，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还扰了未央，真是不值。

    可是躺在床上，依旧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夏竹问道：“姑娘是睡得不舒服么？”含笑道：“夏竹，我可以看得出来，文远对她的元配妻子喜欢得紧。”夏竹没有言语，含笑继续道：“听她是个孤儿……也是怪可怜见的……“

    窗外寒风萧萧，肃杀之气，席卷而来。偶有掠水声拂过，大约是夜里的猫头鹰，凄凉的叫声，愈发搅得人心烦意乱。夏竹已经睡得很熟，轻轻打起了鼾声，可是含笑却怎么也睡不着。

    未至鸡鸣，含笑便闷闷的起了床。本来还想着，晨起时分，为自己的夫君披上衣衫，煮好羹汤，然后一起去赏冬雪，听月夜。可是如今，这竟是遥不可及的梦了。忽然，庭院外传来未央的骂声。

    “死丫头！大早上的跑过来想吓死我啊！”隔着门子，含笑看到，未央叉着腰，指着一个身穿水红夹袄的丫鬟在骂。原来梅朵是去看辛夷的，可是不知怎的，又走到了沉香阁前，大约是念着自己的故居。

    却又偏偏被才刚起床的未央看到，想起上次偷窥自己的情形，未央索性一起来算这笔账。梅朵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她本就胆，任由着未央骂自己，不敢出半声儿言语。

    含笑是在是看不下去了，便准备着去劝解，熟料一个玄色身影映入眼帘，含笑止住了脚步，看到那个身影将梅朵扶了起来，对未央道：“公主请注意自己的身份。”未央却大喊：“你总是帮着外人……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你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安逸云道，“我并没有回宫，只是出去随便走走……不想才出去几日，你还是没有一收敛，好在那个素馨姑娘不在府里，不然你又要惹事了，我看还是跟太宗皇帝，早些派人接你回宫才好。”

    未央听了大哭道：“我才不回去呢！我要跟文旭在一起……”安逸云没有再什么，只是拉着梅朵的手，问道：“你是哪里的丫鬟？”梅朵低声道：“我……风雅轩……”“我送你回去。”着挽了梅朵的手臂踏步走了。

    门后的含笑只是看到，未央气得直跺脚，嘴里还不停地骂着。“看来这个公主也不是好惹的，”含笑暗暗自语道，“我得另找个住处。”一回头，竟是粟墨，“公主要少奶奶一起用饭呢。”

    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未央气恼的道：“我是住够了！好嫂嫂，我跟你句实话，这府里，没几个好人！我打定了主意，后日，不，明日便走！让皇兄在这里住着吧，那么多女的……”

    听闻未央要回宫的消息，含笑有些开心，毕竟这沉香阁自己还能够常住，眼前这个公主的脾气不大好惹。看起来像是面前一套，背后一套。“方才那个人是谁？”“他是我的皇兄，只会骂我，尽帮着外人话！”

    原本含笑还以为未央是一个端庄舒雅之人，谁想竟是如此不顾礼仪，对着一个丫鬟这般出气。“我想出去走走，就不陪公主了……”含笑着放下了碗筷，对着未央行了一礼，然后扶着夏竹走了出去。

    没有听到未央挽留自己的话语，含笑信步走出沉香阁。她想着应该去给婆婆和沁雪请安，却在一处梅树下看到了木槿，便上前问道：“姑娘应该是姐姐身边的侍女吧？三少奶奶住在哪里？”

    一连问了两声，木槿才回过神来，见是含笑，忙回道：“如今姑娘正在吃药，奶奶还是改日再去……”木槿知道，沁雪是不想看到含笑，所以才委婉拒绝了。含笑理解木槿的意思，自然是不让自己去见沁雪。

    却也不好什么，只是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去拜见婆婆了……还请姑娘对姐姐一声，要她好生珍重身子……”没有提及陆文远的事情，她觉着木槿是不会告诉她的。

    可是看着木槿有些失神，含笑便问道：“姑娘为何没有服侍姐姐？”木槿没什么，含笑自感无趣，便去了书房。木槿一直在想，是因为安逸云和梅朵在一起么，既然是凑巧走到一起的话，为什么，他要抱着她？

    没有理由的，沁雪想起茉兰至今独自住在紫菱洲，便派了木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搬到关雎楼与自己同住。谁又曾想，偏偏遇到了，遇到了径上的他与梅朵。木槿想起，那夜辰也是恋着自己，最后竟是与采薇到了一处。

    这会是巧合，也许丽妃请的先生算的命格，自己大约会孤独终老吧。梅花花瓣随风飘零，落在木槿的青丝上，看着安逸云抱着梅朵渐渐远去的背影，木槿忽然想哭，却又是，哭不出来。

    午后，太阳模糊的挂在中天，沁雪脱下厚厚的大袄，笑着对木槿道：“这天儿越发暖和了起来！”“姑娘还是穿上吧，俗话，这三月间还下桃花雪呢，”木槿替沁雪披好大氅，不再去想那档子事儿了。

