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是凑巧,一直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却不想被几朵乌云遮住了,天色顿时暗了下来,暑气渐消,可闷热的感觉一点都没改善,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隐隐雷声滚动,陈欢也讶异江城多变的气候,说翻脸就翻脸。
一瘸一拐地走近前,江淮停在墓前,又转向陈欢,神情似有询问。陈欢赶紧道:“除了那束百合是我今早带过来的,其他的……我来之前就这样了。”
江淮迟缓地迈上台阶:“他又来过了……”不禁苦笑:“他好像长了千里眼,总能避开我,这么多年了,一次都没碰上过。”
陈欢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去年修葺墓地的人?”
江淮点点头,掏出一个手帕,轻轻擦拭本没有半点灰尘的墓碑:“我现在老了,腿脚又不方便,来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总怕我死了,就不会有人再来看他了,现在看来,不管他是谁,至少不止我一个人想着她,我也就安心多了。”
陈欢想了想,迟疑地开了口:“听说……那个顾思明也来看过小梁阿姨的……”
留心江淮的脸色,还好,江淮听了也只是笑笑,口气很平淡:“看来你妈妈倒是什么都不瞒你。”
陈欢有些尴尬:“不是,是我爸也认识他,他来过我家。”
&陈教授,他还好吗?”
&还行。”
&啊,大家都活着,也都挺好的……顾思明……呵呵……”江淮闭了闭眼,自言自语地:“他啊,唉……”继而睁开眼,看向小梁玉蝶的遗像,感慨万千:“慧蝶啊,你看,他始终也没忘记你,还跑这么远来看你,他也老多了,可人还是那么精神,这样的男人,你怎么就丢了呢?”
&伯伯……曾经也追求过小梁阿姨吗?”
江淮抬起昏花的双眼,看向陈欢。
大多数人都活在当下,有些人则永远地活在了过去,往日的岁月已是全部的人生,现在和未来才是空的,虚无的……面对陈欢,江淮似乎并不介意对面的人是谁,有多大,是否听得明白,只是缓缓道:“他们曾经结过婚,也很恩爱……”
陈欢不禁插嘴:“顾伯伯应该很花心吧?不是也追求过……大梁玉蝶吗?”
&妈妈?”江淮抬起眼帘,直视着陈欢:“看来,你知道的还真多,是啊,追求过。”
&后来怎么……”
&来?哼,也许这就是命,花心谈不上,你妈妈不是不好,只是……”江淮再度将目光转向小梁玉蝶那张明艳的遗像,语气里满是怀恋:“两只蝴蝶虽然都很美丽,可在男人心目中,女人终究还是不要太精明的好,他认识你妈妈在先,自然心动过,可是遇到小梁玉蝶,像他那样的男人变心,有什么可意外的。”
陈欢没吭声,在江淮心中,除了小梁玉蝶,恐怕其他女人皆是粪土。
&妈妈也是因为被人横刀夺爱,一气之下嫁给了你爸爸,这也是冤孽啊。”
&她那样的女人,害人害己。”
江淮看了眼陈欢:“是顾思明有负于她,她自有她的伤心处,你不要责怪她。”
陈欢不再多言,他的伤心处,又有谁能体会呢?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江淮招手叫陈欢躲进了凉亭里,俩个人倚在墓碑旁,望着凌空而降的雨幕,一时都沉默了。
&巧,又下雨了。”陈欢喃喃地,看看江淮,从随身带来的布兜里,掏出一个小酒瓶,自斟自饮地喝起来,见陈欢眼巴巴地望过来,又倒了一小盅,递给陈欢,陈欢接过酒,辣辣地抿了一口,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
&然顾伯伯和小梁阿姨感情那么好,为什么又分开了?”
江淮的脸色宛如这阴沉沉的天,喝了一大口酒,良久才道:“谁欠谁那是一定的,都是老天算计好的。他们在北京过的那么好,一个事业有成,一个越唱越红,连儿子都有了,可是,天不遂人愿,你小梁阿姨命中注定要遭此一劫,遇上了一个真正的魔鬼、混蛋、流氓……”
陈欢楞住了,江淮此时的脸上尽是狰狞、仇恨,时隔多年,提起此人,依然咬牙切齿,连语气里都是愤恨憎恶:“长着一副好皮囊,却藏着蛇蝎心肠,花言巧语,无所不用其极,她原本就是个善良、多情的女人,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他的迷恋貌似是疯狂的,不可理喻的,可她偏偏就亦步亦趋地陷了进去,闹得家破人亡……”
微微震惊,陈欢咽了下口水,喃喃地问:“小梁阿姨……她……背叛了顾伯伯?”
江淮的眼里又泛起了湿润,声音也哽咽:“她也不想的,那时候顾思明为了自己的事业,总是东奔西跑的,慧蝶也是到处演出,俩人见个面都难,她是个孤儿,只能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常常把孩子丢给剧团,要么放在后台,前台是鲜花和掌声,后台就是孩子的哭声,我们那时候,谁有时间就帮她一把,可她要强,宁可自己都扛下来也不愿拖累别人,只是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我知道,虽然慧蝶结婚也有了孩子,但是追求者从来都是蜂拥不断的,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明着暗着还在追求她,可她从来都是淡然不理的。可是,隐隐约约的,有些日子了,我总觉得慧蝶有些变了,常常一个人暗自发呆,好几次上台险些出了错,问过她几次,她都说没事。直到我们又回到江城演出,慧蝶终于病倒了,住进了医院,那个混蛋每天守在她的床边大献殷切,可一向检点的慧蝶却很反常地听之任之,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人存在,看着慧蝶渐渐恢复的身体和脸上的笑容,我就知道,一切都晚了。”
陈欢不禁问:“那个人干嘛的,也是江城的?”
