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心在桌边坐下,轻轻拍了拍脑门。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即便以他的智商都觉得快要理不清那千丝万缕了。近些日子,他在某些时候会希望这大厅变成一艘小飞船,带他嗖的一声飞走,远离这些头痛事。孤零零地待在深空里,好……
一道闪电因为这个想法,忽然划过脑海。
他愣了一会儿,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身体与神情一同舒展来,似是因为一个念头打消许多的烦恼。于是到这时候,才开始想刚才琴君现身的事。
其实这件事挺简单,往两处看去便可。
真龙该是被他之前的那些话唬住了。因而已经开始后悔将李云心留在这厅中,她希望他赶紧走出去。所以无论有没有发现琴君与他暗通消息,她都不会阻止,甚至乐于见到这么一件事的出现。因此琴君那些话的真假与否本都是没什么意义的。
漫说他还不能完全笃定琴君的话都是发自真心。哪怕有法子证明了,也有可能是真龙利用她设下了圈套呢。
但因着刚才在头脑中闪过的一个想法,他觉得自己可以有办法应对这个困局。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得到更多的信息。
李云心伸展了手臂,随手在桌子上点了点。无处不在的信息显示出来,他挑选了几样没听说过的吃食。等它们从桌面上现了形便推到一边。一口一口地拿来吃,同时又用指尖在桌上划个不停。与此前那些天近乎随性而为、点到哪里算哪里的模样相比,他眼下的做派显是直奔某个目标而去。这个目标该是很难达成的。他时不时停下来苦思冥想、或者长叹一口气。用了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没有起身也没有抬头,显然进展很慢。
又四个时辰过去,访客打断了他的工作。
这一次来的是真龙。
目光阴沉。现身之后没有说话,而是盯着伏案的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眼前这一位随处点得越久,也就能知道越多的秘密、获得更多的优势。而他此前做这些事的时候看着并不费劲儿,如今却仿是遇到天大的难题,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但这也意味着,他眼下正在试着解开极要紧的封禁呢!这样的封禁当真被解开了……不晓得他还要掀起多大的波澜来。
这时候李云心倒是开了口。他没有抬头,仍在苦思冥想。仿佛真龙已是一个老朋友,并用不着郑重其事地起身招待。
只是头一句话就毫不犹豫地卖了一个人。
“刚才琴君来过,你知道么。”
真龙微微一愣:“什么?”
李云心抬了抬手。似是示意她等一等、自己恰好想到某个问题的关键处。真龙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到底没有说话。
约过了三息的功夫,他在桌上重重一点、长出口气,抬起了头。似是终于攻克一关,走出一小步。
“我说琴君刚才来过。”他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靠上椅背看真龙,“对我说你要炼化她、叫我救她。又对我说你炼化她的法子是万年老祖教的我听了觉得她说的像是实情。真有这事?”
真龙脸色一凛:“你说的是真的?!”
“这么看来的确是真的了。”李云心笑了笑,“我拿不准是她自己真心求救,还是你故意放了她求救好把我引出这屋子。眼下看你的确不知情啊……我说,引幽冥气入体修炼是什么感觉?我听万年老祖说幽冥气霸道无比,你既然修的是幽冥气,怎么实力还这么弱?”
李云心抛给真龙的几句话似乎分了她的心。一时间该有无数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譬如说他为什么转脸就出卖琴君、琴君与他还说了什么、她的炼化之法是否失败、李云心知道了这些有什么打算、即便是眼下他们之间的对话会不会也是他设计好的。
这样多的纷杂念头,令她下意识地皱了眉,不得不用强硬的语气掩饰心中焦躁:“哼。等你到了幽冥,就知道在幽冥气丰裕之地,本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偏李云心仿佛是要同她斗嘴,立即笑起来,笑容中满是嘲弄:“据我所知神君待的地方只是幽冥入口而已。幽冥气应该极淡真到了幽冥,怕你我都得玩儿完的吧。”
不等真龙反驳,又摆摆手:“哈,玩笑话而已。我猜是因为神君修炼幽冥气久了,到了俗世只有灵气的地方,反倒实力大减。哈哈……我当初搅乱了天地气机,叫那些修士无灵气可调用只能消耗体内的灵力,他们也变弱了不少难怪神君你躲在龙岛不敢出来呢。”
他说了这几句话去,脸上的笑意忽然呆滞了。约一息之后猛地皱起了眉:“……难道说”
他瞪着真龙:“你是打算从我这里学了法子,打开那幽冥的入口……叫幽冥气涌出来充满这世间?!”
真龙盯着他,不说话。
李云心眼下的惊诧,倒不是作伪。他也是直到话说到了这当口儿,才想到这一层顺便释开了心中两个悬而未决的疑团!
一直以来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极明确的目的哪怕那目的暂不能明言。
可唯独两个人的目的,他一直没有摸透。
一是那万年老祖。他说自己是为了弘扬正道,炼化古魔身躯是为了不叫它作乱。
二是真龙。真龙甚至连一个像万年老祖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没有……只是为斗而斗啊。
到如今他忽然意识到,倘若这两者结盟,真是为了大开幽冥入口、引幽冥之气弥漫陆上呢!?
那真龙修了幽冥气可以如鱼得水……万年老祖附身了那幽冥来的古魔,更是实力大增!而其他人,却是会被大大削弱!这两个家伙联起手来做这等事,正是互通有无、互惠互利的天然盟友啊!