    等木槿进了厅堂，那茉兰和三娘早到了。三娘笑道：“如今竟是都齐了！”沁雪不解：“二嫂这话是何意？”三娘指着坐在一旁的辛夷，笑道：“二月初十是她的生日，我和夫人正筹划着，这么冷的天，可怎么办。可巧这几天天气回暖了些，雪儿的病也好了。我也能下床了，我就想着，给五妹妹做一回寿。”

    算算日子，初十是三天后。三娘见大家都没有精神，便笑道：“咱们也热闹热闹，公主和王爷不是也在么，还有咱们文远娶得新奶奶……：着眼睛转向含笑，交口称赞：”听你是周尚书的女儿？果然不错，还是文远高攀了你们家呢！”

    虽也不喜欢三娘的辞，但是近日三娘一病，府里似乎少了什么，刘氏便对着三娘笑道：“瞧你的，人家含笑都不好意思了……那就依着你，不过我可跟你好了，这顿饭我是不出钱的。”

    三娘啧啧了两声，道：“夫人这么气……那不如我们大家凑份子好了。”木槿附和道：“这样倒是有趣，只是我们这些丫鬟是没几个月钱的，怎么出？”三娘乐了：“可又胡，难不成府里的钱叫我们主子吃了去？你必是不愿出罢了。”

    外面虽是北风依旧，然而屋子里的人都被三娘逗乐了。萝早挤进了人群中，站在三娘面前，笑道：“谁不知道，我们二少爷是做生意的，二少奶奶如今成了富太太，自然是有钱，还问我们这些丫鬟要钱！”

    后面的凤尾拍了拍萝的肩膀，捏着她的脸，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鬟！不好好呆在膳食坊，出来乱跑做什么？难道你不知，豆蔻如今病着么？菊若听也病了，紫兰如何照顾的过来？”

    那萝嘻嘻笑道：“还有采薇呢……夫人知道我爱玩儿，所以就在膳食坊分了五个人，我得了闲儿还可以出去溜溜。”凤尾笑了：“你这丫头，真真会话，难怪二少奶奶和夫人都疼你。”

    刘氏喜欢萝的个性，爽直干脆，不像豆蔻，一句话，非要分开，叫人也听不明白。木槿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替五姑娘办一回生辰，一则图个热闹，二则为三少奶奶接风……”

    “明日我们就走，”安逸云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进来，低沉着声音道，“陆夫人如此盛情款待，本王自会禀报圣上。”完便拉着人群中的未央，竟是走了。任凭未央如何挣扎，亦是徒劳。

    不大会儿，便有管家来报，是未央已和安逸云已经驾着马车走了。刘氏听了心里顿觉不快，不知这个安逸云这么急着回宫，所为何事。而且文旭还在府上，夫妻二人同去不同归，若是太宗皇帝见了，必定会起疑心。

    还是三娘道：“夫人不必想太多，想来王爷必是有事儿先回宫去了……何况四弟还在，公主一定会回来的……”萝也道：“不如咱们筹划一下，四少爷来了，也得好好为他准备一下家宴才是。“

    凤尾也附和道：“还是萝想的周全……夫人，二少奶奶，我们就这么办了吧，正好五姑娘也是该及笄的时候了，到时再为她找个夫家，岂不两全其美？”辛夷听罢，脸颊顿时红了一片，声对三娘道：“好嫂嫂，你得管管你的丫鬟……”

    不似先前般冷淡的神情，木槿看着辛夷，便知她是为了试探周围人的反应，如今看来，是跟三娘和凤尾关系好些。刘氏笑道：“那我们大家就凑份子钱，为辛夷做一回生日！”

    人群散开后，木槿留了下来，对刘氏道：“夫人心情难得这么好。”刘氏长叹一口气，道：“我到底是陆家的儿媳，如今老爷去了，留下这么大个家，西府有子安管着，东府一直是三娘，她才痊愈，不能累着她。”

    这话没错，虽刘氏是前朝皇后，可是如今改嫁到陆府，七年过去了，因为自己一直想要复仇，便没再要孩子，而是打算依靠夜辰身上的玉佩，自己登上皇位。但是夜辰竟是联系着安逸云，刘氏怕安逸云争夺皇储，就一直派着人去监视夜辰，只怕是夜辰有一天会将玉佩给了安逸云。

    只是这些，木槿并不知道，她还以为是刘氏明白了事情的一切，幡然醒悟，与自己共同对抗朝廷。谁又晓得其中的利害，刘氏继续道：“其实我也很累，所以答应了三娘，让她继续掌管东府大事务。”

    木槿明白，刘氏打算着应对朝廷的盘查。都已经一个多月了，仍然没有雪吟的消息，所以心里一直悬着，夜里也是睡不好。“夫人不用想那么多，”木槿道，“该来的总会来，不如先为五姑娘准备生辰才好。”

    月色如水，流进窗台。玉箫声动，吹乱了思绪。沁雪很是好奇：“怎么，夜里从哪里传来的箫声？”木槿知道，这必是夜辰了，她答道：“想是姑娘听错了……膳食坊怎么还没送药进来？”木槿着便要起身去探个究竟。