江淮不屑冷笑:“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落魄的画家,典型的忘恩负义的小白脸。”
&家?”
&己穷的叮当响,只是仗着长的好,又特别地会哄女人开心,真是老天瞎了眼,一朵鲜花当真是插在了牛粪上。”
&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其他的都不算什么了。”
江淮的神情更加愤懑,夺过陈欢手里的酒盅,劈头盖脸地骂起来:“什么狗屁喜欢,那就是个流氓,骗了你小梁阿姨,拆散人家恩爱夫妻,毫无廉耻之心,枉为人。”
陈欢怔然,若论道德,那个人的确无耻,可爱情,往往不都是要讲道德的。谁也不是小梁玉蝶,她若被那人迷惑,自然有她的看见,江淮暗恋她这么多年,难道就比谁更高尚了?孰是孰非,说得清吗?
&好的一个家就这么被打散了,小梁玉蝶死活都要和顾思明离婚,我们谁劝都没用,真是鬼迷心窍,离开剧团,离开北京,连孩子也一起带走了,跟着那个画家就这么消失了。几年后,我才知道她过得多么的艰难。”
&什么?”
&个男人……玩弄了她的感情,一个穷画家,除了会画画,什么本事都没有,连最起码的生活费都给不起,还常常打骂她和孩子,不许她再抛头露面。自己却在外边勾三搭四。她也是走投无路,饿极了才偷偷地来找我,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在江城,还和那个混蛋生了个儿子。”
&为什么不离开那个画家?还可以再回剧团啊,那么多人喜欢她的戏……”
江淮擦去眼角边的泪水,痛不欲生:“她那么好强,怎么再回头?何况,她跟那个混蛋又有了孩子。知道我这条腿是怎么折的吗?就是那个混蛋发现了她私下里找我的事,找了几个流氓趁我演出回家时,生生给打折的,从此我再也上了不台了……”
&叔叔……你们为什么不告他?”
&怎么告,打完人都跑了,一点凭据都没有,都是那个混蛋威胁她时自己说的,如果再找我,连我的脸一起毁掉,还要打折孩子的腿……”
&陈欢紧紧地握住拳头,虽然已是过去的事,怒气却上下翻滚,恨不得再把那个混蛋揪出来臭揍一顿,抓过江淮的酒瓶,闷声不响地喝了几口。
&时候大家都穷,世道很乱,谁都顾不上谁,我在医院躺了几个月,也不知道她娘俩究竟怎么样了,出院后才知道她又搬了家,估计是那个混蛋怕我再找她,我托人四处打听,江城这么大,到哪里去找?还是后来她又偷跑出来找的我,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当时整个人蓬头垢面,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总觉得她惊惶不定,又害怕又绝望的样子,手里拿着封信,拜托我寄到北京去,是给你妈妈的……可是……信才寄出没几天,她就跳楼死了,都是那个王八蛋逼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真是没用,对不起她……”
寂静的陵园回响着一个老人哀哀的哭鸣……陈欢静静地听着,神色怆然,他不想去安慰谁,江淮也无需人安慰,面对过往,任谁都无能为力。
待到江淮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陈欢沉沉开口:“后来那个混蛋去哪儿了?”
江淮恨恨道:“不知道,她死后我去过她家,已经没人了,房子是租的,房主早就收回了房子,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两个孩子呢?”
江淮摇摇头:“没人知道下落,那个小的,我从来没见过,小华也不知去向了。”
&华……”陈欢楞住了:“真的叫小华……”
江淮叹了口气:“小华开始在我这里吃过几口饭,那孩子过于机灵,也怪我当时又穷又病的,他后来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到处找他,直到现在也没找到,只希望他还活着。”
&叔叔,那如果你现在见到他,还能认出他来吗?”
江淮没吱声,只是呆呆望着小梁玉蝶,嘟嘟囔囔地:“慧蝶,我知道小华还活着,因为你一直在天上看顾着他,他一定活得好好的。”
陈欢轻声唤着,似要将江淮换回现实中来:“江叔叔……寄给我妈的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又放了晴,淡淡的一条彩虹挂在天边,陈欢不禁失神,江淮苍老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不是很清楚,她只是说要让小华回到爸爸的身边,我想是为了找到顾思明才给你妈妈写的信,当时顾思明已经去了英国。”
&我妈收到了吗?”
&问过你妈妈,她说从来没收到过小梁玉蝶的信,我腿好后,还特意跑到北京找过她,可是那封信的确不知去向了。不过,事后想想,也许你妈妈说的有几分道理,她常年在外演出,很少在剧团里,信被人转来转去的弄丢了也未可知。”
&欢……”江淮忽然盯向陈欢有些异样的神情:“你怎么了?”
陈欢的唇蠕动了一下,良久,轻声道:“那信上……是不是贴着一枚大熊猫的邮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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