他再去看真龙的神情,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推断极有可能是真的这位神君的脸色变得平静起来,一扫这些日子因着在智力与信息上被李云心持续打压而来的阴霾。
“我却是没料到你到今天才想到这一层。”真龙慢慢地说,“我以为你早猜了出来,只是不谈而已。”
“你说得没错。幽冥气很霸道,但少量的幽冥之气入体却不是不能承受的。这样的过程循序渐进,也就会在身体里完成从灵气到幽冥气之气的转变。幽冥入口一旦打开,幽冥气与天地灵气混在一处,我便可在这样的环境中再渐进修行。……或许也会有许多人适应了那样的环境。但到那个时候,我已又是天下顶尖的存在了。”
“所以你之前先叫陆上的妖魔互斗……又剿灭了海妖。是因为这些存在越少,你以后可能的对手也就越少?”李云心摇头看她,“原来是为了这样的目的……我的天。我还以为你或者什么人,总得有些更高明的追求。可原来又是为了老套的我要变强所以要尽诛天下豪杰这样的原因?”
“这样的原因,还不够么?”真龙冷冷地看他,“若非我遭遇劫难实力不如从前……何必藏了一千年,终日惶惶?”
李云心摊了摊手,叹口气:“好吧。只是你这眼界嘛……算了。是我眼界太高我们接触的圈子不一样,哈。不说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琴君?”
“你该担心的是,我日后如何处理你。”真龙阴郁地说,“但你如今卖掉她,想从我这里换来什么?”
李云心一笑:“什么都不想。好奇而已。我知道琴君难对付,如今却发现她要被你炼化,自然得求证一下是不是真的好满足我的八卦之魂。这种相爱相杀的事可不常见……只能说她看错了人。我当真救了她,只怕她第一个就要干掉我。我怎么会那么蠢。”
“你只是因为好奇?”真龙冷冷地笑了笑,“那么她倒是所托非人。不晓得你这样的人的铁石心肠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动的。或者说……她没有抓到你的痛处。”
“你这个人,着实是冷酷的。但也的确有那么两三处的弱点吧。”她背了手,在屋中踱了两步,恢复此前的从容气度,“琴君没有抓到,我却不然。李云心你可知道,十几天之前你来我龙岛之后,无生仙门中人就已放出了消息。说你身陷囹圄,有性命之危。”
李云心沉默片刻。
“他们没那么蠢。”
旁人或许难以理解他口中的“他们”是谁,真龙却心思通透。她微笑起来:“可你来此之前,是与无生仙门结了盟的。那件事有离帝为证。无生仙门说你落难的消息或许不可信,但那离帝得知了却急得不行。你身边的刘公赞、小九儿,知道你和离帝也算是可以托付的交情你猜他们会不会信?”
李云心硬邦邦地说:“不会。”
“哈。据说刘公赞得了你的真传,最近也在陆上生出许多事端,一时间风头无两。但他到底不是你……或者说都没有你这样的无情。”真龙快意地说,“我已得到消息。刘公赞正在往海上来。那小九儿,也在往海上来。还有一个你或许想不到,猜猜看是谁?”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白云心。”
“叫你失望了。”真龙摇了摇头,“是李淳风。如此看,你倒也算是有几个生死之交。你行事冷酷无情,却能收获这样的几个朋友,我晓得是很不容易的。红娘子本在你身边,后来却隐匿了行踪,我猜正是你差遣她去通知那些老朋友,叫他们一旦听到什么消息,不可轻举妄动的吧。”
“只可惜,你又漏算一件事。你叫那红娘子以为你对她生情,因而叫她可以死心塌地地为你办事。这个法子很好。但怎么会想不到正是因为她对你生情,才会在知道你涉险之后失了理智,反而办不好差事了呢她刚上了陆、听到你的事,就也折回来了。”
“如此一遭……来的几个除了那李淳风,都是身具龙魂的人。我再将他们也炼化,功力该会更加精进的吧。”真龙快意地看着李云心,“我今天知道了这些消息,便特来告诉你。如今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可不多你尽可以躲在这厅中不出来。但等我炼化了琴君,重归了太上,便会将几个来驰援你的人一一捉拿。而后将他们也炼化,再来这厅中找你。那时候,你可逃也逃不掉了。”
“或者还有个选择我告诉你如何出这龙岛,你即刻跑出去,我不追你。然后你可以去告诉你的那些老朋友快些逃同样等我炼化了琴君,再出世一个个地捉拿你们。你选了这条路,至少还能有些喘息的时间,或许能留得性命也未可知呢。”
李云心看着她,语气中听不出喜怒:“说来说去,你到底是要逼我离开这屋子。”
“也是你先前走错了一步,如今要做这么多事情来补救。既然这样,我怎么会顺了你的意?我又不是蠢货……我离开这儿你更没什么畏惧。你不追我,无生仙门的人可不会放过我。那万年老祖要是真把古魔给炼化成了,我岂不是又遇上天大的麻烦。”
他冷冷一笑:“我就赖在这儿了。你越是想叫我走,就越说明你对这里的忌惮。琴君说你还有十几天能将她炼化……咱们就比一比谁比较快,怎么样?我想这屋子里,总有能对付你的东西。”
真龙看他:“那么,你就是放弃了他们性命。你要知道,不论你我之间的对决结果如何,他们一旦来了,却都是走不了的万年老祖会替我去将他们都捉了。这么几个生死之交,如今因你而来因你而死,你不愧疚的么?”
李云心正色道:“他们都是成年人,不是孩子。成年人该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负责。因为对我的感情而来涉险,在我这里,叫做生存成本如果世上每一个人在对待每一件事的时候都保持绝对理智,永远不叫感性战胜理性,那么这个人在生活中所得到的利益就会最大化。”
“可实际上没人能做到这一点。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要为自己出于感性的冲动而付出代价。这种代价和损耗,就是一个人的生存成本。换句话说,就是他们的命。”李云心笑了笑,“我可以改自己的命,但改不了别人的命。我没有对不起他们,也没什么可愧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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