    恰巧这时，萝端着药膳走进来，笑道：“耽误了少奶奶的用药，这是我的罪过。”木槿用手指拧了一下萝的嘴，道：“你这张嘴，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萝道：“谁让我这么招人疼呢？”

    放下药碗，萝见沁雪正在看书，便问道：“三少奶奶可是去看了素馨姐姐？”沁雪头：“前两日倒是去了。“萝道：“自从素馨到奉天寺出家后，茉兰是天天哭，也曾去劝过，也是无用。”

    “茉兰在你那儿么？”木槿问道，“她如今怎样了？”萝摇摇头：“人都瘦了一圈儿，因为无人照顾，就让她搬到了膳食坊后面的院里，跟豆蔻住在一起。”沁雪道：“你对茉兰，就我的，素馨现在过的很好，让她养好身子。”

    木槿也道：“姑娘的是……”“瑾儿，你去看看茉兰吧，”沁雪关切的道，“我这里有花影，你不必担心。”萝感激不尽：“真是谢谢三少奶奶！我替茉兰在这儿给奶奶跪下了……”

    “快起来！”沁雪道，“不过是让她放心，我身子不好，不然我倒是想亲自看看她呢。”“木槿去就行，”萝忙摆手道：“这么冷的天，何劳奶奶亲去？我们膳食坊也不干净，不是奶奶这样的人去的地方。”

    夜色幽静，梅香淡雅，风乍起，吹落一地芬芳。径深深，竹篱笆，桥下，栅栏旁，池水畔，洞月门里，满架藤萝。萎黄枝条，随风摇曳，簌簌作响。轻拂软帘，唯忆呢喃梦语。

    当木槿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时，嗅到一阵清雅的梅香。本来她还以为屋子里应是浓浓的药味儿。原来桌案上摆放着一只琉璃绯红瓷瓶，里面插着一枝含苞欲放的梅枝，上面的花儿只有三两朵儿是绽放着的，余下的都是花骨朵儿。

    紫兰见了木槿，笑着道：“瑾儿姐姐来了，我这就去沏茶。”着转身出了大门，想起上次自己与夜辰生分时，还是紫兰劝解自己，她还真是个乖巧可人的丫头呢。萝道：“你先坐，我去跟茉兰一声。”“还是我自己过去吧。”木槿道。

    一杯热茶放在手边，嗅着便觉清香。木槿走到榻前，看着茉兰红肿的双眼，心疼的很。她抚着茉兰的脸儿，道：“真真是可怜人儿！怎就瘦成了这样？”茉兰却笑道：“不妨事儿，我吃着药呢。”

    “是药三分毒，”木槿坐在椅子上，对茉兰道：“你也该好生珍重身子……你姐姐如今过得很好，不必担心。”茉兰听了这话，伤起心来：“本来只是着玩儿的，怎么就成了真？”

    她揉了揉眼睛，继续道：“如今我也没了娘，爹又病着，我这才投奔了她……谁想她竟然……竟然也不管我了……”着着竟是哭了起来。木槿少不得又安慰起她来：“你若是这么哭着，身子怎么会好呢？”

    看着茉兰又在哭，萝皱了皱眉，道：“好姑娘，你就是在在这里哭，你姐姐她也听不见。依我看，这都是那个公主！是她逼走了你姐姐，不然还可成就一对佳偶……”木槿道：“幸而公主走了，否则你也难逃……”

    “难逃什么？”萝撅着嘴道：“难逃罪责？我瑾儿姐姐，你怎么那么怕她呢？我印象中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不是怕公主，而是怕公主会发现这东府的秘密，告知朝廷，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夜风暗送箫声，时断时续，随着空中的雪花舞动。萝回身，疑惑的道：“怎么又是这个箫声？”木槿问道：“怎么，你天天听到么？”萝头：“也不是每天，隔三差五的，大半夜听了，叫人心里发寒……而且这声音还像是祠堂那边儿传过来的……”

    虽然不解夜辰吹箫的含义，木槿却也担忧，只好对萝道：“想是你听错了，我怎么没听见？”“我想着去祠堂看看也好，”萝道，“姐姐你不知道，茉兰心里害怕得紧，夜里都不敢睡觉。”

    “你不怕有鬼么？”木槿忽然正色道，“难道你忘了，莲香就是死在那片荷塘中的么？”萝唬了一跳，忙躲在木槿身后，左右看道：“哪里？哪里……好姐姐，你可别吓我……”

    木槿“噗嗤”一声笑了，道：“我是骗你呢！看把你吓得……祠堂旁边就是荷塘，不定莲香就在那儿等着你，你还敢去啊？”萝这才从木槿身后走出来，道：“我才不怕呢！我是故意装的……”木槿拧着萝的脸，假装生气道：“好你个死丫头，看我不打你……”

    两人打闹着在这暮色，箫声渐行渐远，融合在这苍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